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琪眼角有淚,在那風雨之中,悄然滑落。
第二十三集第七章回家
雨散雲收,黑暗的夜終於過去,天際透出第一道微光,悄悄灑向人世間。
青雲山大竹峰上,還是一片寧靜。弟子們雖然勤奮,但也不會這麼早起身。守靜堂外,飛簷瓦片間,還有昨晚留下的殘露,化作水滴,斷斷續續地滑落下來。遠方的竹林還是與往日一般的青翠,遙遙望去,這個時候竹林中還有瀰漫的山霧,如薄紗一般,輕輕飄動。
守靜堂的大門也和平日裡一樣,依然是大開著門的,門檻背後,青磚之上黃幔舒捲在柱子一旁,供奉著三清神像案前的長燈明火,在晨光中靜靜燃燒著。
微帶著寒意的晨風,從遠方吹了過來,掠過屋宇樓閣,在守靜堂這裡輕輕打了個轉,又吹向更遠的地方。在風中,傳來了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這是清晨裡唯一的聲音。
這是一幅十分安寧的畫面,道家仙境,不知有多少清晨都是這樣度過,不沾有絲毫的塵世俗氣。但在這樣一個早晨,卻與往日有了不同,多了一道不和諧的異常。
一個全身濕透的身影,跪伏在守靜堂的門口,頭顱深深埋在臂彎之間,貼著地面。他跪伏的周圍土地,都已經被從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淋濕了,而從他身上、衣物上,仍然還不斷有水珠滲出、滑落。
而在這個人的身前六尺開外,守靜堂門口青磚石階之上,田不易的遺體安靜地躺在守靜堂的門口。雖然沒有了生命,但田不易看去顯得十分安詳,臉上並沒有痛苦之色,似乎死亡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
田不易的雙手,合攏放在胸腹之間,身上的衣物也都被細心地整理過了,整齊地穿在身上。此外,他的衣服上也有淋濕的痕跡,但水汽卻遠遠比在台階之下跪著的那個人好多了,只不過衣服上到處都有泥漿弄污的痕跡,雖然看得出經過人加以揉洗整理,但倉促之間,無法洗淨,所以這些痕跡仍然隨處可見。
不過,想來他也不會在意這個吧。
晨風依然還在吹著,輕拂過青雲山大竹峰的山頭,吹過了守靜堂的飛簷青瓦,吹在了守靜堂前。像是感覺到了風中的寒意,鬼厲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的身體看去還是虛弱,只是,他卻還是一動不動地跪著,對著守靜堂的大門,將頭深深埋下。
這裡有他熟悉的一切,樓閣殿宇,石階神像,甚至於他跪伏之地上的泥土,和泥土中散發出來的淡淡氣息,都是他記憶深處不能有片刻遺忘的片斷。不知有多少次,他曾夢想過回到當年,重回這片山峰土地,而如今,他回來了,卻是心若死灰。
在鬼厲跪伏的身影背後,走過長長的一片空地,視線所及的地方,便是那個張小凡曾經的樂園——廚房。十年過去了,兩塊木板做成的廚房的門,好像還是沒有改變,只是多了幾道傷痕,掉了少許木塊,顯得更加滄桑了。
廚房的門是虛掩著的,但很快被一隻毛茸茸的手推開了,伴隨著幾聲細微的「吱吱」聲,猴子小灰大來了門,輕輕跳了進來,
甚至這廚房中的擺設,看來都沒有改變過,吃飯的桌椅,煮飯、炒菜的灶台鍋碗,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小灰的眼睛轉了轉,熟練地跳上了房子中間的桌子,然後向右邊看去。
果然,在廚房桌子的右邊,靠著牆壁的地方,有一大堆的乾燥茅草堆在一起,上面一個黃色的身影,正在酣睡,口鼻之中還不時發出「哧哧」的幾聲,正是那只與小灰從小玩到大的大黃。
小灰蹲在桌子上,尾巴捲了起來,卻沒有立刻跳上前去,好好和離別許久的好友擁抱。它只是抓了抓腦袋,轉過頭向著廚房門外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大黃,似乎有點猶豫不決。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耷拉著耳朵酣睡的大黃,眼睛仍然那麼閉著,但兩隻耳朵突然豎了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麼,然後腦袋動了動,張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趴在不遠處桌子上的熟悉身影,大黃吃了一驚,但立刻來了精神,睡意全無,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對著小灰「汪汪」叫了兩聲,三兩步躍了過來,後腳著地,兩隻前腳趴在了桌沿,眼中滿是興奮之意,尾巴搖晃個不停。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似乎也被大黃的情緒感染,一把將大黃的狗頭抱在懷裡,撫摸著大黃油光鮮亮的皮毛。大黃不住用腦袋頂著小灰,然後伸出舌頭舔小灰的臉
小灰「吱吱」笑了起來,翻身跳下了桌子,大黃也回過身來,打鬧了一陣之後,小灰像是想起了什麼,皺了皺眉,伸出手拍了拍大黃的腦袋,然後向著廚房外邊指了一下。
大黃看了看小灰,不大理解小灰的意思。小灰「吱吱吱吱」又叫了幾聲,跳到了大黃的背上,大黃四腳邁開,跑出了廚房,四下張望,很快就望見了守靜堂那裡有一個跪著的人影。
而那個身影,分明也是它所熟悉的。
大黃不由得興奮起來,衝著那個身影「汪汪汪」連叫了幾聲,邁開步子就大步跑了過去,一路之上尾巴搖晃個不停。很快地,它就跑過了那片空地,接近了鬼厲,只是就在中國時候,大黃的腳步突然窒了一下,卻是停了下來。
它的目光越過了對著守靜堂大門跪伏這個的鬼厲的身影,望見了平靜躺在守靜堂外石階上的田不易的遺體。
小灰悄無聲息到從大黃的背上滑了下來,跑到鬼厲的身邊,摸了摸腦袋,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蹲坐在了地上,緊靠著鬼厲的身體。
大黃慢慢走了過去,邁上石階,來到田不易的身旁。它先是注視田不易的面容良久,然後輕輕嗅了嗅田不易的身子,接著又嗅了嗅田不易身體的其他地方。它的尾巴在這麼做的時候,一直對著田不易輕輕搖晃著,最後,大黃轉過頭來,似乎還是有些困惑的樣子,走到田不易的頭旁,輕輕用腦袋去蹭田不易的臉,口中發出了低低的「嗚嗚」聲。
田不易沒有任何的反應。
大黃呆了很久,卻沒有預想中的狂吠與長嚎。它最後一次無力地蹭了蹭田不易的臉龐還是沒有反應,像是放棄了一般,這只黃狗默默地在田不易身前趴了下來,它的雙眼還是盯著田不易,像是希望田不易突然會醒來一樣,它把頭放在前腳上,耷拉下了耳朵,依偎在主人沒有生氣、冰涼的身旁。
清晨的風,帶著昨夜的寒氣,悄悄吹過。石階之下,鬼厲的身子又微微顫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再次陷入了靜止狀態,一動不動地跪伏著。
這帶著寒意的清晨,時光還在悄悄流逝。
「啊!」
一聲輕呼,蘇茹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雲鬢微亂,花容憔悴,她慢慢從桌子上支起了身子,昨夜,她便是在這張桌子上,悄然睡去。
合上的窗扉鬆開了些,從那縫隙中透進了清晨的一道光亮,照進了屋子中見,蘇茹怔怔地看著那些光亮許久,待心情慢慢平靜了,才略微苦笑了一下,轉過眼來,將桌子上擺放著的一面小圓鏡拉了過來。
鏡子中,出現了她美麗的容顏,縱然因為思念和熬夜,顯得有些憔悴,但從她面上散發出來的風姿,卻依舊令人動心。
容顏還未老,心呢?
她端詳了鏡中自己的模樣許久,歎息了一聲,將小圓鏡壓在了桌上,然後起身走到了窗前,一伸手,「吱呀」一聲,將窗扉完全打開了。
清晨的光亮頓時湧進了這個屋子,驅趕走了所有的陰暗,讓人心情為之一震。蘇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迎著窗外,慢慢伸了個懶腰。
晨風吹在臉上的感覺,還帶著一些隱約的寒意。
她開門走了出去。
看著這天色還早,想必那些弟子們都沒有起床吧,也罷,就讓他們多睡一會兒,稍候還要吩咐他們下山去尋找不易,估計也有的他們累了。
蘇茹心中這麼想著,信步向著守靜堂前殿走去。
彎曲的迴廊在腳下慢慢延伸,迴廊之外,修竹在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怎麼,蘇茹在這樣一個清晨,卻發現了自己平日裡忽視了的很多東西。
迴廊欄杆上的漆,年深日久,斑駁剝落,很多地方都掉落了。記得上一次刷新守靜堂,還是自己和田不易新婚的時候,不知不覺地,這個迴廊竟也陪著自己度過了無數歲月,而自己提升農田從這裡經過,竟沒有發覺。等田不易回來了,一定要讓他找個時間重新粉刷一次。
還有欄杆外頭竹林中最粗的那枝修竹,依稀還可以望見刻在竹身上的兩柄小劍,那是當初自己新婚喜悅之下,刻在了青竹之上,希望可以雙劍合璧,同修仙道。記得那個時候,田不易還曾經笑話刻得難看,自己假裝發怒,登時將他急了半死,哄了半天才饒過了他。
當年情景,如今猶歷歷在目,蘇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心情好了起來。她深深吸了一下清晨這略帶著甜味的空氣,繼續走去。隨後,她又想到,大黃是不易從小養大的狗,他走了這麼多日,也不知道徒弟們有沒有把它照顧好,要是不小心餓瘦了些,不易回來又該要抱怨人了吧。
蘇茹微笑著搖了搖頭,決定趁著現在還早,去一下廚房看看大黃。她這麼一路走來一路想著,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守靜堂前殿之上。
「噹!」
清晨裡第一聲的鐘鼎之聲,遠遠從遠方傳來,那是青雲門晨起的信號,也是喚醒這新的一天的聲音。這鐘鼎之聲低沉而厚重,迴盪在群山裡,久久不散。
蘇茹的心,似乎也隨著這聲音,猛地跳了一下。
守靜堂前,有身影或跪或躺,而一向愛睡懶覺的大黃,不知怎麼今日卻起得這麼早,而且乖乖地趴在守靜堂門口石階之上,無精打采的樣子。
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大黃耷拉的耳朵動了動,腦袋轉了過來,向著守靜堂裡看了一眼。那晨光還未完全照亮的陰影裡,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女子,正呆呆地望著這一切。
蘇茹的心,不知為何跳得越來越快,甚至像是要爆炸開來一樣,令她有喘不過來氣的感覺。那個靜靜躺在守靜堂石階上的身影,熟悉得像是刻在她魂魄深處,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影子。
可是她此刻,卻在心中千百次地祈求,自己錯了,自己看錯了…
她面色白得像紙一樣,腳上如灌了鉛,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去,嘴唇也在微微顫抖。趴在田不易身旁的大黃,看著蘇茹緩緩走來的身影,尾巴對著她輕輕搖晃了一下,卻又重新把頭埋在地上,一雙眼默默注視著躺在眼前餓主人。
走近了,終於還是近到了無法再逃避的地方。田不易那張熟悉的臉龐映入在蘇茹的眼簾裡,他彷彿是睡著了,安靜地睡著了。
蘇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竟是跌倒在地。幸好她道行深厚,勉強穩住了身子,饒是如此,她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雙腳無力,走到了田不易的身子旁邊,跌坐了下來。
顫抖的手,慢慢撫過田不易的身軀、衣衫,經過田不易胸膛的時候,蘇茹的手停頓了一下,抖得更加厲害了,然後,她眼角緩緩流下了兩行清淚,一滴一滴,落在了田不易的臉龐之上。
在她身旁,大黃發出了「嗚嗚」的哀鳴聲,把頭湊了過來,在她的腿邊,輕輕摩擦。
她緩緩抬頭,望著石階之下跪著的那個身影,還有在那個身影一旁的灰毛猴子,半晌之後,她低低地,帶著哽咽,道:「你是…小凡?」
鬼厲的身子抖了一下,沒有抬頭,相反的,他的頭顱反而埋得更低了,甚至已經緊緊貼在了粗糙的地上。泥土磨礪著他的肌膚,開始他彷彿毫無知覺,過了一會,才聽到他發抖的聲音。
「是…弟子…,師…娘。」
蘇茹淒然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起來說話吧。」
鬼厲跪伏在地,沒有抬頭,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氣,不敢再看蘇茹一眼,低聲道:「弟子最該萬死,沒…沒能保護師父周全…」他聲音斷斷續續,像是說的每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懲罰。
蘇茹慢慢地將田不易的上半身抬起,擁抱在自己懷中。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不知是不是因為感覺到了田不易身上的冰冷,還是想著,要將這冰冷的身軀,用自己的溫暖去焐熱。
「你起來吧。」她的聲音聽起來空洞而淒涼,在鬼厲記憶中,從沒用記得蘇茹曾如此無力、無助的語氣,而這個發現,只能令他更加的痛苦,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臉在沙土中慢慢移動,好讓那面上痛楚,可以分散就快要炸開來的心。
「你不起來,又怎麼告訴我事情經過呢?」蘇茹淡淡地說著,目光卻只望著懷中早已沒有知覺的那個身體,像是此時此刻,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東西了。
大黃向前爬了兩步,用頭輕輕蹭了蹭田不易的身子,哀鳴聲低低不絕。
鬼厲的身子停頓了一會,慢慢直了起來,抬起頭,看向蘇茹。那個端莊美麗的女子,即使是在這心死的時刻,彷彿也不曾失去她的風姿。晨風中,她微微起伏的秀髮,飄在她的鬢邊,伴隨著她將白皙的臉頰貼在田不易的臉龐之上。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家了…」
這是鬼厲聽到蘇茹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胸口猛然間氣血激盪,血氣如洶湧浪濤一般翻滾起來,跟著眼前一黑,就像是腦海中一直繃得死死的、緊無可緊的一個弦,瞬間斷裂了開去。
他「撲通」一聲,像一面木板摔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在他迷迷糊糊就要失去知覺的前一刻,眼前黑糊糊的一片,感覺像是全身都被火燒了一般炙熱無比,但身體裡面,卻冷得像冰塊一樣。而遠處隱隱約約團傳來了幾聲大喊,那喊聲中帶著驚恐與痛楚,片刻之後便化作了一片哭泣之聲。
紛亂的腳步四處響起,但都是向著一個方向而來。
「師娘!師娘…」
這無聲的吶喊,是鬼厲腦海中最後也是唯一閃過的念頭,然後,他便再也沒有知覺了。
第二十三集第八章親人
這一睡,也不知熟睡了多久,只是在沉眠之中,卻感覺到周圍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過這種安心的感覺了。
所以也深深地沉入夢鄉,似乎不願醒來,只是在夢的深處,卻總有股刺痛的感覺,一直縈繞著不肯散去,時時刺著心間。
長出了一口氣,鬼厲悠悠醒來。眼前置身的這個房間,他恍如做夢一般,默默地望去。還是少年時候,他便是在這裡住著,然後長大,這裡的桌椅床鋪、門扉窗戶,幾乎都是刻在了他的心間。
靠著床鋪的牆上,那個偌大的「道」字還掛在牆壁之上,只是顏色、字跡,都有些褪色了,但那一筆一畫,看去仍如自己當年初見時候,那樣的蒼勁有力。
窗戶上的木框發出了一聲輕響,開了一條縫隙,灰毛猴子小灰從外面跳了進來,一眼看到鬼厲已經醒來,半坐在床鋪之上,不由得高興起來,咧嘴笑個不停,幾下就跳到了床上。
鬼厲心中一陣跳動,這情景,彷彿就像是多年前一樣的,若不是自己身上的傷勢,還有小灰頭上開啟的靈目,他真有南柯一夢的錯覺。
只是,那終究是不可能的。
小灰對著鬼厲「吱吱吱吱」地叫著。鬼厲低頭看去,只見小灰雙手抓著好些個野果,想來是從外頭摘的,此刻彷彿要拿給主人分享。鬼厲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吃。小灰也不多讓,便轉過身呼地一下又跳到了房子中間的桌子上,蹲坐下來,然後張口大嚼了起來。
鬼厲默默地望著這房中的一切,最後目光落到小灰進來時半打開的窗戶上。從窗外進來了一小片光亮,看不清楚外面的事物。可是鬼厲不用看也知道,在窗戶之外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那裡有一棵蒼松,青青草坪,還有一條石子鋪成的小道,在院子一側,還有一個半圓的拱門。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早已被他鏤刻在記憶深處,再也抹不去了。
空氣清新得好像略帶甜味,就連屋外那個小小庭院裡,也似乎傳來青草的芬芳。
恍惚中,他有回家的感覺,可是片刻之後,心底一陣刺痛,卻喚醒了他。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鬼厲的目光,轉向了那扇門。腳步聲很快就到了門口,但是在那扇虛掩的門前,門外的人卻似乎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推開門扉。
鬼厲注視著那扇門。
片刻之後,門終於被推開了。
一個高大而穩重的身影,站在了門口,幾乎是在同時,那人也望見了醒來的鬼厲。他們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卻都沒有立刻說話。在他們的目光中,一時間都有太多的複雜情緒,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讓原本的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無聲。
猴子小灰坐在桌子上,口一張吐出了一個野果的果核,然後向著門口處看了一眼,「吱吱」叫了幾聲,又埋頭吃它的野果去了。
站在門口的男子歎了口氣,嘴角似乎也露出了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走了進來,對著鬼厲深深看了一眼,道:「這麼多年不見了,我是該叫你老七,還是叫你小師弟呢?」
鬼厲的嘴唇動了動,末了,他望著面前的這個男子,低低地叫了一句:
「大師兄…」
大竹峰上的一切,仍舊像記憶中那樣的安靜,一片靜悄悄的,也不知其他的人都去了哪裡。
宋大仁默默地望著面前的這個人,曾幾何時,他曾經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師弟,是大竹峰田不易恩師座下最不成器的七弟子。而如今,時移事異,物是人非。
十年了,這卻還是初次相見。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宋大仁坐在鬼厲的+對面,這麼問道。
鬼厲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十年了,回首間光陰如水,不知不覺已走過了這許久的路,只是,卻又如何說得上一個「好」字!
宋大仁端詳著他,曾經的那個少年張小凡,如今看去還有著當初的輪廓,只是容顏之上,終究還是多了滄桑的味道,而不知何時,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但如今道行也比自己高了許多的人,他的鬢角,卻已經隱隱有白髮出現了。
宋大仁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淡淡道:「你現在身子怎樣了?」
鬼厲低頭看了看傷口,只見胸口處原先的那些碎布,此刻都已經換做了整齊乾淨的繃帶,顯然是大竹峰的這些師兄替自己重新包紮過的。而胸口間的傷處顯然還隱隱作痛,但比起昏厥之前已經好上許多了。他默然片刻,道:「我沒什麼大礙了,多謝師兄掛念。」
說到這裡,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看宋大仁,道:「我…已經反出了青雲,你們還認我這個師弟嗎?」
宋大仁笑了笑,雖然笑意中帶著幾分苦澀,道:「師娘都跟我們說過了,師父他老人家生前的時候…」說到這生前二字,宋大仁眼眶一紅,聲音明顯哽咽起來,鬼厲聽在耳中,身子也是微微一顫。
宋大仁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師父他老人家生前,曾經多次告訴師娘,說自己從未親口將你趕出大竹峰,而且他老人家也從未想過十年前你有什麼錯了。所以師娘吩咐我們,今時今日,只要你自己還願意的話,便還是我們青雲山大竹峰的老七…小師弟…」
鬼厲慢慢低下了頭,身子微微顫抖著,左手放在床鋪褥子上,緊緊抓成了一團,右手則摀住了臉,悄悄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
房間裡,一時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當看到鬼厲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時,宋大仁低沉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如果你身體沒什麼大礙了,便隨我去守靜堂吧,師娘在那裡為師父…守靈,她想見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