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們的人數,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十人,包括年老大、劉鎬、野狗道人等人都在其中,個個身上帶傷,神情委頓中帶著驚恐。在他們的面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具屍體,數倍於他們的黑衣人,將他們包圍起來,無一例外的都在胸口繡著一個骷髏。
年老大深深呼吸,強自鎮定心神,開頭說話,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嘶啞:「諸、諸位鬼王宗教友,我們煉血堂只是聖教中一個小小的派系,從來不敢得罪鬼王宗,不、不知道鬼王前輩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哼!」一聲冷哼,從無數黑衣人中傳出,一個胸口骷髏繡的是金色,與旁人截然不同的黑衣人走了出來,看著是個頭領,淡淡道:「年老大,如今聖教之中形勢已然很是明顯,鬼王宗主也數次發書與你,但你居然還是牆頭草一般,今日應付我們,明日又拜在長生堂門下,莫非你心裡不把鬼王宗主放在眼裡麼?」
年老大臉上失色,知道如今聖教之中,以四大派閥為首的內鬥日益慘烈,各個小派系無不依附,不時便聽說被神秘人物滅派的傳聞。而如今鬼王宗突然大舉殺入,自己在煉血堂裡苦心經營多年的心血實力,幾乎被他們一舉而滅,而擺在眼前的形勢,也是相當明顯了。
果然,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年老大,我再和你說一次,如今鬼王宗主雄才大略,統一聖教指日可待。他老人家是看得起你才要收你們煉血堂歸到旗下,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說到後面,他聲音中已經滿是威脅的意味。
年老大額頭之上滿是汗珠,雖然情勢明瞭,自己這小小的煉血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敵得過鬼王宗,但祖師傳下來的基業,難道就要毀在自己的手裡的麼?
這個決心可當真不好下!
那黑衣人看見年老大的猶豫神色,神色間一冷,忽然道:「年老大,我勸你一句,你現在面對的是我,還算你運氣,但你可知道此次主持攻打空桑山的是誰?」
年老大身子一抖,黑衣人已然冷笑道:「你也猜到了吧,不錯,正是我們鬼王宗的副宗主鬼厲。若是他來了,你們的下場可就…」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旁邊有人輕輕咳嗽了兩聲,這黑衣人臉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也白了一白,彷彿就算是他,對那個名字也有著深深懼意。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濃烈的血腥氣息,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但突然就充斥滿了整個偌大的空間。鬼王宗的所有黑衣人立刻都繃直了身體,剛才領頭的黑衣人面色也微微蒼白,仔細看去,隱約可以看見他眼角在輕微的抽搐。
是什麼人,竟然讓他如此的害怕?
腳步聲,漸漸響了起來,彷彿從這個深淵中無盡的黑暗深處傳來,慢慢地走出。
一步,一個血印!
所有的黑衣人忽如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幽幽青色的光芒,帶著微紅的血光,在黑暗中輕輕蕩漾,緩緩前行。
煉血堂的人臉色盡皆慘白,毫無血色。
鬼王宗在十年之前,還沒有鬼厲這一號人物,但教中傳聞,十年前正魔血戰之後,鬼王宗宗主鬼王將一個正道叛徒收到門下,視同己出,更將傳聞中落到鬼王宗手裡的聖教經典《天書》第二卷盡數相傳。
而這鬼厲除了道行進步的不可思議之外,性子更是變得天翻地覆,好殺噬血到了令魔教中人也驚心動魄的地步。
近年來,魔教之中內鬥日益慘烈,而鬼厲,這個當初青雲門的樸實弟子,赫然變成了鬼王宗的第一號戰將,帶領鬼王宗弟子縱橫殺戮,滅門無數,手中一根「噬魂棒」(這個稱呼乃是魔教中人私下所取)不知吸噬了多少人的鮮血,加上鬼王的另眼相看,很快就成了鬼王宗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而這個人,十年之前,煉血堂的這些人卻都是見過的。
人群之中的野狗道人向他望了過去,那個在黑暗中漸漸現身的男子,帶著那般濃烈的血腥氣息,彷彿是從他的身體深處散發出來的一般。
場中站著無數的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的容貌,依舊恍如當年,沒有什麼變化,眉宇間的模樣,都歷歷在目,只是野狗的心,卻砰砰地開始跳個不停,彷彿站在面前的,根本不是個人,而是凶戾的狂獸。
「你們…」
他緩緩地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平穩而帶著幽厲,迴盪在這個地方:「降不降?」
無數人站在他的身後,卻沒有人靠近於他。
煉血堂眾人面面相覷,年老大汗水淋淋而下,連身上的傷口也根本沒有感覺,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場中一聲怪叫:「你去死吧!」
眾人失色,只見片刻間在鬼厲身旁地上,突然暴起一道刀光,向他小腹刺去,而行刺之人披頭散髮,神色狂亂而茫然,兩隻腳竟然已經被人砍斷了,血流如注。
看著此人似乎乃是煉血堂門下弟子,身受重傷,恐懼痛苦之中終於散失了理智,瘋狂大叫著向鬼厲刺去。只是片刻之後,夾雜著血腥紅光的玄青色光芒,從鬼厲的右手發出,籠罩住了這個人。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又重了幾分。
變得枯乾的人體無力地向旁邊倒去,煉血堂眾人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有些年輕弟子的身子都開始發抖,鬼厲眼中卻漸漸泛起了紅色的微光,又一次地緩緩道:「你們,降不降?」
而他手中那根難看黑色的噬魂棒(燒火棍…),漸漸地也亮了起來。
身後,所有的黑衣人彷彿一同吸氣,同時邁上了一步。
無與倫比的、可怖的氣息鋪天蓋地一般湧了過來,淹沒了所有煉血堂的人。
突然,煉血堂人中爆發出了一聲大喊:「不,不要,我、我、我降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個年輕弟子跑了出來,離開了煉血堂眾人,衝到鬼王宗處,但下意識地遠遠離開了鬼厲所在的位置。
這一開了頭,立刻就起了反應,煉血堂中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時有人走了出來,年老大長歎一聲,知道終究大勢已去,慘笑道:「罷了,罷了!」
說著,他越眾而出,眾人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到鬼厲面前,從懷裡拿出一隻黑色巴掌大的鐵牌,上邊刻著一顆黑色的心,雙手奉給鬼厲,慘笑道:「這時煉血堂『黑心令』,煉血堂八百年基業,到了今日就算完了…」
「胡說!」
就在此刻,忽地一聲大喝,但聲調中卻微帶顫抖懼意的聲音,從他們背後發出。眾人都吃了一驚,轉頭看去,赫然只見在剛才那塊巨石前頭,竟還站著一個人,沒有跟隨他們一起走上前去。
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盯著年老大,重重喘息,但口中卻大聲道:「老大,當初你引我入煉血堂的時候,我們一起在黑心祖師神像之前立過重誓的,此、此生不渝,你、你怎麼能這樣?」
年老大臉上愧色一閃而過,低下頭來,低聲道:「野狗,形勢比人強,你不要自尋死路,快過來罷!」
野狗道人在無數雙目光圍觀之下,尤其是前頭那雙隱隱散發著可怖紅光的眼睛,更是如刺到他心裡一般,讓他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甚至連他的雙腳,也因為恐懼太甚而控制不了的微微發抖。
只是,他竟然在發抖中,慢慢地搖頭:「不行,老大,不行,你要我怎樣都行,但要我反叛煉血堂,不行!」
他對著前方,茫然而帶著空虛,彷彿什麼都破滅一般,低低地道:「我從小長的像怪物一般,人人都嫌棄我,便是我親生爹娘也將我丟棄。我被野狗養大,受盡磨難屈辱,只有在入了煉血堂後,才輪到我去欺負別人,揚眉吐氣。當時我就在祖師面前發下重誓,今生必定跟定煉血堂,死也不後悔…」
眾人愕然,年老大注意到鬼厲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心中焦慮,沒想到平日裡這野狗一向欺軟怕硬、貪生怕死,現在卻突然變的這樣。
但總不能因為這野狗一人,卻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當下狠心道:「好,你偉大,那你就一個人撐著煉血堂罷!」
說著,手一扔,將手中的黑心令拋了過去,野狗下意識地接住,但隨即身子劇烈顫抖,大口喘息。
年老大等人都隱沒在鬼王宗的黑衣人中去了,只剩下野狗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散發著光芒的巨石下,面對著無數黑衣人,而站在他面前不遠的,赫然就是傳說中噬血好殺的魔鬼!
幽幽而帶著凶戾之氣的目光,落在野狗的臉上。
野狗覺得自己幾乎看到了惡鬼,若不是身後的巨石撐著,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的住。只是,在這番極端恐懼之中,他卻低低地用顫抖的聲音道:「你殺了我罷!」
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黑心令,閉上了眼睛,冰涼的鐵牌彷彿溶入了他的身體,一起等待著毀滅和死亡的來臨!
第九集第二章遠行
四周寂靜而無聲,彷彿迴盪在耳邊的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音,對死亡未知的恐懼如無盡冰冷的海水,將野狗淹沒。
他不由自主地發抖…
無數雙的目光凝望下的這個人影,很是可憐而孤單,只是他意外的堅持著,發抖的手抓著的那面黑心令,依然很緊、很緊。
這模樣竟忽然有幾分熟悉,彷彿許多年前,那一個倔強而堅忍的少年,有莫名的堅持。
眼中的紅色光芒悄悄褪去,手臂在黑暗裡無聲地擺動,頓時無數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向外湧去,轉眼消失的乾乾淨淨。
野狗的喘息聲慢慢的平和下來,心中有些奇怪,但仍然害怕,慢慢的張開一絲眼縫,卻望見這個地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了包括他在內的兩個人。
瀰漫在空氣裡的血腥味道,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那個人,背對著他,站在前頭死靈淵上,默默地向下凝望著,彷彿在那世間最深沉的黑暗中,有他過往的回憶。
有風,輕輕吹來,人渺小的身軀襯著這巨大的死靈淵,很是脆弱。野狗心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趁現在沒人,就這樣把他推下去…
這念頭一旦產生,頓時如火燒一般在他心頭縈繞,灼的他全身發熱,忍不住躍躍欲試,只是他心頭這般狂亂的想著,身體卻彷彿抗拒他的意志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那個人轉過身來,望著他。
野狗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從頭涼到了腳底。
「你剛才是不是想把我從這裡推下去?」他淡淡地道,彷彿在說著什麼事不關己的事情。
「鐺!」
黑心令從野狗手裡滑落下來,掉到地上。野狗慌忙拾起,臉色也白了幾分,但隨即繃直身體,彷彿給自己壯膽一般,大聲道:「你要殺就殺,我、我可不怕你!」
這個被人稱呼為「鬼厲」的男子,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殺你。你若是死了,煉血堂就真的絕後了,只怕黑心老人在地下也要死不瞑目。」他向前走去,越過野狗,口中繼續道,「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罷!」
野狗一怔,隨即大聲道:「你帶人把我們煉血堂幾乎都滅了,還要我跟著你?」
鬼厲沒有理他,只是向前走著,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來:「你道行太低,而且現下若無我,鬼王宗先要殺你,便是你那些投降的同門,如年老大一眾,看你堅持煉血堂,豈不顯得他們太過無恥,也是一樣要殺你的。」
野狗啞然,額頭上冒出汗水,但見那人身影漸漸沒入黑暗,越走越遠,終於一跺腳,快步跑著跟了上去,口裡大聲道:「哼,我才不怕死,但是為了復興煉血堂,我才委屈自己…」
黑暗中,腳步陣陣,他們一前一後,行走在這萬蝠古窟之中,忽地,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在後頭的人開口道:「喂,張小凡,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黑暗深處,突然如有妖獸嘶吼一聲,濃重的血腥氣息頓時圍了過來。野狗不寒而慄。
半晌,這氣息慢慢的退去了,前頭的那個人,在黑暗中沉默許久,才淡淡地道:「這個名字,我已經忘了很多年了。」
野狗長出了一口氣,但實在忍不住又道:「那我以後叫你什麼?」
沒有回答,那個人又向前走去,野狗嘴裡咕噥了幾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咒罵什麼,但還是跟了上去。
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青雲山。
這座在世人眼中神奇而神秘的仙山,十年之後,依然如人間仙境一般。
那一場正魔廝殺所帶來的破壞,早已經被修繕一新,只不知道,留在深心處的傷口,可也曾癒合了?
十年前一場大戰,朝陽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不幸過世,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叛出,除了掌門道玄真人,六大首座去了一半,可謂元氣大傷。
如今朝陽峰和落霞峰都已經由本派長老接任首座之位,唯獨只有龍首峰一脈,因為蒼松道人之故,原本僅次於長門的第二大脈卻在青雲門中抬不起頭來,而在本脈內部公推之後,出人意料的,竟是由年輕一代的齊昊接任了首座之位。
而彷彿是一個趨勢一般,在青雲門中各大派系裡,年輕一代出現的機會越來越多,如風回峰的曾書書、大竹峰的宋大仁、小竹峰的文敏、陸雪琪,都已經替他們的師長做著越來越多的事情。
便是在長門之內,這些年來,道玄真人也已經漸漸不問俗世,而將日常瑣事交給了得意弟子蕭逸才處理。
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柔和的陽光照著巍峨的殿堂,顯得莊嚴而神秘。祠堂裡依然顯得陰暗,那些長明燈火和點點香燭的微光,依舊祭奠著青雲門無數祖先的靈魂。
林驚羽在祖師祠堂前的空地上,獨自一人,閉目盤坐。散發著碧綠光芒的斬龍劍,輕輕漂浮在他的頭頂,發出綠色的光圈將他籠罩,在陽光下,閃現著神秘的奇光。
他的臉龐,已不見了當初的天真,多了堅忍與滄桑。
在他身後,祖師祠堂的陰影深處,有兩道目光,靜靜地凝望著他。半晌,有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是那個皺紋滿面的神秘老人,他緩緩地走出陰影,在祖師祠堂的台階上坐了下來,目光停留在林驚羽的身上,許久之後,他淡淡道:「可以了。」
斬龍劍的碧綠光芒應聲而收,林驚羽深深呼吸,睜開雙眼,站了起來,轉過頭望著老人,露出笑容,道:「前輩!」
老人看著他年輕的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的資質真的很好,又這麼用功,進境遠遠比我料想的要好多了。」
林驚羽臉上掠過感激之色,深深彎腰,低聲道:「前輩大恩大德,弟子沒齒難忘。」
老人輕輕揮手,轉而歎息道:「轉眼間,又是十年了。我也沒什麼好傳授給你了,而且你也在這祖師祠堂裡陪了我十年,今日你就回去吧。」
林驚羽身子一震,露出愕然之色,那老人卻沒有理他,只道:「龍首峰一脈之中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林驚羽回過神來,點頭道:「是,前些日子,齊昊師兄曾來此看望過我,對我說了一些。」
老人點了點頭,道:「今日聽說青雲門裡新一代出色的弟子,都聚集在通天峰上,可能有什麼事情,剛才長門那裡也有話傳過來,你也去一趟吧。」
林驚羽嘴角動了一下,望著老人,隱隱有不捨之意,那老人笑了笑,臉上彷彿也有淡淡的黯然,但隨即消失,揮手道:「大好男兒,不必做此姿態,去吧!」
林驚羽深深吸氣,一鞠到地,道:「前輩,這十年授業之恩,巍巍如山,弟子刻骨銘心,日後必當以一身所學,仗義除魔,回報師門,不負平生志氣!」
老人含笑點頭,道:「好,你去吧。」
林驚羽又行了一禮,看了看周圍景色,終於是霍然轉身,挺直了身軀,大步向前走去,離開了這個祖師祠堂。
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之上,彷彿也有些耀眼。
老人望著他的身影,怔怔出神,也不知什麼時候,在他身後,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走了。」那個身影淡淡地道。
老人嘴角動了動,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望著這個人,這個在青雲門中至高無上的掌門。
「多謝了。」他忽然這麼說道。
道玄真人彷彿也微微吃了一驚,皺眉道:「什麼?」
老人穿過他的身子,向祖師祠堂的殿堂裡走去,口中道:「多謝你肯同意讓這個年輕人陪了我十年。」
道玄真人沉默了片刻,也慢慢走進了祖師祠堂,在大殿正中,供奉著無數青雲祖先前輩靈位的靈台前,燈火香燭,明滅不定,照的人臉色也陰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