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幾個人外，在小萬和鬼王的身後還站著一個黑衣人，正是鬼先生，另外在仇忘語與那個青衣男子身旁，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身高馬大氣勢雄壯的男子，另一個卻是個白白胖胖、雙眼看去似乎有些無神的五旬老者，不過他們此刻都是眼中透著一股焦慮之色，緊緊地盯著仇忘語。
聽到腳步聲，除了仇忘語與鬼王，其他人都是同時向這黑衣女子看來，片刻之後，抱著仇忘語的那青衣男子首先開口，問道：「朱雀，如何了？」
這個名叫朱雀的黑衣女子輕輕搖了搖頭，道：「長生堂段候已歿，餘下門人四散；合歡派月華仙子重傷，已被門人救下遁走，看起來一意逃命，已無戰心。」
周圍諸人一片沉默，一股壓抑的氣息籠罩在這片山丘上，過了片刻，忽然一聲輕歎，卻是從氣息微弱的那個魔教教主仇忘語口中發出。
眾人頓時大驚，連忙圍了過去，只見仇忘語睜開雙眼，雖然重傷之下，卻兀自神情自若，甚至還略帶了幾分自嘲之意，道：「想不到竟然敗了啊。」
那個如猛獸般雄壯的男子面露悲憤之色，上前道：「教主，你莫掛懷，只要你養好傷勢，我們自然能捲土重來，再上青雲山殺他個片甲不留！」
仇忘語微微一笑，道：「好啊，白虎，以後這事就交給你了。」
白虎愕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說了這句有些不詳意味的話語後，仇忘語橫眼看去，忽然道：「萬毒門那邊呢？」
第七章 遺命
朱雀哼了一聲，道：「毒神毫髮無傷，下山之後亦有人接應，現在已領著萬毒門門人退去了。」
在場眾人頓時個個面露驚容，片刻之後，那個站在白虎身邊、有些睡眼惺忪模樣的白胖老頭忽然笑了一下，道：「老毒物果然多謀，早早安排了後路，進退自如，與鬼王宗主可謂一時瑜亮啊。」
扶著鬼王的年輕人小萬猛地抬頭，盯著那白胖老者，目光冷峻，喝道：「玄武尊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玄武看起來是個很和氣的人，也不生氣，只是微笑著道：「我是什麼意思，你聽不出來麼？」
小萬目光陡然轉厲，但此刻站在他身旁的鬼先生忽然輕輕咳嗽了一下，低聲提醒道：「宗主醒了。」
小萬悚然一驚，連忙低頭看去，果然只見面如金紙的鬼王緩緩睜開了雙眼，不由得驚喜交集，道：「宗主，你還好吧？」
鬼王看起來有些虛弱，艱難地喘息了兩下，然後示意小萬將自己扶正坐好，面對著仇忘語與其他四人，鬼王苦笑了一下，道：「教主，四位聖使，小萬年紀輕不懂事，你們不要跟他計較。」
玄武看起來對這位鬼王宗主還是顯得頗有些尊重，聞言搖搖頭，卻沒有再說什麼。
倒是仇忘語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徒弟很不錯啊，臨機決斷處變不驚，多少也算是救了咱們兩個，是個人才…絲！」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面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
諸人都是大驚，抱著他的那個男子更是驚呼一聲，仇忘語急促喘息了幾下，隨即擺了擺手，歎道：「那誅仙劍當真厲害，連天魔策上所記載的秘法都壓制不住這股煞氣。」說罷也不等周圍人開口，逕直喚道：「青龍。」
在他身邊的那個男子身子微震，低頭頷首道：「屬下在。」
仇忘語神色平靜，道：「看這傷勢，我已然是將死之人，不能活著回去蠻荒聖殿了，如今還有幾件放心不下的後事，便要交待於你。」
魔教四大聖使齊齊變色，包括鬼王宗這邊的三人也是如此，只見鬼王臉色急劇變幻，嘶聲道：「教主，何出此言？」
仇忘語笑了笑，推開青龍慢慢坐直了身子，道：「生死不過等閒事，我一意孤行圍攻青雲，不意遭此大敗，連累無數教眾命喪青雲，得此下場，想必也是聖母、明王兩位尊神降下神罰所致，爾等不必多言。」
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人在他身前，瞬間一起跪下。青龍身子微顫，虎目含淚，咬牙道：「教主，你萬萬不可輕棄性命，我等聖教子弟苦候千載，方才迎來如今盛世局面，若是你不在了，只怕聖教又是、又是…」
仇忘語默然片刻，喟歎道：「皆是我好大貪功，小覷了天下英雄，所以遭此報應也是應有之義，只恨卻斷送了我聖教大好局面，使我為聖教千古罪人也。罷了，不必再說。今日敗局既定，我亦無臉面再回聖殿，我死之後，你將我遺軀就地火化，取骨灰撒在蠻荒聖殿修羅塔下，日曬風吹，以贖我今日大罪。」
青龍瞬間身軀戰慄，唇齒發抖，怔怔望著仇忘語，一時間竟不能言語。而在他身後，白虎口中發出憤怒欲狂卻又拚命壓抑的嘶吼聲；那個黑衣女子朱雀，則是將身子俯低在地，哽咽哭泣起來。
但在仇忘語目光注視之下，青龍口中嘶啞，兩行熱淚流淌而下，終於還是磕下頭去，重重砸在仇忘語身前地面之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是…」
仇忘語沉吟片刻，又沉聲道：「此番青雲之役，我看青雲年青一代英傑奇才為數眾多，實乃中興之兆，數十年內必然大興大盛，實力之強遠勝前代；反觀我聖教中，雖然道行高強者不少，卻再無能得眾望壓服各派系之人。我死之後，聖教必然大亂，各派內鬥不止。」他苦笑一聲，看著青龍，低聲道：「我死之後，你即刻帶人退回蠻荒，謹守聖殿，且一甲子內不許再入中土，切記切記。」
青龍頓首於地，久久不能抬頭，顫聲道：「是。」
仇忘語面上再度掠過一絲痛楚之色，身子也歪了一下，不過仍是強撐著再度坐直了，目光隨即望向鬼王宗那裡，凝視鬼王片刻，緩緩地道：「鬼王宗主，我讓你失望了啊。」
鬼王大驚，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就要竭力站起，小萬連忙扶住了他，然後被鬼王一把抓住手臂，拉著他一起向仇忘語跪了下來，同時嘶聲道：「教主何出此言！我聖教內亂數百年，凋敝不堪，幸有教主橫空出世，一統聖教，勵精圖治方才有今日之局面。吾只願教主千秋萬載，今後誰敢污蔑教主的，我鬼王宗上下第一個便與他拚命！」
仇忘語注視鬼王良久，點點頭移開了目光。
但鬼王兀自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過了片刻，只聽仇忘語淡淡地道：「此役過後，鬼王宗與萬毒門便是聖教麾下剩餘實力最強的兩派，護衛聖殿你們也是義不容辭，那便早些回去罷。」
鬼王立刻道：「是，屬下遵命。」
仇忘語笑了笑，隨即轉過頭去，卻是眺望前方，只見遠方一座巍峨雄山屹立世間，直入雲霄，雲霧蒸騰氣象萬千，正如同一個巨人般俯覽人間。
他怔怔凝望一會，忽地一聲長歎，原有的桀驁不馴的英雄氣概皆是不見，只剩下那滿面蕭索，眼神之中猶有不甘之意，片刻之後，一顆頭顱慢慢垂了下來，但那口中卻兀自還低聲輕語道：「青雲、青雲…青…」
青龍感覺到了什麼，霍地抬頭，連忙上前扶住了他，讓仇忘語靠在自己身上，然而片刻之後，忽見仇忘語頭顱向旁邊一歪，竟是再也沒了聲息。
場中瞬間一片寂靜，所有人跪倒在地，彷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腦海中亦是一片空白。
這一年，魔教橫空出世的絕代英雄仇忘語，在一統魔教結束數百年內亂紛爭，使魔教勢力陡然提升至空前強大的巔峰之後，大舉進攻中土正道，造下無邊殺孽，最後在青雲一役中最終戰死，距離他登上教主寶座一統聖教的時間，僅僅才過去兩年時間。
強大無比的魔教在他死後，幾乎是瞬間分崩離析，又再度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狀態。而這位曾經名動天下的人物，也像是一顆璀璨流星一般，在綻放出奪目的光彩後，轉眼便消失在正道與魔教千百年漫長的爭鬥史中，再不出現。
這一場大戰最終還是以青雲門的大勝落下帷幕，而後續的廝殺爭鬥大概也一直持續到當日夜深時分，能逃走的魔教徒眾已經逃出了青雲山範圍，沒逃走的不是被青雲門擒下，就是永遠留在了青雲山下。
不過，青雲門雖然大勝，但自家也是傷亡慘重，自掌門真人天成子以下，無數菁英弟子為了這一戰前赴後繼奮勇廝殺，不知有多少天縱英才就此隕落。
所以很快的，青雲門也發出命令，召回了下山追殺的青雲門弟子，以免追得太過離開青雲山地界，多生意外。
大戰過後，青雲山特別是通天峰上，都籠罩在一眾肅穆的氣氛裡，雲海之上人影攢動，不少人的目光都看著雲海兩側，那邊各自堆疊了兩堆觸目驚心的屍體。
這些都是大戰之中戰死之人，在屬於青雲門這一邊的，有不少在不久之前還是朝夕相處的兄弟姐妹，如今卻已是天人永隔。許多站在雲海上的青雲門弟子，此刻都已經眼含熱淚，有些年輕的女弟子更是已經輕聲啜泣起來。
萬劍一匆匆趕回，當他駕馭仙劍落在雲海之上的時候，夜風吹過，碧綠劍芒中他白衣如雪，當真是一個極耀眼的存在，一時間不知有多少目光向他這裡望了過來。
萬劍一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前方人群裡，真雩、鄭通二位師叔都站在那邊，連忙走了過去，向他們行了一禮後，道：「二位師叔，我回來了。」
真雩與鄭通都是轉頭向他看來，面對這個青雲門二代弟子中最出色的年輕人，哪怕德高望重如他們這般身份，也是另眼相看。就連一向倨傲冷峻的真雩大師面上都帶了幾分和藹之意。
鄭通帶了幾分關切，道：「看你一早就下山去追殺那些魔教妖人，直到現在才回來，沒事吧？」
萬劍一搖頭道：「沒事，那些魔教餘孽皆無戰意，殘留的一些厲害人物也護著那魔教教主遁走了，幾乎都沒遇到什麼阻礙。」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帶了幾分疑惑，道：「對了，二位師叔，此番山下情勢大好，我覺得大可乘勝追擊，說不定還能擒下更多魔教餘孽妖人。此乃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知為何二位師叔卻下令讓門中師兄弟們都回山來？」
真雩與鄭通對視了一眼，臉色忽然間都有些微妙變化。
過了一會後，真雩沉默不語，鄭通則是笑了一下，道：「這道命令並非我二人所下，而是你師兄道玄暫代掌門所做之決斷。」
萬劍一怔了一下，愕然道：「是師兄的命令？可是這山上不是有您二位在麼，為何不是你們主持大局？」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一下，似乎突然間想到什麼，臉色一白，驚道：「莫非、莫非是師父老人家…」
「天成子師兄並無性命之憂。」鄭通連忙開口道，「我和師姐都已經去玉清殿裡看過他了，雖然此番他受了重傷，一直昏睡不醒，但性命是無礙的。而且中間掌門師兄還醒來了一次，在問過了山上情形後，便對我們交待眼下暫時由道玄師侄暫代掌門之職，諸事由他決斷。」
萬劍一這才明白過來，長出了一口氣，點點頭「哦」了一聲，臉上神色也鬆弛下來。
這時，無論鄭通還是真雩都是在看著他，見到萬劍一如此反應後，兩人又是對視一眼，各自微微頷首，看起來似乎同樣也有幾分安心的樣子，像是原本心裡都有一件隱隱緊繃的弦此刻才放心下來。
真雩大師沉默片刻後，道：「劍一，你師兄雖然歲數不大，但性子沉穩，處事周到，大戰過後如此亂局，他一個人統御全局，處置得面面俱到，幾乎毫無差錯，便是老身自己出面去做，只怕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了。所以你師父選他來代行掌門之職，也算是知人善任。」
萬劍一點頭笑道：「師叔說得甚是，在修行一道上我或許還能與師兄一較長短，但說到這些日常大小事務的處置上，我便遠不如他了。」
鄭通在一旁看了萬劍一一眼，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出聲道：「劍一，你剛才所說的追擊魔教餘孽之事，確實也有道理，不過如此大戰方休，青雲上下一片混亂，而且本門也確實再也經受不起更大的傷亡了。道玄師侄為了確保宗門安全和門下弟子損失，這才下令讓眾人回山的。」
萬劍一想了想，道：「師叔說的是，還是我有些衝動，想事情有些不太周到，孟浪了。」
「好了。」旁邊的真雩大師素來冷峻的臉上此刻罕見地露出幾分溫和欣慰之色，對萬劍一道：「你能明白就好，劍一，你與道玄二人乃是本門年青一代翹楚，大家可都看著你們呢，一定要攜手共度本門這次難關，知道了麼？」
萬劍一灑脫一笑，道：「師叔放心，但有我兄弟二人在，青雲一脈定是安然無恙！」
這一句話說得是斬釘截鐵氣度豪邁，彷彿沒有半點猶豫遲疑，讓人不由自主地便產生了一股深信不疑的感覺。
真雩大師欣慰而笑，鄭通在一旁笑道：「說得好，有你和道玄師侄在，我和師姐也就放心了。對了，你師兄特意交待過，只要你回來了，便讓你趕快去玉清殿上一趟。」
萬劍一點點頭，同時心中也是記掛恩師天成子的傷勢，連忙對二位師叔告別之後，便大步向虹橋方向走去。
看著那個氣宇軒揚、哪怕是在這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也依然給人一種耀眼感覺的年輕人，真雩與鄭通都是沉默不語，目送他走遠。
過了好一會，真雩大師忽然低聲道：「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你覺得還可信麼？」
鄭通緩緩垂下眼簾，並沒有立刻開口，似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也有些困難，在過了一會之後，他輕歎了一口氣，道：「劍一也算是我們看著他長大的，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小人。」
真雩大師默然半晌，緩緩點頭，似乎同意了鄭通的話。
鄭通看了真雩一眼，皺眉道：「師姐，你是在擔心什麼？」
真雩大師緩緩抬頭，只見那天穹夜空之上，大戰過後硝煙散盡，雖無明月當空，卻有滿天繁星，幽幽閃爍星光，望去有一種寧靜深遠的美麗。而在星空之中，更有幾顆大星最是明亮，光芒耀眼，懸掛與天穹之上，如王者鶴立雞群，自有股瀟灑不羈的氣勢。
片刻之後，真雩幽幽開口道：「青雲歷代祖師恩澤護佑，本門下一代弟子可謂英才薈萃，特別是道玄與萬劍一這二人，更是千載難逢的奇才，實乃我青雲絕代雙璧。以他們二人的天資才華，日後成就皆不可限量，假以時日，定是遠勝於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