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望著地下那個怪物,委實覺得有些心寒,下意識向金瓶兒身後縮了縮,金瓶兒伸手輕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慰。
俄頃,從前方薄霧之中,緩緩走出兩人,雖然同時走出,但兩人彼此卻離的頗遠,似乎對對方仍有戒心,正是鬼厲和萬毒門的秦無炎。
鬼厲目光轉動,在金瓶兒身後的小環臉上停頓了一下,隨即移開。
小環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秦無炎,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陣震動,這三個魔教最出色的年輕一代高手,突然秘密相會,其中緣由,一想起來便讓人覺得既迷惑又刺激。
秦無炎走到那個怪物身前,用腳踢了踢它的身體,怪物翻了個身子,一動不動。
秦無炎淡淡道:「死了。」
躲在一旁的小灰「吱吱」叫了兩聲,跳上了鬼厲的肩頭。
鬼厲看了看野狗道人,又向週一仙和小環望了一眼,似乎皺了皺眉頭,隨即緩緩道:「該說的都說了,就這樣吧!」
說著,他轉過身子便欲走開,秦無炎忽然道:「鬼厲兄,這不人不獸的怪物突然現身此處,頗有蹊蹺,你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
鬼厲停住了腳步,沒有說話,卻是金瓶兒望了秦無炎一眼,道:「怎麼,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秦無炎怔了一下,隨即微微搖頭,再看金瓶兒和鬼厲臉色,兩人似乎也不知道這半人半魚的怪物是何來歷。正在這時,忽然旁邊一人走出,朗聲道:「這怪物的來歷我知道。」
鬼厲等三人同時吃了一驚,轉眼看去,卻是週一仙,連小環也吃了一驚,道:「爺爺,你知道?」
週一仙面上兀自還有一點污泥粘在額頭,但此刻氣度卻是大非尋常,負手而立,面色倨傲,道:「你爺爺一生浪跡天涯,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你當我白活的嗎?這怪物名叫『魚人』,其實也不算是妖物,而是南疆十萬大山、六十三種異族之一的魚人族。」
鬼厲等人都是一怔,南疆十萬大山這自然是誰都知道的,但南疆荒野之地,居然還有六十三異族所在,卻是聞所未聞,但看週一仙神色,卻並非隨口胡謅。
金瓶兒皺眉道:「那就奇怪了,南疆離此死澤不下萬里,這魚人跑到這裡,卻是所為何事?」
這一問卻把剛才還得意洋洋的週一仙問倒了,抓了抓腦袋,只得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在場眾人沉默了片刻,見再想也沒有結果,鬼厲當先轉身,走了開去,猴子小灰趴在他肩膀之上,忽地回頭,向小環揮了揮手,咧嘴而笑。
小環亦投以微笑。
野狗看了看小環,隨即跟了上去,但還沒走幾步,忽聽小環在背後叫道:「道長,前面頗多凶險,你要小心啊!」
金瓶兒一怔,向小環望去,卻見小環微微而笑,臉色卻也沒什麼變化,倒是前頭野狗道人走的飛快,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裝做沒聽到,頭也不回,快步跟上鬼厲去了。
秦無炎向鬼厲走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到金瓶兒身邊,微笑道:「金仙子的『紫芒刃』名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金瓶兒淡淡一笑,道:「秦公子取笑了,我怎麼比得上你,隨便略施小毒,便將這池塘變作毒池,五十年間也寸草不生了。」
秦無炎目光一凝,面色彷彿也冷了些,看了金瓶兒一會,才緩緩道:「在下這『浮萍』小毒,研製不過半年,原是彫蟲小技,不入高人法眼,向來不曾施展,金仙子居然得知,實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金瓶兒迎著他的目光,半分退讓的意思也沒有,道:「秦公子過獎了。」
秦無炎又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隨即臉上又浮起一道微笑,點了點頭,道:「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所約之事…」
金瓶兒打斷了他,道:「你放心,那件事我知道怎麼辦!」
秦無炎微微一笑,道:「好。」說著向小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轉身也走了去,很快就消失在遠方薄霧之中。
待到秦無炎身影消失,金瓶兒仍然沉默了片刻,忽然長長出了口氣。
小環站在她的身後,幾乎同時感覺到原來金瓶兒的身體一直是緊繃著的,直到此刻才放鬆下來。
「姐姐,你沒事吧?」小環有些擔憂。
金瓶兒微微搖頭,看了小環一眼,柔聲道:「剛才我沒及時趕來,你沒受傷吧?」
小環笑了笑,搖頭道:「我沒事,倒是剛才下雨的時候,淋了一下,不過幸好有…哎呀!」
金瓶兒一怔,道:「怎麼?」
小環跺腳道:「我忘記把雨傘還給那位道人了。」
金瓶兒聳了聳肩膀,道:「那就先留著吧!以後有機會見到再還就是了。」
小環默默點頭,金瓶兒向遠處望了一眼,忽然似有感觸,低聲對小環道:「小環,以後你要小心那兩個人。」
小環不解,道:「什麼?」
金瓶兒目光閃動,似有寒芒,淡淡道:「剛才那兩個男子,俱是辣手無情的人物,你往後看到他們,最好立刻離開,千萬不可接近他們!」
小環默然,緩緩點頭,但心間不知怎麼,忽地一陣惘然,隱隱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一個被週一仙騙去銀兩的青雲少年。
第九集第八章螳螂
野狗道人跟著鬼厲,一腳深一腳淺的往死澤深處走去。
因為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原本就鬆軟的土地此刻更加泥濘不堪,但不知怎麼,從剛才鬼厲與秦無炎、金瓶兒會面之後,他就堅持不肯再馭起法寶飛行,而是在地面行走。
似乎,他和金瓶兒一樣,都隱隱顧忌著什麼東西。
換了往日,野狗道人縱使沒有破口大罵,至少也是抱怨不止,只是此時此刻,他卻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居然一個字也沒說,默默然跟在鬼厲背後走著,倒讓鬼厲有些奇怪起來。
鬼厲望了野狗道人有些出神的樣子,壓低聲音,淡淡道:「他怎麼了?」
這話彷彿有些自言自語,因為周圍除了看去冰冷的沼澤池塘水草,根本就沒有人,除了趴在他肩膀的猴子小灰。
也就是小灰,剛才似乎還昏昏欲睡的模樣,但聽了鬼厲問了這一句,突然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下,立刻興奮起來,機靈之極的眼珠子滴溜溜一打轉,霍地從鬼厲肩膀跳了下來,開始手舞足蹈起來。
這古怪行徑,連跟在後面的野狗道人也被嚇了一跳,向它看去。
只見小灰看著頗為興奮,咧嘴吱吱而笑,對著鬼厲手足揮舞,片刻後眼珠一轉,突然蹦到一旁,從旁邊小池塘裡用手捧起一些水,卻倒在了自己的猴頭之上,然後手指天空,蹦蹦跳跳。
野狗道人看的眼睛都直了,走到鬼厲身邊,道:「怎麼了,這、這猴子瘋了不成?」
鬼厲卻皺了皺眉,隨即向小灰低聲道:「下雨?」
小灰大喜,連連點頭,隨即隨手從旁邊折下也不知是什麼植物的葉子,掄到頭頂,似遮擋什麼東西,又做出扭捏姿態,身子扭來扭去,然後如做戲一般,葉子從右手換到左手,又從左手換到右手。
野狗看著看著,忽地沒來由莫名其妙的一陣心虛,盯著那只古怪的猴子,對鬼厲道:「瘋了,瘋了,這猴子一定瘋了。」
此刻猴子小灰伸手把手上葉子一拋,三下兩下又跳回了鬼厲肩膀之上,然後指著他們身後來路的方向,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鬼厲沉吟片刻,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強笑道:「你、你看我做什麼?」
鬼厲目光向他身後包裹一瞄,淡淡道:「剛才下雨時候,你是不是把傘借給、借給…」說到這裡,他又是微微皺眉,向小灰看了一眼,想了想,隨即道:「你把傘借給了那個看相的小姑娘遮雨?」
「吱…」
不等野狗道人出聲,鬼厲肩膀上的猴子小灰已然叫著跳了起來,大是興奮,猴臉上笑的幾乎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野狗道人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神情尷尬之極,忽地指著鬼厲大聲怒道:「臭小子,告訴你,你家道爺往日殺人如麻,死在我手裡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鬼厲看了他一眼,居然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樣子,轉過身邁步就走,嘴裡淡淡道:「你殺了一千還是八百人,與我有什麼相干?」
野狗道人一窒,本來為自己壯壯氣勢的話便說不下去了,只聽著前邊的鬼厲慢慢的又道:「再說了,你殺了一千人也好,八百人也好,和你借傘給那個小姑娘又有什麼干係了?」
說到這裡,他卻停住了腳步,回頭望了野狗道人一眼。
野狗吃了一驚,如臨大敵,道:「你、你要干…不,說什麼?」
鬼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地笑了笑,道:「不過今日之事,卻是自從你在死靈淵之後,再次讓我吃了一驚!」
他轉過身,緩緩行去,聲音漸漸低沉,但野狗卻聽的清清楚楚。
「…想不到你居然也會做這英雄救美的事情!」
野狗道人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出神,等他回過意的時候,鬼厲卻已經帶著小灰走的遠了,幾乎身影都要消失在前邊霧氣之中。
野狗道人望著那個方向,忽然暴跳如雷,跺腳道:「呸!老子從來就是壞胚,這輩子就沒幹過那種事,再說那個小妞能叫做美…呃!」
野狗道人伸手抓了抓腦袋,忽然皺眉停了下來,半晌才彷彿自言自語道:「那小妞其實長得也還可以…」
說罷,野狗道人自己似乎也怔了怔,突然猛的一甩頭,低聲咒罵了一句,大步向著鬼厲走去的方向追趕而去,不久便消失在晚上越來越濃的霧氣之中。
四週一片寧靜,只見著天色越來越暗,黑暗來襲,漸漸淹沒了一切。
死澤的另一端。
魔教長生堂門主玉陽子一身白衣,負手而立,昂首望天。沼澤裡的夜風吹過,拂起他的衣襟微微飄動,看去氣度不凡,彷彿仙人一般。
除了他的左手,衣袖空空蕩蕩,平添了幾分莫名的滑稽。
那是當年在青雲山一戰,他不幸傷在世間第一奇劍──誅仙之下的標誌。
夜風微有些涼,空氣裡彷彿還帶著剛剛那場大雨的濕潤,黑暗瀰漫四周,卻只有他的身影,依然站在那裡,桀驁而顯眼。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隱約傳來呼吸聲,那是隱藏在黑暗裡的他的門人,在黑暗裡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命令。
魔教長生堂崛起於八百年前,傳到玉陽子這一代,已經是第七輩,淵源流長,但沒有人比玉陽子自己更清楚,在這個風光無限的背後,長生堂所面臨的危機。
後繼無人!
十年前青雲一戰,玉陽子被魔教其他三大派閥共推為主持之人,乃是這數百年來,長生堂在魔教之中聲望最鼎盛最顛峰的時刻。
那時候,玉陽子志得意滿,手中有十數個得意高手,都是他在往昔百年之中,苦心栽培起來的。
那時,玉陽子真的以為,這世間已經再無阻擋他的事物了,只要一舉擊潰老朽的青雲門,長生堂聲名自然震懾魔教,以自己的實力再輔以手下高手助力,長生堂便是八百年下,第二個煉血堂;而他,也將成為第二位黑心老人!
只是,這種種美好夢想,卻在青雲山上,誅仙劍下,化做了泡影!
他本身在誅仙劍陣中失去了一隻左手,道行大損不說,因為長生堂乃主持之派,座下高手自然排在第一線決戰,在通天峰與青雲門諸長老首座硬耗先去了一半。
後來誅仙劍陣發動,長生堂殘存高手又是死傷狼藉,逃生之人不過一二,幾乎可謂是全軍覆沒。
這世上,什麼都容易得到,最難得到的,卻是人才,尤其是自己栽培起來完全信得過的人才!
十年來,玉陽子嘔心瀝血,長生堂慢慢又有了起色,但在玉陽子的心中,那片陰影卻是越來越大。
青雲一戰,幾乎將長生堂主要戰力完全摧毀,這些年來,若不是玉陽子本身修行太高,震住周圍各個虎視耽耽的敵人,特別是在七年前,他當機立斷,不顧門下反對,強行將總堂遷到死亡沼澤這一個偏僻地方,遠離其他三大派閥勢力範圍,否則後果如何,只怕尚未可知。
但是,就在一個月前,在魔教中越來越是激烈的內鬥戛然而止,最後一個有實力的中小門派煉血堂,終於也被鬼王宗收服。
所有的人都站好了陣線,在一片短暫而令人窒息的平靜之後,玉陽子直覺地預想到,接下來的,很快就是直接爆發在魔教四大派閥之中的激烈內鬥。
畢竟,在無數魔教弟子心中,八百年前黑心老人一統魔教、縱橫天下的身影,已經是永遠的傳奇!
但是傳說歸傳說,此時此刻,對長生堂乃至玉陽子卻是極其不利。受實力所限,長生堂在爭奪中小派閥的內鬥中有心無力,如此此消彼長,實力上更是與其他三大派閥拉開了差距,玉陽子為此憂心忡忡,幾乎夜不能寐。
也就在這個時候,彷彿老天開眼一般,就在長生堂的身邊,死亡沼澤之中突然出現異寶出世的奇兆。
玉陽子驚喜交加,若是真的能得到一件如青雲門「誅仙古劍」一般的奇寶,首先長生堂自保就無問題,然後再徐圖發展,日後未必不能翻身。
在此情況之下,長生堂對死澤之中的異寶視作囊中之物,絕不容他人染指。但是不知道何人走漏了風聲,這消息只數日之內,便已經轟傳天下,頓時天下側目,正邪高手紛紛聚集死澤。
玉陽子驚怒交集,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後退,遂起長生堂全部實力,佈置在死澤之中,一面全力找尋那異寶下落,一面則負責狙殺來犯外敵。這數十日間,被長生堂暗中殺害在死澤之中的人,已經不下數十人,其中既有正道散仙,也有魔教其他派閥的高手。
為了本門的生死存亡,玉陽子已然是不顧一切!
這一夜,玉陽子得到門下密報,前方死澤外圍「無底坑」附近,有一群正道中人駐紮了下來,準備在那裡過夜。而在接下來一波接一波的探子回報中,玉陽子面色漸冷,心中已經明白了那是些什麼人。
那是青雲門門下一群最菁英的年輕弟子,本來應該只有十幾人,但聽到探子回報,此時那群人的人數居然已經達數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更有和尚和焚香谷服飾的人在其中,玉陽子緊皺眉頭,深深呼吸,向著遠處凝望,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半晌,身後的黑暗中忽地一陣輕微腳步響起,一個看去精明瘦削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來到玉陽子身邊,玉陽子立刻轉身面對著他,顯然此人身份非比一般。
這個中年人名叫孟驥,乃是長生堂玉陽子之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是當年青雲山一戰之後僅存的少數長生堂高手之一,所以更是深得玉陽子信重。此刻玉陽子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也是要等待此人回來。
孟驥向玉陽子行了一禮,玉陽子微微搖頭,道:「算了,不必多禮,怎麼樣了?」
這一句話問的沒頭沒尾,但孟驥卻顯然知道玉陽子所問之意,低聲道:「屬下已經帶人去死澤另一側黑水溝、白馬河一帶搜查過,並未發現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的人大舉進入,只有幾個落單的小派人物,屬下已經直接下手解決了。」
玉陽子精神一振,面上首次露出笑容,點頭道:「好!如此我們後顧無憂,今晚便全力突襲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先將這些人除去,正道便無力再與我們爭奪!」
孟驥面上卻似乎沒什麼歡喜之色,反而有些擔憂,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道:「門主,但是三日之前,大王村附近暗哨傳回消息,似乎鬼厲和秦無炎這兩人已經到了死澤附近,而合歡派的金瓶兒向來行蹤飄忽,我們不可不防!」
玉陽子面上肌肉一抖,露出憤恨神色,恨聲道:「這一點我如何不知!正道那些人不過是想要那件寶貝,而萬毒門、鬼王宗一夥,要的卻是我的命!」
孟驥身子一震,也不知道心裡想些什麼,面上神色不定,低聲道:「門主,那我們怎麼辦?」
玉陽子哼了一聲,深深呼吸了一下,放緩了身子,道:「事到如今,我們已無回頭之路。趁著萬毒門、鬼王宗和合歡派人馬未到,我們先將正道這些小崽子解決了,然後全力搜尋異寶,一旦到手,以前些日子的異兆看來,這必定乃是不世出的奇寶,我們便不怕其他三派!」
孟驥低首道:「門主高見。」
玉陽子微微點頭,隨即轉過身,定了定神,伸出他如今唯一的右手,在夜色中重重向前一揮,頓時黑暗中人影攢動,片刻後大批長生堂弟子出現,輕車熟路地向著玉陽子手指的方向,奔襲而去。
夜色茫茫,淒涼而帶著殺氣!
死亡沼澤,無底坑。
這一片在白天看去一片平坦的土地,卻不知為何有著這樣一個古怪的名稱,除非是長年生活在死澤附近的村民,才知道在這一帶的土地上,中間一大片土地看去和周圍一般無二,都是亂草叢生,實際上卻是個巨大的無底泥坑,且其中淤泥吸力極強,普通人若不慎踏入,不消片刻便被吸了下去,從此無聲無息地腐爛在深深沼澤之中。
死澤之所以得名,也便是沼澤之中,這種殺人於無形的恐怖地方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