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誅心
「狠?」天瀾真君笑了一下,道,「不狠的話,如今這片神州浩土上隨處可見的應該是那些自號為『神族』的傢伙吧,至於我們人族,大概還是在做牲畜的命?」
古月真君抬頭看了看那座巨大的雕像,忽然道:「我在星辰殿古書堆中曾經看到過一個說法,仙城裡的這四座巨大神像頂天立地,巍峨如山,但其肚腹中空,裡面圈禁著遠古時代千萬死去人們的怨靈。」
天瀾真君搖搖頭,道:「不經之談,當不了真的。當年魔族的書卷基本都已經付之一炬,再沒有半點隻言片語流傳下來,剩下來的,少得可憐的那點東西,也被深藏在只有我們這些人才能看得到的地方,而且還全是我們人族自己人寫的。」
古月真君似乎也沒生氣,看起來倒是對天瀾真君的言論抱有贊同之意,笑著點了點頭。
天瀾真君沉吟片刻,臉上露出了一絲嚴肅神色,對古月真君問道:「如今血月既出,幽府動搖,雖說下面還有那些禁制大法在,但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古月真君微皺眉頭,認真思索了一會,似乎是在心中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可能都想了一遍,然後也是很鄭重地對天瀾真君道:「不會,只要下頭幽府出口的禁制不動,肯定出不了事。而且前人聖賢亦有後手,就算那幽府出口的法陣動搖失效,還有另外一重威力更大的禁制足以壓制所有的魑魅魍魎。」
天瀾真君眉頭一挑,道:「竟有此事,我居然還不知道。」
古月真君笑了一下,道:「時間太久了,這些事世人大都忘了,只有我這星辰殿裡從古至今就傳承著這種禁錮之法,也算是先祖流傳下來的使命,始終牢記於心,不敢或忘。」
天瀾真君面上露出一絲極罕見的敬重之色,整理了一下衣襟,向古月真君微微頷首點頭,似是敬畏尊重之禮。
向來隨和不拘禮儀的古月真君這一次居然也沒有避開,受了眼前這位真君一禮,輕聲道:「我代列位先祖聖賢受你這一禮。」
天瀾真君點點頭,道:「那第二重禁制大法陣是什麼,可以跟我說麼?」
古月真君道:「你,我自然是信得過的,不瞞你說,那最大的後手,其實就是我人族先祖聖賢依托這雄山仙城,反過來利用魔族所建這四大神獸巨像為陣眼,佈置出了一個空前絕後的巨大法陣。平日裡這法陣隱匿不見,卻能壓制地脈集聚靈氣,所以才成就了我們仙城天下第一靈山仙城的美名。」
天瀾真君深吸了一口氣,慨然道:「原來竟有如此原因深藏其中。」頓了一下後,他又沉吟道:「只是據我所知,這外圍大法陣只怕在落成之後,就從未真正啟用過吧?」
古月真君笑道:「這陣法本就是為了以防萬一鎮壓幽府的,但之前幽府所有異動都不能動搖我們腳下的第一重禁制,又何須用到這個?」
天瀾真君也是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了看頭頂那片紅色月光的源頭,若有所思,隨後很隨意地對古月真君問道:「哪怕是在那血月升空,血光最盛遍佈全城的時候,也無礙麼?要知道,那時候我們人族修士的法力道行都被壓制,算是最虛弱的時候了。」
「當然是無礙的。」古月真君不假思索地道,「我看了不知多少次那法陣,其威力之大,難以想像,鎮壓魔族不在話下。」
天瀾真君撫掌大笑,笑容暢快,像是終於放下心來。
…
仙城中前一段時間,真仙盟浮雲司針對魔教的打擊可謂是震動全城,特別是抄了魔教的地宮老巢,算得上是自從十幾年前荒谷之戰那一役後最大的勝利成果。
其後,浮雲司又乘勝追擊,利用抓到的活口俘虜拷問出朋黨餘孽,又進行了一番抓捕,將那些盤踞隱藏在仙城各個陰暗角落裡的魔教妖人清掃一空。
朗朗乾坤,正道昌盛,浮雲司的聲望在這一年中的這個時候,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頂峰。
「大概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沒抓到那個鬼長老吧?」走在天龍山的老馬對著陸塵、白蓮有些感慨地道,「真要抓住了那隻老烏龜,說不定就能真的將魔教徹底連根拔起了,那咱們也算是完成了許多代英雄豪傑都沒做成的偉業,足以流芳百世了吧。」
陸塵莞爾,旁邊的白蓮則是看了他一眼,有些驚奇地道:「你居然還想著流芳百世?」
「喂!」老馬翻了個白眼,正色道,「你們兩個這是什麼神情,什麼叫我還想著流芳百世?我告訴你們兩個啊,這但凡是人,便皆有名利之心,所為者不過大小罷了。怎麼說我也是跟魔教爭鬥了幾十年的老人,若是真把這些妖孽打倒了,我求一個名揚後世也不為過吧?」
陸塵笑而不語,而白蓮最近這幾天裡不知為何,情緒忽然好了很多,雖然對外人還是冷冰冰的,但對陸塵和老馬倒是親近了不少,聞言便笑著道:「可是天底下正道中,和魔教爭鬥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啊,你說憑什麼別人就記得你呢?」
老馬一時語塞,沉默半晌後面露苦色,道:「那可怎麼辦,這天下正道人確實多得不計其數,我們這些人沒什麼利了,難道連名也不能擁有了嗎?」
白蓮看了一眼旁邊的人,隨即指著陸塵,道:「不會啊,以後他就會流芳百世,這個『陸塵』或是『天影』的名字道號,注定會被後世許多人傳頌啊。」
陸塵怔了一下,笑容微微收起,老馬卻有些不服氣,道:「憑什麼?」
白蓮聳聳肩,道:「憑他是化神真君的弟子,憑他天生地位就比你高,憑他現在一步登天掌管大權,日後大家說不定都說之所以能打倒魔教,全靠天瀾真君和陸塵師徒二人勵精圖治、殊死拚殺才做到的。」
老馬啞然,半晌喃喃道:「這差別太大了吧,就只是因為他名氣比我大嗎?」
「名氣比你大還不夠麼?」白蓮冷笑道,「你跟我一樣,都只是芸芸眾生裡的普通人,始終都只是跟在他身後的影子。你什麼都沒有,沒身份沒地位沒成就,或者,就算有了成就,也沒人知道,那麼你憑什麼還妄想流芳百世?」
「夠了!」一聲斷喝,卻是從旁邊的陸塵口中發出的,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地沉了下來,看著白蓮皺眉說道,「好好說著話,怎麼突然說到這不著邊的上頭去了。我們一日沒找到那個鬼長老,魔教就始終會有死灰復燃的危險,哪來的那麼多流芳百世、遺臭千年的念頭,趕緊跟我再去問問那陳壑吧!」
說著,大步向前方已經出現在視線中的那座大牢走去,在他身後,老馬歎了一口氣,對白蓮揮了揮手,然後也跟了上去。
白蓮則是嘴角抿了一下,目光落在陸塵的背影上,片刻後哼了一聲,慢慢走了過去,同時口中低聲嘀咕道:「不過是做賊心虛罷了,我才不信你們能抓到那隻老烏龜,真要抓到了,這浮雲司上下多少人,可就…」
第四百八十四章 新的房間
三個人最後只有陸塵和白蓮進了浮雲司的那座大牢,至於老馬,在最近這幾天裡他都是跟著他們先到這邊隨意逛逛張羅一下,便自己離開了。至於他去哪裡,也從來沒跟陸塵和白蓮說,而陸塵也沒問他,倒好像是心中有數的樣子。
現如今關押在這座大牢中的魔教妖人俘虜的人數已經著實不少了,不過對陸塵和白蓮來說,其中的大部分人現在基本已經沒什麼訊問的價值,他們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那位失蹤的鬼長老的消息,而在這裡唯一能夠對此提供口供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陳壑。
陳壑的日子過得很慘,也很苦,浮雲司跟魔教爭鬥了這麼多年,暗地裡自然也有許多陰毒凶狠的手段,而前幾天那個神仙也似的小姑娘,卻也是個厲害人物,小小年紀凶殘無比,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
只是不知為何,他卻始終沒有開口,一直沉默著。
不過,在最近這幾天裡他也注意到了,過來審問他的一般就那兩三個人,奇怪的是,動手動口訊問的一直是那個小姑娘,而另一個男人卻始終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看著,從頭到尾望著自己,卻從不說一句話。
那個人是誰呢?
他被折磨得有些神智不清的頭腦裡有時候一片空白,有時候會覺得那個男人似乎有些眼熟,但有時候還會覺得很是陌生。
…
陳壑對自己的命運其實已經絕望了,他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甚至開始有些麻木起來,木然地在痛苦中等待著死亡那一天的到來。只是在這一天,他又像是一條狗似的被那些凶神惡煞的牢獄護衛從牢房中拖出來的時候,他以為又會是痛苦不堪的一天,但是很快的,他卻發現今天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今天走的路跟平常不一樣了,那個令人厭惡恐懼的審訊室跟平常一樣出現在他眼睛視線裡後,但是那些護衛們卻拖著已經傷痕纍纍依舊帶著沉重鐐銬甚至已經無法自己行走的陳壑,繼續向前走去。
走過了那間審訊室,又向前走了一段,眾人來到了另外一間屋子外。
他們打開門,然後將陳壑丟了進去。
「砰!」
陳壑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些浮雲司的守衛對這些魔教妖人可從來沒有同情之心,隨後又是一聲悶響,他們把門關上了。
房間裡好像很安靜,似乎也並沒有這座牢獄中常見的血腥氣和臭味,陳壑大口喘息著,齜牙咧嘴地勉強撐起身子,向四周看去。
這裡似乎是一間靜室,但屋子裡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擺設,包括四面牆上都是空無一物,只有兩個人站在前方。陳壑睜大了眼睛看去,片刻後看到了那兩張熟悉的臉,忍不住也是苦笑了一下。
那是陸塵和白蓮兩個人,他們站在這空無一物,但同時也沒有那些令人厭惡恐懼的刑具和血腥的屋子裡,白蓮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而且這一天,是陸塵站在前面,她安靜地站在了後頭。
陳壑重新倒回了地上,安靜地躺倒在平坦的地板上,有那麼一刻,他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幸福。
什麼時候這種只是片刻的安靜、平坦、沒有血性臭氣、沒有痛苦刑罰的時候,居然也變成了一種奢望了呢?
腳步聲響了起來,片刻後,一雙腳出現在他的腦袋旁邊,陳壑吃力地轉過頭來,看到了陸塵的臉。
陸塵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看著陳壑,道:「你認得我嗎?」
…
陳壑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然後搖了搖頭。
陸塵想了想,又掃了一眼他幾乎體無完膚的身子,然後歎了一口氣,道:「快二十年了吧,你是我看到過的骨頭最硬的魔教人物。」
陳壑有些反應不過來,心想,這句話莫非是誇獎麼,還是充滿惡意的嘲諷,還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們會用更惡毒的刑罰來折磨人?
陸塵從身邊提了個箱子過來,放在腳邊,然後也不知從哪裡還摸出了一把小凳子,坐在了躺倒在地的陳壑身旁,淡淡地道:「鐐銬是不能取掉的,身上其他的地方會痛,忍著吧。」
陳壑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正愕然處,忽然只聽一聲脆響,驀地一股鑽心的疼痛從他胸口傳了過來,陳壑立刻本能地嚎叫出聲,身子都不停地顫抖起來。
陸塵的手上多了一塊破爛布塊,卻是陳壑身上衣服在胸口上的一塊,多日刑訊折磨血肉模糊,這些衣服已經和血肉粘在了一起,他這一下直接撕扯下來,頓時是將陳壑胸口的傷口整個扯開了,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陳壑痛苦地呻吟喊叫著,陸塵卻對此無動於衷,只是微微皺眉地看著他的胸口——在那塊骯髒無比的黑布囚服之下,這個犯人的胸口血肉都已經發黑糜爛了。
陸塵搖了搖頭,面色冷淡地又伸出手去,「唰唰唰唰」地連續撕扯。
陳壑頓時慘叫起來,嘶啞的聲音迴盪在這個靜室裡,比殺豬時的豬叫聲還更淒厲幾分。
站在一旁的白蓮皺了皺眉頭,眼神有些複雜地看了陸塵一眼。
如此持續了好一會兒後,陸塵已經將陳壑身上所有的衣物包括褲子都撕扯光了,也就是顧忌著白蓮是個女孩子,所以還給他留了一條底褲。只是這時候看去,便越發能看到陳壑的淒慘,那是真正的全身體無完膚,亦可見他最近受刑之烈。
陸塵丟開了手中的破布,然後打開了腳邊的箱子,片刻後卻是拎了一個罈子過來,隨手拍開塞子,卻是一股子濃烈酒香飄了出來。
「這是極烈的烈酒,要喝兩口嗎?」陸塵對陳壑問道。
陳壑齜牙咧嘴地還在喘息著,同時看著陸塵,眼中卻沒有屈服畏懼之意,聞言咧嘴一笑,用沙啞的聲音道:「喝!」
陸塵笑了一下,手腕一翻,頓時一股白色酒液傾倒出來,陳壑立刻張大了嘴,貪婪無比地接著這難得的烈酒,大口大口地吞嚥著。
靜室中,咕嚕咕嚕之聲不絕於耳,中間他來不及喝下時,那些烈酒都從他嘴邊濺灑開去,落在他身上那些傷口處,疼得陳壑一陣痙攣顫抖。
如此倒了有一罈酒的三成吧,陸塵收了手,陳壑吞下了最後一口烈酒,意猶未盡地喘息著,長出了一口氣,道:「過癮!」
陸塵淡淡地道:「你身上一大堆爛肉都要割了,不然活不成,這些酒就當沖洗了,能忍就忍,忍不住就昏了也行。」
陳壑一怔,還沒開口說話,便只見陸塵一下子將一罈子酒嘩啦啦倒在他的胸口,那灼燒般的痛楚立刻讓陳壑慘叫起來,然而在他眼角餘光裡,卻看到陸塵手上多了一柄黑色短劍,一劍刺入了他的胸口,手腕一翻,一塊黑色的爛肉已經被切割了下來。
鮮血飛濺中,陳壑的慘叫聲彷彿震動了整座牢獄,但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已然是雙眼翻白直接昏了過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攻心
在劇烈的痛苦中昏厥過去,據說是人的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的反應,但是有的時候,或有更強烈又或是更持久的痛苦還能讓人從昏迷中再一次痛醒過來。
這一天中的陳壑就是這樣,在一聲低吼後,原本昏迷的他身子顫抖著,又醒了過來,然後便是面容扭曲,汗如雨下。
只不過他並沒有驚慌失措,同樣劇烈的痛苦在這段時間裡,在那間可怕的審訊室中,他都已經經歷過了,當然了,這並不是說經歷過了感覺就會好一些,相反的,這種痛苦很容易讓人痛不欲生。
但是在強烈的痛感中,陳壑還是看到了自己身上、胸口和腹部的傷處已經被乾淨的白布包紮好了,同時,白布下的傷口處雖然還有疼痛的感覺,但已經減輕了許多,傷口處甚至還有幾分清涼感傳來,這分明是敷了上好傷藥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