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原本置身於光亮之中,卻要跨入深沉黑暗的那一刻,會是怎樣的感覺?
詭異而幽深莫測的異境之門,就這樣被一股強大而無形的法力凝聚維持在半空之中,所有的青雲試弟子都壯著膽子魚貫而入。王宗景夾雜在人群之中,緩緩前行,看著前方一個個身影依次沒入那片深沉的黑暗裡,看著前頭那些少年臉上或激動或畏懼或惶恐的表情,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身向身後周圍看了一眼。
不知何時,入眼處的人們都已是陌生的面容,他所想看到的人,都已消失不見了。
他默然回頭,隨著人流緩緩前行,沒過多久,終於是到了黑暗的異境之門邊緣。看著這更像是一條裂縫多過像是一個門的黑暗細縫,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再不猶豫,投身而入。
遠處,高空之上,蕭逸才淡淡地看著下方這一幕,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此刻的他高高在上,道袍飛舞,凜然有絕世風姿,令人心生敬仰,只是卻沒有人會懂得,在他目光之後的心裡,此刻又會是在想著些什麼。
一股強烈的失重感,讓王宗景只覺得全身猶如一片掉落的殘葉,空有滿身氣力卻無法使用,只能無奈地向下方不斷沉去,只有永恆而深不見底的下方不斷拉扯著他。
幸好,這種令人從內心深處都覺得可怖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道霍然出現並用力拉扯後,王宗景只覺得身子猛然一輕,就像是一顆石子般被扔了出去,下一刻,他只覺得眼前陡然一亮,漫天光輝鋪天蓋地地閃爍而來,而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從離地約六尺高的半空中跌落下去,重重摔到了地上。
「嘶」,劇烈的衝撞讓王宗景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待他鎮定心神之後,便發現自己摔下的地方居然頗為幸運的是一片較為柔軟的青草地,一股混雜著青草芬芳和泥土氣息的味道,瀰漫在他的身旁。
王宗景站起身子,活動了一下身體,確定自己除了最開始那一下掉落衝撞後,並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這才放眼向四周看去,同時心中也充滿了好奇,這一個據說兩千餘年來青雲門從未出現過的異境,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對於這個神秘而未知的異境,在進來之前,王宗景也曾經在心中暗暗猜測過異境之中會是怎樣的,他想到過許多危險場景,包括絕壁,深坑,沼澤,風暴,狂沙,火山乃至無數兇猛妖獸,毒物蜂擁而來,但就是沒想到過他此刻會看到這樣一幅畫面。
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
野草青青,從他腳下蔓延開去,如一張闊大無比的碧綠草毯,風兒輕柔地從遠方田野上吹來,青草低俯搖擺,似乎也在對他微微點頭打著招呼。空氣裡瀰漫著清新無比的氣息,讓整個人都彷彿鬆快了許多。天際之上,清澈如水的藍天下白雲朵朵,悠然飄動,整個世界彷彿便如一張絕美的畫卷,展現在王宗景的眼前。
距離王宗景所在之處約兩百丈外,地勢開始隆起,形成了一座連綿起伏遍佈原始森林的山脈,草原的邊緣就到山腳下,再向上便是茂密森林。這山脈看去自然是比不了青雲山七脈山峰那等人間罕見的高峰,但也算是雄偉,遠遠望去,闊大的草原與山脈的森林儼然涇渭分明,形成了天然的分界線。
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了。
清風吹過,王宗景額上髮梢微動,一時之間,他心中也不禁有些茫然,這異境之大,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那青木令以青雲門的說法,不過只有幾寸見方,這卻是要到哪兒找去,直如大海撈針一般。雖然於他來說,在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境遇奇特,對青雲試其實不必太過認真,掌教真人未來要讓他所做的事,又豈是青雲試所能教會的?只是既然到了異境這樣神奇的地方,總是要嘗試一下就是了,在他心裡,未嘗沒有想和這些號稱是天下修真界裡少年精英們一較高下的念頭。
正在他沉吟時候,忽然只聽自己西側遠處傳來一聲沉悶之聲,像是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王宗景心中一動,轉頭看去,果然看到在七八十丈外的遠處草地上,一個參加青雲試的弟子憑空出現,和他剛才一模一樣從半空中摔了下來。看著那人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王宗景卻是眉頭一皺,心想異境如此闊大,倒像是進來的九百多人都分散到不同地方了,只是不知為什麼,眺望著這片草原和遠處山脈,王宗景心裡慢慢浮起一絲古怪而莫名的感覺。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奇怪的感覺突如其來,十分明顯,但王宗景卻無法察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藍天白雲,青草森林,所有的一切看去都溫和無害,哪怕是迎面吹來的清風都比青雲山峰之上要溫柔得多,但是不知為何,昔日在那片蠻荒原始的古老森林中度過少年時代的王宗景,心頭的那一縷陰影仍是如此強烈。
轉過頭去,這時遠處那個後來的青雲試弟子也已經站了起來,看了看四周環境後,他明顯得也吃了一驚,但隨即他便注意到了王宗景,幾乎是在目光瞄王宗景的同時,他雙眼中便露出了極其明顯的敵意。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便醒悟過來,眉頭微微皺起。他或許對這場異境之行的勝負不算是太過在乎,但青雲門為此次異境之行所定的規矩,往壞裡說著實是有些陰狠,人多粥少不說,就算運氣好先找到青木令的弟子,也要無時無刻擔憂會被人搶走,等於這一場異境之行,無論是誰都要從頭到尾置身於這樣一種危機四伏,勾心鬥角的激烈爭鬥中。想不到青雲門這等千年名門,居然會定出如此險惡的規矩來,卻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從這些青雲試弟子身上看出什麼呢?
王宗景並不怎麼害怕那個流露出敵意的弟子,但他也無意在一開始進入異境就和一個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大打出手,所以他很快收回目光,略一思索之後,便大步向著草原中央的那座大山脈跑去了。
不管怎樣,起伏的山脈茂密的森林,看起來總比一望無際平坦的草原,更像是能夠隱藏東西的地方。
遠處的那個男子看見王宗景的動作,又看了看周圍,遲疑了一下,也開始邁步向山脈走去,不過他心中應該也有些顧忌,所以走的方向與王宗景並不相同,而是向著山脈稍遠些的地方而去。
兩百丈不算特別遙遠,王宗景邁開大步,向著那片山脈森林走去,同時帶了幾分警惕心思,不是向周圍張望。只是也不曉得異境入口處究竟是怎樣安排弟子去處的,出了王宗景和剛才那個男弟子外,附近便在沒看見其他人了。白雲悠悠,在一陣陣輕柔的微風中,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來到了山腳下,高大的森林聳立在眼前,一股密林獨有的氣息傳來,讓王宗景精神為之一振。
他走到森林邊緣的一棵大樹旁,輕輕拍打了幾下樹幹,堅實而帶著粗糙的感覺從掌心處傳了過來,讓他從心裡深處浮起了一陣親切感。王宗景笑了笑,走進森林,眼前先是一陣昏暗,隨即很快又明亮起來,茂密的樹冠並沒有擋住所有的光亮,細小的光束穿過枝葉縫隙投射在林間土地上。腳步踩踏在林間落葉上,發出沙沙的低響。王宗景的身子,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比起那個寬闊無邊的草原,他下意識地更喜歡森林這個環境,置身於密林之中,讓他有一種融入其中的舒服感覺,或許,這都是那三年在十萬大山深處掙扎求生所帶來的吧。只是,雖然一切看起來都很好,但王宗景心頭那一絲細小而莫名的陰影,仍是如影隨形地纏繞著他,不肯離去。
他抬起頭看著這一片寂靜安寧森林,眉頭皺起,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看向森林深處那一片未知而幽深的地方,同時眼中掠過一絲迷惑。
究竟是,哪裡不對了…
通天峰上的雲海,這個時候已經變成了青雲門內戒備最森嚴的地方之一,大量青雲弟子分佈在雲海平台四周,警惕著幾乎不大可能發生的外來襲擾時,許多人也會不時回頭,望向雲海正中那個神秘莫測的黑暗之門。
九根巨柱,巍然屹立在雲海之上,但是青雲門最重要的幾位長老,都已經離開了,包括蕭逸才,並且他在離開的時候,還帶走了那個神奇的彩霞奇珠法寶,一起回到了通天峰玉清殿上。此刻,閒雜人等都已離開了這個青雲重地,氣勢恢宏的大殿上,只有蕭逸才、曾書書和宋大仁三人。
除了蕭逸才面色如常,坐在主座上安然品茶外,曾書書與宋大仁的臉色都不算好看,同時二人目光也不是會掃向蕭逸才那邊,在他手邊的茶几上,那顆奇異的彩霞大珠法器,此刻正放在上面,只見瑞氣蒸騰,珠身內彩霞瀰漫,寶光四射,除了那十顆大星僅有一顆點亮略顯美中不足外,單憑這外表賣相,以曾書書、宋大仁二人的眼光見識,也都看得出此物絕非凡品,乃是一件極珍貴極厲害的法寶。
不過此刻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這顆奇異寶珠上,宋大仁與曾書書對視了一眼,咳嗽一聲,開口對蕭逸才道:「蕭師兄,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之前那些青雲試弟子許下的言語,似有少許不妥之處。」
蕭逸才放下茶杯,看了宋大仁一眼,露出一絲微笑,道:「大仁,你說吧。」
宋大仁遲疑了一下,道:「單以此次異境之行的結果,便判定底下弟子優劣,
會不會操之過急?而且如果能夠奪到更多青木令,還能挑選諸位長老為師拜入山門,也是聞所未聞之事…」
蕭逸才微微搖頭,並沒有回答宋大仁,只是淡淡道:「大仁,這些年來,我等在青雲門內所行之事,豈非都是有違祖制,聞所未聞的嗎?」
宋大仁登時便是一窒,艾艾有些難以借口,他本來也非口舌便給的人物,縱然心中總覺的事情並非如掌教真人如此說的,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幸好旁邊的曾書書正好在此時開口,將話題給接了過去,道:
「師兄,小弟也有一事不明,一直困惑於心,今日想要請師兄解惑。」
蕭逸才對曾書書又有不同,神色間更親切些,笑道:「你說。」
曾書書點點頭,道:「小弟以為,這些拜師入門之事,說來都是小處,不算什麼,但小弟著實不解,師兄為何將此次異境之行的規矩訂的如此苛刻,等於是在縱容那些青雲試弟子勾心鬥角彼此爭鬥。而且適才在雲海之上的那番話,更是火上澆油,就算如此得出的人才果然鶴立雞群出類拔萃,但總讓人覺得帶了幾分陰晦,與我等名門正道的氣像有違啊。」
蕭逸才並沒有馬上回答曾書書的問題,而是先沉默片刻後,然後道:「兩位師弟,你們的心思其實我都明白,只是為兄在這裡只說一句,這些年來,為兄看得清清楚楚,這天下世道,已然和往昔不同了,浩劫過後,支撐正道的三大名門是什麼下場,你們也都是看在眼裡的吧?」
曾書書與宋大仁對望一眼,沒有說話。
蕭逸才淡然道:「雖負盛名,但也僅此而已,留給自己的,豈非都是一個個爛攤子嗎,反是眾多隱身龜縮之輩,如今橫行天下。為兄痛定思痛多年,以為盛名可取,但我等行事,當取務實一途。異境之行爭鬥苛烈,能在其中脫穎而出之輩,道行資質必定不俗,心性也必然有可取之處,如此之人方有值得栽培之處,未來天下劫數未定,為兄以為如此方是最好的選材之途。」
宋大仁皺緊眉頭,欲言又止,曾書書也是默然,但是他性子活潑,感覺氣氛有些僵冷,便是哈哈一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與宋師兄多慮了,反正蕭師兄雄才大略,我等一切都聽師兄的就是。不過師兄,這顆『莽古蜃珠』當真是我平生僅見的奇寶,竟有開闢異境的奇效,且靈力如海深不可測,卻不知師兄是從哪裡得來的?」
蕭逸才目光向自己手邊的這顆彩霞奇珠看了一眼,眼中也是掠過一絲笑意,微笑道:「此物的確不凡,不瞞二位師弟,這枚『莽古蜃珠』,乃是為兄在『幻月洞府』中得到的,之前從未現世人間,不想青雲祖師竟然還給我等後人留下了這等奇寶,實在可喜。」
「幻月洞府…」宋大仁怔了一下,有些訝異,而曾書書卻是身子忽然一僵,連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也下意識地緊了一緊。
與此同時,在熱熱鬧鬧開闢異境,引得青雲門上下甚至門外天下無數人關注的通天峰外,青雲門其餘六脈山峰相比之下便冷清了許多,其中龍首峰上,松亭之內,齊昊一派淡然神情,泡茶品茗,悠然自得。
山道另一側人影閃過,從石階上走過來一人,背負碧綠斬龍神劍,面貌英俊,正是林驚羽。只見他一眼看到齊昊在那松亭中,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靜堂,平日頗為熱鬧的屋子裡此刻卻顯得十分安靜,讓他猶豫了一下。
正在這時,齊昊已經看到了他,微微一笑,遠遠向他招手,示意林驚羽過去。林驚羽走到松亭外,現實看了一眼那亭上牌匾,默然片刻,這才走進了亭子裡,在齊昊對面坐下,開口道:「師嫂與小萱呢,怎麼不見她們?」
齊昊拿起一個新茶杯,放在林驚羽米面前,替他斟滿清香四溢的茶水,笑了笑道:「今日通天峰上那是何等熱鬧,開闢異境,乃是本門兩千年來未有之事,她們都去那兒看熱鬧了。」
林驚羽怔了一下,隨即微微低頭,喝了一口茶後,低聲道:「師嫂她…」
齊昊微微一笑,截斷了他的話,道:「靈兒性子活潑,自小又得岳父岳母等大竹峰一脈眾多師兄們的疼愛,對一些無聊小事,本就沒有耐煩去細想的,這樣也好,活的安心快活,豈非遠勝我等自尋煩惱的男兒?如有可能,我只願她與小萱永遠都這般歡喜快活地活著,其他閒事,我自去決斷面對就是了。」
林驚羽默然半響,緩緩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是我這個做師弟的看不開。」
齊昊大笑,道:「喝茶,喝茶。」
山風吹過,茶香浮動,淡淡熱氣如霧飄散開去,齊昊放下茶壺,手指在茶壺光滑的弧面上摸索兩下,淡然道:「我知道你今日來看我,是因為通天峰上開闢異境,五大長老中只有我與陸雪琪未至,心中對我有所擔憂吧?」
林驚羽抬眼看了這位師兄一眼,猶豫片刻,還是沉聲道:「陸雪琪性子清冷,自來也不愛攙和門中之事,青雲門上下皆知,是以掌教師兄未安排她去通天峰上,誰也不會說什麼。但除她之外,幾大長老中唯獨未安排師兄你去,只怕未免會令門中側目。」
齊昊面色淡然,聽了林驚羽的話也不生氣,目光仍是停留在面前茶壺上,徐徐道:「或許蕭師兄多少總有些看我不順眼吧,所以還是不想再那等重要場合見我,這是也沒什麼,你不必在意。」
林驚羽哼了一聲,面上露出幾分不以為然之色,道:「若果然如此,掌教師兄的氣量未免太小,師兄你並無野心,對他有所威脅更是說不上,何必做得這般明顯?」
齊昊抬頭笑了一下,只是笑容看去頗堪玩味,目視林驚羽,忽然微笑道:「你說的不錯。不過若是為兄果然有些戲野心的話,你可會助我一臂之力?」
林驚羽陡然色變,手扶桌案,劍眉揚起,但不等他開口,齊昊已然搖手笑道:「看你急的,笑言而已,莫急,莫急…其實蕭師兄也並非沒有派給我事做的。」
林驚羽面上激動神色緩緩平復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道:「何事?」
齊昊淡淡道:「如今本門力量幾乎都聚集於通天峰上雲海,但蕭師兄以為山下青雲別院仍是心腹重地,不可懈怠,所以請為兄的有空便去青雲別院中觀看看一番。」
林驚羽臉色又是一變,變得有些難看起來。此時此際,讓身份位列五大長老座次僅次於掌教的齊昊巡視青雲別院,其中意味深長,排斥之意躍然紙上,隱隱更有幾分貶低之意,讓林驚羽一時有些無法接受。
齊昊看了看林驚羽的臉色,站起身來,微笑道:「些許小事,何必著急上火,而且蕭師兄說的並不算錯,青雲別院如今在本門之中確實地位日重,萬一有宵小之輩趁此防衛薄弱之際混入其中,將來再出什麼意外的話,豈非更是糟糕。」
林驚羽也站了起來,遲疑片刻,道:「師兄,不如就讓我替你去山下看看吧。」
齊昊搖了搖頭,道:「你替我去,別人看著又像是什麼了?我自去便可。」
說罷,他深深看了林驚羽一眼,走上一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笑道:「林師弟,為兄性子如何,你是知道的,不過當下並沒有什麼值得你好擔心的,且放寬心吧。」
說著對他點點頭,轉身走出了松亭。林驚羽站在原地,看著齊昊漸漸走遠,有那麼一刻他心中一陣恍惚,卻是覺得原本在心中很清楚的師兄模樣,漸漸變得有些模糊了。
異境之中。
王宗景在密林裡走了一會兒,樹影深深,枝葉搖曳,但周圍仍是一片寂靜,並沒有遇上其他的青雲試弟子。又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下腳步,屏息凝神,雙目微閉,就在這林中側耳傾聽了片刻,隨即俯下身子,也不在乎地上土壤枯葉骯髒,將一側耳朵貼緊地面,仔細辨聽了片刻。
隨後眉頭微皺,站了起來,先是向四周看了一眼,隨即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西南方向看了一會兒,思索片刻,只見他快步躍起,一下跳到旁邊一棵大樹樹幹之上,然後就像一隻身手敏捷至極的猴子般,輕而易舉地越爬越高,很快就爬上了茂密的枝葉樹冠中,這個時候再往上看,便是仔細端詳,也很難在枝繁葉茂的樹冠裡發現他的身影了。
樹林裡又安靜了下來,只是過了約莫半盞茶工夫,從樹林裡西南方向便有了聲響,很快又出現了一個人影,是一個身材頗高的青雲試男弟子,看上去也是一臉警惕,不停地向四周張望著,緩緩走在林間,只是哪怕是走到了王宗景所藏身的樹下,此人也沒有想到抬頭向上看一眼。
王宗景躲在茂密的樹冠枝葉中,從縫隙裡看著此人緩緩走近,又一無所知地繼續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過去。待那人走得遠了,王宗景在樹上緩緩搖頭,心道若是在那片十萬大山原始森林裡,剛才這一下便足以要了那人的性命。
在樹上又等了一會兒,確定附近確實沒有其他青雲試弟子了,王宗景這才放下心來,只是他並無意下樹,相比樹下的土地,眼下藏身於茂密樹冠中,無疑是大多數正忙於搜索青木令的青雲試弟子所料想不到的。他抓著樹枝站起身子,沉吟片刻,忽然又繼續向樹冠頂端爬去,沒用多少工夫便爬到高處,然後伸出半個身子,向遠處眺望起來。
此刻的他不過是才爬上這座高大山脈的山麓稍高處,莫說到達峰頂了,便是距離半山腰也還有老長的一段距離,不過山勢隆起,視野開闊,此刻的王宗景卻是看到了比之前更廣闊的地方,還有山下方更大片的青青草原。
有七八個黑點,彼此相隔很遠,在那片草原出現了,而且看著他們的行走方向,都是不約而同地向這篇山脈走來。
王宗景面色微沉,仔細看去,饒是他眼力勝過常人不少,但這麼遠的距離也只能看到個大致輪廓,那地下的容貌,是不可能看清的了,所以也分辨不清是否是自己所認識的人。趴在樹上沉吟了片刻,王宗景縮回身子,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管其他,忽地縱身一躍,卻是雙手交替,抓著縱橫交錯在樹林高處的樹枝,就在這遠離地表之上的半空中,輕而易舉地繼續向山脈高處躍去。
密林之中不比草原,因為枝葉遮擋並沒有多少風會吹入林中,只是山風仍然會吹動樹冠樹枝,從地表上或是看不出來,但站在高處,便能看到那些蒼翠茂密的樹冠幾乎都在搖擺不停,常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連站立都很難穩當,更不用說如猿猴一樣在林間飛躍前進了。
不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可以看出王宗景昔年在十萬大山原始森林鍛煉出來的奇異能力,他非但行進極穩,並且速度頗快,並且藉著樹冠枝葉的掩護,甚至連超過腳下不久前剛剛路過的那個青雲試弟子時,都沒有讓那人發現什麼一樣端倪。
眼看著這樣輕鬆躍過了一陣,距離半山腰又進了幾分,王宗景在飛躍之間,忽然聽到前頭傳來幾聲呼喝叱罵聲,聲音聽著是陌生的,但罵人者聲調高響語氣憤怒,顯然是動了真怒,同時也帶了幾分焦灼。
「唐陰虎,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算於我?」
王宗景心中一動,身子往前一飄,抓住一根粗壯枝葉,悄無聲息地一個打轉,便貼上了前頭這棵大樹的樹身,然後緩緩探出頭,向樹下方的地面看去。
只見樹下果然站著兩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看去頗為雄壯,整個人看去像是充滿了力量,只是此刻右臂卻是無力地垂在腰側,仔細看去,在破了一道大口的衣衫下,肌肉甚至還有些變形,顯然是手臂受了重傷,看那男子臉色也極是難看,左手緊緊扶住右臂,雙目圓睜,似要噴出火來一般,狠狠盯著前方站在樹下的另一人。
而被他死死盯住的那個人,外表卻是與這個雄壯男子截然不同,看去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帶了幾分冰冷的陰柔,身材瘦長不說,便是一張臉也是上寬下尖,眉細眼小,容貌奇異,卻是散發出一股陰冷氣息,想必便是被對方叫作唐陰虎的人了。
只見唐陰虎雖然被對面的男子叱喝,臉上神色卻絲毫未變,只是看了一眼那人的右臂傷勢,像是確認了一下之後,才冷冷道:「此番異境之行,規矩清清楚楚,誰人不知,你居然還跟我說什麼無冤無仇為何暗算之類的蠢話,就憑你彭超的豬腦子,莫非也妄想拜入青雲山門嗎?」
彭超怒極,一張黑臉上不知是因為手臂劇痛還是心中狂怒而漲得黑裡發紅,大吼一聲,竟然是不管不顧,猶如一隻狂怒的巨熊般,逕直就衝向身材單薄的唐陰虎。
唐陰虎臉色微變,面上戾氣閃過,卻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在王宗景隱身於樹冠上的窺視中,只見他冷笑一聲,忽地抬起雙手,兩隻手掌結了並不相同的一個奇怪印記,頓時一個細小的雷球便出現在掌心之間。
「術法!」
藏身於高處的王宗景悚然一驚,想不到此人居然也有這等道行,要知道如今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大多不過是十多歲的少年,修行時日不長,幾乎沒有人能操控法寶的高深法力,因此能夠使出五行術法這樣的道行,已然是及了不起的天資了。當日在河陽城下的神秘地宮中,面對骷髏怪物時,王宗景就親眼看到蘇文清使出了水箭術,威力不可謂不大,想不到這個素未謀面的唐陰虎居然也有類似的本領,看來此番青雲試弟子裡,果然是藏龍臥虎。
雷球一出,正在衝來的彭超登時臉色大變,但還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前頭的唐陰虎卻是雙目中冷芒一閃,猛地手指前探指向彭超,這一道「落雷術」已然使了出來,只見樹林深處忽然一陣耀眼光芒掠過,空氣裡有那麼片刻瞬間,熾熱的高溫猛地勇氣,一道閃電憑空出現,從天空中劈了下來。
彭超大吼一聲,竭力向旁邊閃去,然而那閃電速度極快,加上他右臂受傷動作也沒有平日靈便,眼看著不過才略略偏過身子,電芒便已劈到了他的身上,這一次直接命中左肩,登時一股焦臭之氣瀰漫開來,伴隨著彭超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嘶吼,身子劇震,面容扭曲,在原地踉蹌幾步之後,嘶聲叫了一聲:「你…」
唐陰虎走上前來,用腳踢了踢彭超的腦袋,冷笑一聲,道:「就憑你這點微末道行,也妄想跟我爭搶青木令,今次算你走運,青雲門定下規矩不得鬧出人命,反正你這這樣的貨色,也是鬧不出什麼動靜的。」
王宗景在樹上看到這一幕,特別是威力奇大的落雷術後,忍不住瞳孔一縮,連呼吸也緊了一下。不料這唐陰虎迥異常人,居然就在這片刻間忽然身子一頓,臉色忽變,猛地抬頭,陰冷目光掃射而來,喝道:「是誰躲在上面?」
說罷更不遲疑,舉手便又是一道落雷術直接轟向樹冠之上。
王宗景心中一震,但身子幾乎是在同時便做出了反應,一個翻轉便離開了藏身的樹枝,直接向下方落去,而在他身子剛剛離開枝丫的時候,便見一道閃電劈中了樹枝,整棵大樹登時一陣顫抖,那一根粗大的樹枝直接便被劈出了一個大口子,傷口處焦黑一片。
唐陰虎臉色微變,似乎沒想到那個隱藏在一旁的人居然能夠躲開這一記落雷術,神色更顯陰冷,目光追著從樹上落下的王宗景的身影,冷和聲中,又是一記落雷術劈去。
王宗景在半空中仍然是緊緊盯著唐陰虎的動作,自從進入青雲山後,眼前此人絕對是他所遇到的平輩之中最厲害的人物之一,手段亦是最兇猛陰狠,王宗景在半空中仍是緊緊盯著唐陰虎的動作,自從進入青雲山後,眼前此人絕對是他所遇到的平輩之中最厲害的人物之一,手段亦是最兇猛陰狠,眼見他目光掃來,手印再動,王宗景身子雖在半空,卻是低哼一聲,竟然在半空裡硬生生轉過身子,雙腳在堅實的樹幹上猛力一踩,頓時借力向另一側斜著飛了出去。
幾乎是在他剛剛改變方向之後,一道閃電便劈在原來的位置上,在地面上登時轟開了一個大坑,爆裂聲中,落葉枯枝四散飛濺。
唐陰虎心頭一震,卻是沒想到此人竟然能做到如此,連著躲開自己兩記以疾速聞名的落雷術,身手之矯健幾不似人類。但他並無畏懼,更無視此刻在林間飛濺的碎葉枯枝,向前連行幾步,便是向王宗景此番落腳處逼去,同時手心中雷球轉動,赫然又是凝聚出一個落雷術蓄勢待發。
別的不說,單憑這術法凝聚的速度,落在王宗景眼中,便覺得似乎已超過當日的蘇文清頗多。
只是唐陰虎才走了數步,忽然間身子猛然又停了下來,雙眼注視前方,面色轉寒,冷冷地盯著前頭一顆大樹背後,王宗景所落下之地。
此刻爆裂之聲徐徐而息,被落雷術炸起的黑土碎葉兀自飄到天上,緩緩落下,那一個人藏身於大樹身後,身子俯低,連手掌也抓在地面,整個身軀都隱隱透著一種爆炸般的力量。樹幹側方,他緩緩露出了小半邊臉,隱匿在散落枯葉紛亂黑土之後的眼神,冰冷而無情,帶了幾分原始卻殘忍的殺意,與之前的彭超截然不同,就像是一直伺機而動的可怕妖獸,默默地盯著唐陰虎。
唐陰虎並沒有看到他的全臉,但是心中卻是掠過一絲警兆,尤其是更想起剛才此人出乎意料地躲過了兩記落雷術,更顯得難以對付。他細眼微瞇,原本就要前探發出落雷術的手臂,卻是緩緩收了回來。片刻之後,他冷冷地道:
「想不到青雲試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不過此刻青木令未現,我們爭鬥也是無用,不如就此罷手,如何?」
王宗景沒有說話,仍是目射冷芒地看著此人。唐陰虎眉頭微皺,但心念轉動間,還是向後退去,顯然此人也是果斷之輩,權衡情勢,在沒有必勝把握下絕不戀戰,實非常人。
沒過多久,唐陰虎的身影便消失在前方樹林深處,直到此刻,王宗景才緩緩站起身子,身上繃緊的肌肉一絲絲放鬆下來,回想起剛才那一幕,這個唐陰虎給他的感覺便猶如一條陰狠毒蛇般,極難對付,並且道行不凡,只怕放在青雲試九百多的弟子中,也是最頂尖的幾個吧。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隨即目光落在已經昏死在一旁的彭超身上,只是他並無意過去做些救死扶傷的舉動。論起心腸,他在十萬大山深處經歷過無數生死搏殺,早就變得冷硬了。當下也不管他,便準備也離開此地,只是向樹林深處另一個方向走了幾步之後,忽然間他的眼角餘光瞄到剛才唐陰虎落雷術劈中的地面上,那一個仍舊瀰漫著淡淡焦臭氣息的大坑裡,碎葉紛飛,黑土四濺。
王宗景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臉色也在那麼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起來,他站在腳步,似乎在思索什麼,像是在剛才那一個瞬間,腦海中飄過了一個古怪而迅速的念頭,片刻之後,他忽然快步跑到那個深坑旁,蹲下身子,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深坑,隨後一沉吟,忽然雙手揮舞,確實在這片樹林空地上不斷用力撥開厚厚的落葉,甚至還用手直接插入有些鬆軟腐爛的黑土中,用力挖出土壤。
「沒有,沒有,」他的目光越來越亮,但臉色卻並不好看,嘴裡輕聲說著些什麼,「果然什麼的沒有…」
掃蕩了一個大圈子後,他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緊盯著自己剛剛仔細查探多的這片小土地,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自從進入異境之後,一直困擾於心的那個奇怪感覺,總覺得這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什麼都沒有…」他慢慢站了起來,目光緩緩掃過這片幽靜深邃的森林。在這片略帶濕潤肥沃的林間空地,這片森林草原充滿生機的異境中,沒有妖獸,沒有鳥兒,沒有野獸,甚至於在這片土地上,連一隻微小的蟲子都沒有。
王宗景眼角微微抽搐,心頭一陣陰影掠過,忽然之間,只覺得自己站在這片茂密的森林中,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分。這個看似生機勃勃的異境裡,卻彷彿隱匿著冰冷的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