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冷笑道:「如今蘇家的這份家業,當年可是我娘家照顧他,後來又有你特別爭氣,這才一路掙下來的。本來除了供養你修煉之外,其他的家業自然都交給你弟弟蘇墨,反正我也知道你本來對這些俗務也不上心,正是最好的法子。」
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在為自己鼓勁,給自己勇氣,讓自己可以繼續挺著胸膛去面對外面這冷酷的世界,沉聲說道:「可是現在既然墨兒不幸去世了,那這份家業自然就只能交給你。我才不管他想什麼兒子血脈的,不是我生的,我就絕不承認。」
蘇青珺苦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白夫人看著她的臉色,忽然臉色一變,道:「你什麼意思,難道就連你也變了心,覺得墨兒死了就一了百了,現在跟你爹他們合起伙來要跟我作對嗎?」
蘇青珺看著母親白夫人的臉色異常淒厲,與往日和平常大相逕庭,心中忍不住一凜,隨即柔聲道:「當然不會了,娘,我肯定會站在您這一邊的,您莫要生氣,萬一氣壞了身子,那就糟糕了。」
白夫人看了她半晌,臉色才漸漸緩和下來,蘇青珺不敢讓她再胡言亂語下去,扶著她往樓下走去,同時口中說道:「娘,這些事我會考慮的,畢竟也不是小事,讓我想想怎麼做好麼?您先回去休息著,等我的消息吧。」
白夫人臉上露出一絲疲倦之色,口中卻兀自有些含糊不清地咕噥說道:「哼,想偷我們墨兒的家產,做夢去吧,一個一個的,我都要你們去死…」
那一聲聲咬牙切齒的聲音,似咒罵又像詛咒,讓蘇青珺聽得直皺眉頭。走到樓下,旁邊的丫鬟過來接著白夫人,攙扶著走去了。看著那個漸漸走遠的身影,蘇青珺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她回身走回樓上,踏上樓梯的腳步格外沉重,當她再一次倚靠在那個欄杆上的時候,她的目光好像也又一次越過了萬水千山,飛到了萬里之外的那個人身旁。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這個家早已沒了半點溫度,冷得如冰塊一般,早知如此的話,也許留在那個危險的仙城中,和他在一起的話,或許還會讓人心裡更溫暖一些吧。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他一面呢?
蘇青珺從未像今天這般,如此熱切而嚮往地想念著那一個深埋在心中的身影。
…
地下無日月,頭頂的那些光芒似乎永遠也不會發生更多的變化,陸塵在地下城池裡等了很久,但是他卻分不清到底過去了多少時間。
外頭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了?天空的血海是不是已經淹沒了最後的那一點縫隙?
世界末日來到了嗎?還是這一輪血月即將升上天穹?
他抬頭看了看頭頂,那一輪隱匿在暗紅光輝裡的血月,浮浮沉沉,隱隱約約。
突然,陸塵瞳孔猛地一縮,卻是看到了在那一刻,頭頂的血月猛地劇烈搖晃了一下,然後一股強烈的光芒,從那輪血月上透了出來,穿過所有的朦朧血霧暗紅光芒,直接將這個地下洞窟染成了鮮紅顏色。
猶如一片血海,淹沒了一切。
他身邊忽有動靜,陸塵轉頭看去,只見天瀾真君緩緩站起,仰望血月,過了片刻後,只聽這位光頭真君平靜地說道:
「時候到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跨越時光的氣息
天瀾真君轉過身,向那座巨大雕像走去,陸塵緊跟在他的身後,然後便聽到天瀾真君開口對他問道:「你以前做過破除封印的事麼?」
陸塵想了想,有點不太肯定,遲疑了一會後才道:「遇到過差不多的事,當然我都是想方設法破解了去,並沒有太多講究,有的時候大概就是個強一點的機關,不知道能不能算封印。」
天瀾真君笑了笑,道:「那大概是不能算的。」他指了一下那根銀色的巨柱,道,「解開封印這種事呢,其實你可以把它想像成是打開一扇門,咱們現在準備要做的,差不多也就是打開門,讓裡頭的東西跑出來。」
「開門?」陸塵默默念叨了一遍,心裡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當然了,肯定也不能真的和開門一樣那麼簡單。」天瀾真君笑著說道,看上去他的神色十分輕鬆平和,似乎等待他的接下來的事,不過只是無足輕重的一陣過眼雲煙。他十分平靜地說道:
「當年你師公所佈置的封印,絕對是幾百年來我們人族修真界中封印神通的巔峰之作,無論威力強度又或是細緻周密,連當年同時代的幾位化神真君都敬佩不已,也就因此全權都交給了你師公來操作。這麼多年來,這裡從未出現過任何意外,就是明證了。」
陸塵的腳步忽然停滯了一下,臉色微變。天瀾真君立刻感覺到了,微微斜眼向他看了一下,嘴角翹了起來,面上卻是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道:「怎麼了,是不是想到什麼疑惑不解的事情?」
陸塵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天瀾真君,道:「這裡的秘密,天鴻師公他老人家只和你一個人說過?」
天瀾真君理所當然地道:「那是自然,你師公只相信我一個人,連我師兄跟他多年,他也覺得上不了什麼檯面,所有的事都只交待給我。」
陸塵臉色看去變得有些難看,道:「在我到仙城這裡來之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真仙盟中好像沒什麼人知道這個地方,結果反而是魔教不知何時發現了這個地下洞窟,然後將其變作了自己最大的巢穴。」
「正是如此,所以還要多謝你為民除害。」天瀾真君笑著說道。
陸塵看了他半晌,然後歎了口氣,道:「所以說這個地方如此重要,天下人包括真仙盟中其他人或許因為時日太久忘了這個秘密,但你卻是肯定知曉的。以你的能力,只要你稍微留心,就斷然不可能容許魔教侵佔此處要地,而他們說不定都發現不了這個地方。我說的對不對?」
天瀾真君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繼續說。」
陸塵道:「魔教鬼長老等餘孽盤踞此地這麼久時間,你不可能心裡沒數,換句話說,你是縱容他們佔據此地的。」
天瀾真君眼中有讚賞之色,口中卻道:「你想的倒是挺多,不過此事真假且不論,你說我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總不能我平白無故的還給魔教人面子吧?」
「你可以嫁禍給魔教那些廢物。」陸塵看上去似乎已經想通了什麼關鍵地方,目光漸漸明亮,說話的聲調也從最開始的想想說說變成流暢起來,道,「這裡本是師公佈置下的強大封印之地,普通人根本無法破除,而若是貿然打開,天底下自然會有明眼人心中疑惑。但若是被魔教盤踞之後,那就不好說了,誰知道魔教那些窮凶極惡、癲狂卑鄙的傢伙會在這裡做些什麼呢?就算封印出了問題,多半也是那些瘋子的錯。」
說到這裡,陸塵忽地苦笑了一下,道:「解開封印釋放惡魔,生靈塗炭災劫降臨,這種事好像真的和魔教過往的氣質差不多,都不用栽贓嫁禍,大家一看就自動將這口鍋算在魔教身上了。」
天瀾真君哈哈大笑,卻也沒說陸塵說得到底是對是錯,只是笑著擺擺手,然後走到了那座雕像前。
他仰頭,望著那高聳直插石窟穹頂的石柱,然後伸出手掌,一指如刀,在那石柱表面上敲擊了三下。
「當、當、當…」
這血肉的手指與堅實的石塊表面,竟是響起了清脆而令人驚愕的金石之聲。這聲音清越如鳥兒振翅高飛,瞬間向四面八方鼓蕩而去,一時之間,竟彷彿在遠處洞窟石壁上都有了回音,讓整座洞窟裡都迴盪著那悅耳的噹噹聲。
隨後,忽然有一道光芒,從天瀾真君的指尖處閃亮而起,然後化作一道金色光芒在石柱上圍繞著他的指尖自行畫出了一道圓環。金光閃爍中,這道圓環又同時分出了三道光芒,向著不同的方向漫延伸去,各自畫出詭異莫名的圖案,並且每隔一段距離,它們就再次分裂開來,分作不同的金色光線,向著更遠處延伸。
就這樣,一副恢弘而龐大的金色圖案,在這座雕像上開始慢慢出現,陸塵緊盯著這座看去即將要活過來一般的石柱,忽然間若有所覺,猛地回頭看去,只見不知何時開始,在這座空蕩蕩的城池中,竟然也有無數道金色的光線升騰而起。
那些金色光線看去大都有手臂粗細,筆直如圓柱,所升起的地點各不相同,有的在街道上,有的在巷尾小路,還有的是從那些空空如也的房屋中發射出來的,彼此間的距離也沒有規律可言,但偏偏的,陸塵看著這一幕卻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他覺得這個場景,自己竟然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又或者可能沒見過,但是這如此龐大的氣息,再加上頭頂上膨脹的血月鼓蕩洶湧的紅色光芒,讓他感覺到了一絲過去曾經經歷過的不祥氣息。
他想起了那座荒涼的山谷,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場改變整個天下正邪爭鬥走勢的戰役,也想起了那個對他人生影響巨大的陣法。
降神咒法陣!
他的心突然開始猛烈地跳動起來,在那一刻,他緊緊地咬緊牙關閉上嘴,但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狂呼著一樣,無聲地吶喊著:
「降神咒,這氣息和降神咒怎麼一模一樣?」
第六百七十九章 功臣
那一天,天空中湧動的血色雲彩看起來真的就像是倒懸於天的紅色海浪,一波一波地湧動著,挾帶著風聲雷聲,雲層深處電芒隱約閃爍,矯健如龍又好似躁動不安的巨大銀蛇,在血海中穿梭望來,時不時要探出頭俯望人間,露出自己猙獰的獠牙。
血海翻騰著,波濤洶湧著,逼近那最後的一點空隙,浪捲千萬尺,一點一點地抹平那殘留的光暈縫隙。烏雲之下,偌大的仙城看起來很像是一座死城,曾經的繁華早已不在,到處都是一片冷清。
事態至此,誰都看得出情況有些不太對勁了,普通人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或是有心無力,或是心懷遠大,想要在這裡看一看究竟會發生什麼。
人生就是這樣,少年時總有夢想,總會心懷壯志睥睨天下,期盼著總有一天自己會站在山頂,然後略帶疲倦又驕傲地說人生不過如此。然而夢想就是夢想,除了天時地利人和氣運當頭的那幾個天之驕子,大多數的人注定都只是螻蟻。
志向遠大的少年,奮力拚搏努力了半生,在某一個時候,會突然發現或是頓悟,原來…在自己身前的竟有一堵無形的牆,無論如何自己也翻不過去。他舉目四顧,他絞盡腦汁,他想盡了所有法子,然後發現在這個世界上留給他的只有這一層狹窄的地方。
他上不去,那牆上本是有門的,但是已經被牆後的人將門鎖死。
於是修煉到半途的人們啊,進退不得,前進無路,後退更是苦不堪言,因為你嘗過了修煉帶來的甜頭與利益,又怎麼肯再回到那凡人卑微而貧苦的世界?無數的人就像絕望的螞蟻一樣,困在那裡,為人做牛做馬,無計可施。
修真世界如此的嚴酷,如此的強大又秩序井然,誰也無法挑戰這種規則。除非你是逆天的天才,天之驕子,但是如果真的是這種絕世人物,翻過了牆,在過往漫長的歷史中,每一個翻過去的人,都會轉過身,將那厚重無比的大門再一次加鎖。
屠龍的少年變作惡龍,更多的人其實都沒有那個能力,或是那種勇氣去衝破桎梏,直到他們突然看到了這天穹上出現了異變,看上去天地變色,也許將會毀滅世界,又或許只是打破這個枷鎖。
這可能性其實如此微弱,但就是有人對此期盼著,為此不惜冒險留在這風雲變幻的城池中,等待著末日的來臨。
他們像卑微的老鼠,又像卑鄙的殺手,咬牙切齒地詛咒著山上的人,期盼著世界毀滅,期盼著自己逆天改命。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部分的真仙盟修士都回到了天龍山上,不願再下山前往仙城裡了。天空中血浪翻滾,仙城裡也是一片愁雲慘霧,許多人都走了,留下的人在昏暗的血海之下,不知為何,漸漸開始變得越來越像是野獸。
可是就算是在天龍山上,氣氛也變得日益緊張起來,幾大勢力都佔據著屬於自己的那塊地盤,彼此對峙著,但是在逐漸接近天上血海完全淹沒的時候,天龍山上的局勢卻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浮雲司仍然是強硬地屹立據守著最大的地盤,但是其他幾家勢力,確切地說是其他幾位化神真君的勢力,卻開始有了逐漸融合聯手的趨勢。
大宰院的人能夠去天律堂的地盤上走一走了,星辰殿的人看到大宰院的守衛會過去笑著打個招呼了,天律堂的關卡對大宰院和星辰殿的人都撤掉了。
大家嘻嘻哈哈混在一起,好像最好的兄弟一樣。
手下人如此,他們的頭頭當然也是如此,沒有上頭的默許,這種事就不可能發生。
這種情況迅速地反饋到了浮雲司這邊,當血鶯打開手上那張遞上來的字條時,發現上面有一半地方被鮮血染紅,看去觸目驚心。
血鶯默默地打開紙條先看了一遍,然後手指觸摸過那片血跡的地方,向旁邊看了一眼。老馬就站在她身邊不遠處,眉頭緊鎖著。
「有損失?」血鶯輕聲問道。
老馬點點頭,道:「這張字條送過來,路上死了三個人,都是咱們埋了很久的線。」
線和影子,都是浮雲司中的俗稱,代表的意思是一樣的。血鶯面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隨即深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臉色看去冷了下來,道:「這些人是打算不管不顧了嗎?以前的規矩都不要了。」
老馬眼角餘光向坐在上頭的這個女子瞄了一眼,眼中略有異色,心裡也是有些奇怪。如今這局面顯然已經逐漸明朗化,即將到來的就是一場狂風暴雨,但是這位見慣大場面的浮雲司堂主,怎麼會還對這種廝殺有種不敢相信的感覺?
血鶯沉默了一會,然後站起身來,對老馬說道:「既是他們先撕破了臉,我們也要給予回應。」說著,她走過來遞給老馬一張紙,上頭寫著幾個名字,道,「這些人是他們幾個堂口安插在我們這裡的人,你帶人去把他們除掉吧。」
老馬身子微微一震,隨即點頭答應下來,只是當他的目光掃過那張白紙時,面上神情又發生了一些變化,過了片刻後,他愕然抬頭看著血鶯。
血鶯有些疲憊地笑了笑,道:「怎麼,沒想到嗎?」
老馬沉默了一會,道:「難怪這麼機密的事,你居然會交給我來辦。這些人…這些奸細,居然能爬到這麼高的位置上!」
血鶯淡淡地道:「上頭有幾個人,其實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內奸的,他們是浮雲司的功臣,跟著我追隨天瀾真君大人,奮鬥多年創立了浮雲司這片基業。」
老馬抬頭看著她,血鶯笑了笑,負手走了開去,只有聲音還緩緩傳來,道:「每一次都是這種故事了,人心不滿啊。總有人覺得自己功勞太大,總有人慾求不滿,總有人可以同患難不能共富貴,這樣那樣的,就被別人拉過去了。」
老馬忽然一陣衝動,忍不住問道:「真君他老人家知道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