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面色一正,人也坐直了幾分,面容嚴肅下來。
誰知天瀾真君接下來卻說道:「不過那些事先放放,你跟我說說到底為什麼突然進來就問了那句話?」
陸塵愕然,道:「你剛才不是說有要緊事要跟我說嗎?」
「是啊。」
「急事那你還不說,居然還問我剛才那句無聊的話?」
天瀾真君不以為然地道:「再要緊的事我也兜得住,怕什麼?來來來,我看你今天有些古怪,倒是與平日裡大不一樣,這可是少見得很,跟我說說。」說到最後,他倒是有些興致盎然的意思。
看著眼前這個死光頭,陸塵心裡突然掠過了一絲詭異的荒謬感,該不會這個死光頭真的也…也感到孤獨吧?
想想平日裡,他高高在上的,大概也不可能會有任何人能和他親近,也只有素來叛逆的自己,能和他隨意地說上幾句話?
陸塵沒有再多想下去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道:「也沒什麼,我就是覺得最近日子過得無聊,有的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大概是覺得孤單了吧?」
天瀾真君盯著陸塵看,陸塵被他看得有些心裡發毛,忍不住微怒道:「你盯著我看作甚?」
天瀾真君忽然哈哈大笑,指著他笑道:「想不到你這傢伙,居然還會有這傷春悲秋的時候,可笑,可笑!」
陸塵翻了個白眼,也懶得去辯駁,一言不發。
天瀾真君笑了一會,又對陸塵笑道:「別瞎扯了好吧,當年你在魔教裡隱匿十年,那時候難道會有人可以說真心話麼,還不是就這麼過來了?」
陸塵想了想,道:「你說的對。」
天瀾真君笑著道:「是吧?」
陸塵道:「大概正因為嘗過那滋味,所以我現在才格外害怕再過那種日子了。」
天瀾真君笑容微斂,片刻後輕聲道:「你這是還在怪我?」
陸塵搖搖頭,道:「沒有,只是單純有感而發,別人面前也不敢說,就在你面前訴苦幾句,沒問題吧?」
天瀾真君笑道:「沒事,沒事。」
陸塵歎了口氣,道:「這日子過得…難受,好像總是看到有人走有人死了。對了啊,死光頭,看你常常也是獨自一人的,有沒有覺得孤獨過啊?」
天瀾真君笑著搖頭,剛要開口回答,卻忽然猛地一怔,沉默下來,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陸塵感覺到了什麼,有些驚訝地抬頭望去,卻見天瀾真君面上笑容收起,漸漸恢復起了原有的肅穆莊嚴之容,猶如神祇威嚴,不像有人間七情六慾。
…
一個人孤獨嗎?
大概除了自己,是沒有人知道那個答案的,因為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到那種感覺。
所以天瀾真君不說,陸塵就不懂他心中感受,哪怕他也有諸多猜測,從剛才天瀾真君各種表情動作上各種聯想,但終究也都只是猜想而已。
可是不知為什麼,陸塵突然覺得看這個死光頭好像突然順眼了一些。
天瀾真君收起笑容一臉肅然時,是相當威嚴的,天龍山上無人不敬畏三分。只是當他看到陸塵那望過來的有些奇怪的情緒的一眼時,他便皺了皺眉。
然後,他突然有些不滿地道:「你這傢伙賊眉鼠眼地看著什麼呢?」
陸塵道:「看著你,聽你說話也有錯了?」
天瀾真君「哼」了一聲,道:「我是化神真君,我說你有錯,有錯嗎?」
陸塵怔了一會,然後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都是我的錯。」
天瀾真君看著他,突然間臉上嚴肅神色散去,又大笑起來,拍了膝蓋一下,道:「你倒是識時務啊。」
陸塵翻了個白眼,然後歎了口氣,道:「好了,咱們兩個人,好歹也是在這天龍山上有些地位的,這扯了半天廢話,你到底找我要說什麼啊?」
天瀾真君「哼」了一聲,道:「廢話還不都是你提起來的,不過這樣挺好,說一下我心情倒是不錯,覺得這日子過得倒是有幾分高興了。」
陸塵無言以對,心想這樣的天瀾真君,外頭大概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吧。只是看著死光頭自己坐在那邊樂呵,居然也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陸塵只得再次提醒他說正事。
天瀾真君「哦」了一聲,像是被提醒終於記起了那件事一樣,漫不經心地道:「叫你來是想問問你啊,你最近在做什麼?」
陸塵道:「也沒做什麼,魔教那邊基本沒事了,就剩一個鬼長老逃逸,我就幫著血鶯那裡去追…」
「那件事你別管了。」天瀾真君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以後你別插手此事,都交給血鶯。」
陸塵一時錯愕,倒不是捨不得那一點權力,而是有些驚訝於天瀾真君如此堅決,頓了一下後,他也沒有追問原因,只是立刻答應了下來,道:「好。」
天瀾真君看陸塵這般反應,面色鬆緩下來,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道:「好了,就這事,你走吧?」
陸塵呆了一下,道:「就這句話?」
「嗯,是啊。就這句話。」
陸塵:「…好吧,不過我還有個事想跟你說。」
第五百六十五章 投名狀
「什麼事?」天瀾真君對陸塵問道。
陸塵沉吟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道:「西陸那邊還是有點麻煩,我想讓老馬過去一趟。」
天瀾真君皺了皺眉,看著陸塵沒有說話,但目光深沉銳利,似乎要看透陸塵的心思。
陸塵也沒有迴避的意思,就這麼迎著他的眼光,過了一會後,天瀾真君忽然「哼」了一聲,道:「不行。」
陸塵略感意外,張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隨即欲言又止,最後只是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面上也並無那種要求被斷然拒絕後的羞惱氣憤神色。
…
陸塵從崑崙殿裡走出來的時候,本是平靜的臉龐上在跨出門檻那一刻便帶上了一股深沉的凝重,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一直在外等候的老馬迎了上來,先是仔細看了一下陸塵的臉色,心裡咯登一下,又看了看陸塵身後那座恢弘的大殿,低聲道:「怎樣了?」
陸塵微微搖頭,並不答話,只輕聲道:「邊走邊說。」
老馬怔了怔,點頭答應下來,跟著陸塵離開了崑崙殿。
眼看著走出了十多丈後,陸塵才停下身子,對老馬道:「沒答應,你走不了了。」
老馬面上露出失望之色,但看起來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驚訝表情,也許是之前心裡已經有數了。不過饒是如此,他還是歎了口氣,嘴裡咕噥了一句。
陸塵沒聽清楚他說的話,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抱怨。
「為什麼呢?」過了好一會後,老馬才漸漸平復心情,皺眉對陸塵問了一句。
陸塵搖搖頭道:「不為什麼,他也沒解釋,就是直截了當地說了不行。」
老馬苦笑了一下,道:「那就算了吧,反正在仙城這裡也未必就會出事,天塌下來還要天龍山上這麼多人頂著呢。」
陸塵笑了起來,拍拍這個老友的肩膀,道:「說的是,不用怕,真要出事了,還有我們這些人比你更倒霉的。」
老馬聳聳肩,看起來對陸塵這句話也沒怎麼放在心裡,目光隨意地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岔開了話題,道:「對了,怎麼今天沒看到阿土,它平日裡不是都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嗎?」
陸塵「哦」了一聲,道:「崑崙山上的那只青牛不是也到這裡來了嗎?最近阿土有事沒事的就常跟著它,也不知現在跑去哪兒了?」
…
「最近這山上的氣氛,總感覺有些不對啊。」一個蒼老但平緩的聲音在安靜的屋中飄了起來,那只看上去已經帶了幾分枯槁的手,此刻卻放在一面光滑潔白、細膩豐滿的女子後背上,輕輕撫摸著。
宋文姬側著身子面向牆壁內側,面上的潮紅已經褪去大半,殘留的紅暈如同兩團胭脂般塗抹在她嬌媚美麗的臉腮上,散發著動人心魄的誘惑。只是她似乎並無意將這種美麗展示給別的人去欣賞,她只是在假裝疲倦的時候靜靜地看著近在眼前的那冰冷而堅硬的牆壁,面容在這個時候透出了一絲罕有的冷峻。
那只蒼老的手摸索過她赤裸的肩頭,輕輕摩挲著,猶如一塊堅硬而粗糙的砂紙,讓宋文姬的全身隱約有一陣輕輕顫動,讓她心裡發麻,眼底深處掠過了那一絲深邃而黑暗的厭惡光芒。
那隻手忽地停了下來,然後那個聲音頓了一下,隨即帶著一絲關心地對她問道:「怎麼了?」
宋文姬面上的冷意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慵懶中的嬌媚,帶著一點點羞澀,她輕輕翻了個身,微笑如春花綻放,美麗難言,道:「我沒事,義父。」
在她身後的當然就是天律堂的鐵壺真君,他帶著幾分愛憐之意,用手輕輕歸攏撫摸著宋文姬的秀髮,面上露出欣慰之色,道:「沒事就好。」
宋文姬微笑道:「剛才我走神了,義父,你之前說什麼來著?」
鐵壺真君道:「我是說,最近覺得山上這裡的氣氛好像有些奇怪,總感覺有什麼事情快要發生一樣。」說著他遲疑片刻,道:「對了,聽說星辰殿那裡,風澤被古月那老匹夫責罵處罰,在大殿外已經跪了好幾天了?」
宋文姬點點頭,道:「確有此事,我也聽說了,還專門派人私下裡去打聽過。不過現在星辰殿裡所有人的說法都是風澤他不知為何,突然觸怒了古月真君,然後就被古月真君重罰,一點都沒顧忌到風澤師兄的臉面。要知道,風澤師兄可是古月真君的大弟子,平日裡最受看重的,大家都以為他是最有希望接受古月真君衣缽的人。」
鐵壺真君「哼」了一聲,道:「能不能做古月的真傳弟子接管星辰殿基業,這話還難說得很。但古月老兒這突然來了這麼一下,背後是不是有點針對咱們天律堂,還是不好說。」
宋文姬皺眉道:「應該不會吧?」
鐵壺真君又想了一會,似乎也沒什麼頭緒,於是便岔開話題,道:「崑崙派那個叫何毅的小子,最近可有什麼進展?」
宋文姬目光微閃,道:「那人倒是心情急切,一直說讓我安排一下,他想親自拜見您呢。」
鐵壺真君冷笑一聲,道:「去查過他的根底了嗎,可有疑處?」
宋文姬很快點頭,道:「查過了,這個何毅確實是崑崙派中嫡系的弟子,也是這幾年中崑崙派裡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幾個人之一。不過,在前些年崑崙派裡那一場月圓之夜變亂後,他的師父獨空真人意外身亡,雖然他很快就投靠天瀾真君那一派,聽說為天瀾真君做事還不遺餘力,很是賣力。但一直到現在,都沒聽說天瀾真君有真正提拔重用他的意思。」
鐵壺真君嗤笑道:「不過只是個跳樑小丑罷了,天瀾何許人也,哪裡會看得上他?」
宋文姬眉頭微挑:「那以義父您的意思,他這是鬱鬱不得志,所以才另闢蹊徑,暗地裡投靠我們?」
鐵壺真君思索片刻,道:「浮雲司和崑崙派那邊,我們一直很難打入釘子,這次雖然暫時還不能完全信任何毅此人,但終究是個難得的機會。這樣吧…」
他忽然坐了起來,雙眼微瞇,目光中帶了一絲寒意地道:「讓他去備下一個投名狀,若有誠意,我自然會見他,保他一個大好前程!」
「投名狀?是什麼?」宋文姬目光閃動,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