「嗯…」
兩個黑影重新隱沒入黑暗中,悄然而去,只留下這一片寂靜的黑夜包圍著那些連片的屋宅。
…
庭院中的草地上,黑狗阿土趴在地上,一雙狗眼瞇著,看起來已經睡著了。陸塵則是躺在阿土的身旁,一雙眼睛凝視著黑暗的夜幕天穹中那些淡淡閃爍光輝的星辰,身子一動不動就這樣躺著。
這時,旁邊傳來一個聲音,道:「我說天上那些星星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你居然看了這麼久?」
陸塵回過頭來看著提著一個酒壺正在自斟自飲坐在一旁的老馬,搖搖頭沒有說話。
老馬有些無奈,道:「我說你這個人,不至於這樣吧?我認識你多少年了,別說那見死不救的破事了,你自己手頭上有多少條人命、見過多少鮮血的?你的心腸只會比我硬,而不會比我軟,怎麼今天突然就莫名其妙這麼想不開了?」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掠過一絲奇怪表情,低頭看向陸塵,又道:「該不會你…真的對蘇青珺有什麼念想了吧?所以才這麼在乎她的說法?」
陸塵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只聽前方迴廊處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陸塵與老馬都是一怔,一起回頭望去,片刻之後,便看見一身白衣的白蓮從迴廊通道的黑暗陰影處走了出來,一路走到了庭院中,站在了他們兩人的身前。
陸塵和老馬都是站了起來,老馬搶先開口笑道:「白蓮,回來了啊?」
白蓮應了一聲,對他點點頭,然後看向陸塵。
陸塵乾笑一聲,有些不太自在,不過在猶豫了片刻後,他還是開口道:「白蓮,這事我真不是故意要對你…」
「我知道。」白蓮打斷了陸塵的話,看起來神色平靜,道,「我想過了,是我自己錯了。我以前總以為身懷著五柱天資,就注定要順風順水,人人都要看重我,哪怕就算是我師父過世後,其他的師門長輩也會如此。但我現在知道了,那其中並不包括天瀾師叔,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陸塵和老馬對視了一眼,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白蓮沉默了片刻,道:「我有點累了,先去睡了。」
說著,她便轉過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誰知忽然被老馬叫住。
白蓮有些詫異地看去,只見老馬尷尬地笑了一下,回身一溜煙先跑到了那屋子,然後在裡面折騰了一陣,最後抱著一大堆被褥衣物的跑了出來,又衝著這邊乾笑了一下,然後跑進了陸塵的房子。
白蓮一陣沉默無言,轉過頭向陸塵看了一眼。陸塵也是一臉尷尬,乾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那個…老馬這傢伙住我那邊,整天被阿土欺負只能睡地板,加上看你那天反應那麼大,我們又連著幾天找不到你,所以他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白蓮「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大步從陸塵身邊走了過去,陸塵連忙讓開,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
白蓮在快要走到房間門口處時,忽然回頭叫了一聲,道:「喂。」
陸塵道:「怎麼了?」
白蓮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後道:「你覺得我對天瀾師叔來說,還有用嗎?」
陸塵的心忽然抽緊了一下,隨後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這麼厲害,當然有用了。」
白蓮點點頭,似乎眼神裡隱藏很深的那股凌厲與不安,都稍微柔和了些,然後轉身進了屋子。
陸塵看了那邊好一會,直到老馬重新走到他的身旁。
陸塵回頭向他看了一眼,卻只見老馬臉色有些奇怪,不禁皺了皺眉,道:「怎麼了?」
老馬輕輕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你心裡應該知道的吧,她沒用了。」
陸塵沉默不語。
老馬看著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搖搖頭便岔開了話題,道:「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我們說了也不算。你還沒回答我呢,剛才在那邊發呆那麼久,到底想什麼?」
陸塵默然片刻,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道:「她叫宋慧。」
老馬愕然,道:「什麼意思?」
陸塵緩緩地道:「我想了好久,一點一點仔細回想著,終於記起來了那個死掉女人的名字,她叫宋慧。」
他轉向老馬,臉上露出了幾分認真的神色,道:「幫我個忙,老馬,去查一下這個女人的身世。」
第四百七十六章 求生
清晨日出的時候,柔和的陽光從窗扉的縫隙間照射進來,化作一束淡金色的光芒落在床鋪上。白蓮裹著被子,身子蜷曲成一團睡著,細長的睫毛偶爾會輕輕彈動一下,臉色略顯蒼白,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害怕的小貓,在夢境中微微戰慄著。
當那束陽光終於悄悄移到她的眼睛上時,也許是光芒耀眼,也許是溫暖溫度,白蓮忽然身子顫抖了一下,驚呼一聲猛地坐起,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屋子傢俱,那些白牆桌椅,白蓮怔怔地看了一會,原本急促的喘息漸漸平靜了下來,似乎從那一場噩夢中掙脫了。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然後掀開被子走下床來,走到桌子邊倒了杯水,也不顧這是昨晚殘留的冷水,就這般大口喝了下去。
屋外的院子裡隱約傳來了一陣動靜。
白蓮向外頭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後,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走到門口,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溫暖的陽光一下子灑在她苗條的身上,那耀眼的金光讓她微微瞇起了眼睛,過了一會,她才看清在院子裡,陸塵和老馬正站在那邊說話,而阿土卻不見蹤影,大概是還在屋中睡懶覺吧。
看到白蓮出來,陸塵與老馬停下了話語,都是對她笑了笑,然後陸塵又對老馬說了一句,老馬點點頭,轉身欲走,但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又轉頭對陸塵說道:「我幫你查可以,但以前那些破事,一件一件哪裡顧得過來,該算了就算了吧?」
陸塵微微頷首,臉色也是平靜,道:「我明白,沒事的,你放心就是了。」
老馬笑了笑,轉身向外頭走了出去。
白蓮慢慢走過來,看著老馬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後,對陸塵道:「他要幫你查什麼,怎麼聽起來古里古怪的?」
「一件成年舊事,沒什麼要緊的。」陸塵擺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道,同時也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微笑道,「昨晚睡得還好吧?」
白蓮道:「很好,一上床就睡著了,一覺睡到天亮。你要是幾天幾夜不睡覺,大概也會這樣了。」
陸塵目光微閃,看著白蓮,道:「怎麼了,心裡有事?」
白蓮點點頭,但卻並沒有說心裡何事,而是凝視著陸塵,道:「今天我跟著你一起去做事,行不?」
陸塵愕然,剛想說什麼,便聽白蓮又道:「讓我跟著你的命令,也是你那位師尊,我的師叔天瀾真君下的,這個總沒問題吧?」
陸塵默然,隨後歎了口氣,道:「好吧。」
…
浮雲司在仙城地下宮殿一役中抓到的魔教餘孽活口一共有十二人,如今全部都關押在那座專門為魔教俘虜準備的大牢中。陸塵現在身為天瀾真君新收入門下的傳人弟子,對外公開的使命就是對付陰險凶狠的魔教,所以這一天,他帶著白蓮又來到了這座牢獄中。
第一次來這裡時,跟隨的是老馬與蘇青珺,這次則是都換了,變成了一個看起來美貌過人氣質猶如仙子般的白衣少女,不過從那些牢獄護衛奇怪的目光中也可以看出,白蓮的氣質和這個地方看起來並不是太和諧。
這種骯髒、黑暗、腥臭囚禁著罪惡的地方,與那種人們想像中最美好的仙子,似乎是完全兩個世界的東西。不過白蓮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她很平靜地跟著陸塵走進了這個黑暗的地方。
應陸塵的要求,護衛們將他們帶到了平日裡專門審訊犯人的那間屋子,也就是所謂的訊問房。
至於犯人,當然就是最近被抓來的那些魔教餘孽妖人,不過在仔細問過之後,其中為首的陳壑重傷昏迷不醒,還暫時不能訊問,同理的還有六七個人,所以最後可以拉過來的只有五個人而已。
讓人先去提一個犯人過來,然後其他人都在外頭等待的時候,陸塵和白蓮也坐在這訊問房裡,然後看著周圍那種種沾染暗紅色血跡的刑具,各自相對無言。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似乎始終瀰漫在這個地方,讓人有些反胃作嘔,也讓人覺得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陸塵沉默了片刻,對白蓮輕聲道:「這裡不適合你,要不,你先回去吧。」
白蓮慢慢地搖了搖頭,道:「我在這裡幫你。」
陸塵皺了皺眉,道:「你幫我什麼?」
白蓮看著他,輕聲道:「所有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幫忙。」
陸塵眉頭皺得更緊了,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白蓮往前走了一步,看著陸塵,道:「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只是能不能請你回頭見到天瀾師叔時,跟他說一聲我對你還有些用處?」
陸塵頓時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後才苦笑了一下,道:「不至於此的,你…」
「我不想死!」白蓮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她就那樣死死地盯著陸塵的眼睛,忽然一把抓住陸塵的手,緊緊握住,然後一字一字地道,「你敢跟我說,師叔他一定不會殺我嗎?」
陸塵啞然,無言以對。
白蓮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低下了頭,道:「他公開收你為徒了,就說明他再也不怕了,什麼都不用顧忌了。我、我大概是對他沒用了吧,對不對?」她咬著牙,忽然間眼眶有些紅,低聲道:「我才十四歲,我不想死。」
陸塵強笑了一下,把手從她柔軟的掌中抽了出來,道:「這沒憑沒據的,也可能是你想多了。對了,你看你那位二師兄不就沒事…」
「我是五柱天資!」白蓮蒼白著臉,顫抖著聲音說道,「五柱啊,如果我當不了他的徒弟,那將來的日子裡,他就會天天想著那個死掉的師兄留下了一個萬里無一的五柱天才的弟子,換做你,你要怎麼辦?」
陸塵的嘴巴蠕動了一下,卻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有些道理,其實大家心裡都懂,只是寧願裝作不懂而已,直到別人撕開偽裝,將殘忍和血淋淋的事實丟在眼前。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了,白蓮擦了擦眼睛,走過去開門,同時嘴巴裡喃喃地道,「我來幫你吧,如今這世上,除了你這個剛剛被他收為徒弟的人,他還會聽誰的呢?」
陸塵站在原地,沉默無言。
…
老馬來到這座大牢外面的時候,正是一天中陽光最盛最烈的時候,不過站在這座大牢的門口,裡面吹出來的陰風仍然讓人覺得心裡一哆嗦,有幾分徹骨的陰寒。
不過,他並沒有進入牢獄,因為陸塵和白蓮也在這個時候出來了,老馬剛要說話,便發現他們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老馬有些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便將陸塵拉到一旁,低聲問道:「沒事吧?」
陸塵猶豫了一下,向白蓮那邊看了一眼,然後歎了口氣,道:「沒事。」
老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怔了一下,卻是看到白蓮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邊一棵樹下,看上去神色如平日裡一般清冷,但不知為何,卻總是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過了片刻後,老馬忽然眉頭一皺,目光掃過白蓮身上,只見在她一襲白衣下擺上,有好幾處沾染了血跡,甚至就連她原本柔軟白皙的一雙手掌上,也被染成了暗紅顏色,看上去觸目驚心。
老馬心中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看著那個少女沉默的身影,隨口問了一句,道:「問出什麼了嗎?」
陸塵道:「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