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轉眼已過了五年。有人生,有人死,人間悲歡離合又翻過薄薄一頁,然而白雲蒼狗流轉不息,又何曾為誰停留片刻。神州西北處,乃是九州中的涼州,緊靠著神秘莫測、浩瀚廣袤的蠻荒之地,同時北面還有一小段土地與極北冰原接壤,自古以來,便是民風彪悍的所在。多山林,少平地,靠近極北冰原上那片冰川所融化而下的無數涓涓細流,在涼州面積寬廣的大地上匯聚成了幾百條大小河流交錯縱橫,形成一片又一片地勢複雜神秘凶險的深谷山脈。平日裡,即使相隔極遠處,也能聽到那深山幽谷裡遠遠傳出的淒厲獸吼聲,更有涼州當地古老的傳說,說有無數猙獰可怕的凶獸藏匿於那些幽深山谷之中,皆嗜血,好食人,足可以止小兒夜啼了。
只是涼州雖然多有窮山惡水,但畢竟還是神州浩土上的九州之一,縱然比不上青雲山所在的中州繁華興盛,也還是有許多人口聚居於此。特別是靠近中州的涼州南部一帶,少山而多水,千萬年來數條大河沖刷堆積出數片肥沃廣袤的平原,聚居了無數百姓,也形成了以涼州城為中心的一大片繁盛之地。
一旦過了涼州城,向北望去,便是連綿不絕的山脈深谷,幽霧纏繞,其中又有一道奇景,約摸是離涼州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景色陡然兩分,一座雄奇闊大綿延數十萬里的巨大山脈聳立於此,名喚蠻山。之所以得此怪名,是因為此山高大雄偉,擋住了西北蠻荒之地的暴烈風沙和北方冰原的冰冷寒風。以此山以界,山坡南方草木蔥翠,多密林,山北景色卻截然不同,同樣是山巒起伏的地勢,儘是光禿禿的山頭,一望無際,充滿了荒涼蒼莽的感覺。
是以自古以來,涼州本地人多以蠻山稱之,意思為過了此山,山北便是蒼蠻之地,窮山惡水。儘管如此,蠻山以北雖然氣候比山南要惡劣不少,但與真正的天險絕地如蠻荒之地和極北冰原相比,還是好上不少。所以歷來也有不少人就生活在山北,不過相較山南那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以涼州城為中心的繁華所在,自是差了許多。
這時算來已是早春時節,然而因為靠近極北冰原,涼州城附近仍然頗為寒冷,從那片終年寒風呼號風雪不斷的冰原上吹拂而下的寒風,讓涼州的山山水水間仍帶了幾分刺骨的寒意,甚至在某些密林深處山脈之巔,還依稀能看到幾絲殘餘的白色。
涼州城向北千百餘里地,有一處幽謐深谷藏於數座險峻山峰之下,古木幽幽,籐蔓蔓延,一條小河穿谷而過,被遮天蔽日的茂密樹冠和時隱時現的白霧遮蓋了大半真容。遠遠望去,便能看到那座連綿起伏彷彿接著天空的蠻山,如一條巨龍般橫亙在涼州大地上,這座山谷便位於蠻山南側山麓的某個隱秘角落。
山谷有些狹長,南北走向,東面山峰極為險峻,西側稍好一些,還有一道坡度較緩的山坡,上面怪石遍佈,青苔滿地,偶爾有些頑強的綠草悄悄從石縫間探出頭來,在寒風中輕輕顫抖著。
在西側山坡高處,一塊大石之後,此刻隱藏著四人的身影,一女三男,都是神色肅然冷淡,不時小心地看著周圍,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只是四周山坡一片寂靜,看去什麼動靜也沒有,只有從蠻山山脈吹下來的冷風帶著幾分寒意,令周圍的青草低伏顫抖。不過這四人顯然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對此等寒意並無反應,依舊在這大石後安然若素。過了一會兒,忽然天空中傳來幾聲破空之聲,四人同時抬頭看去,只見是兩道黑色光芒從天空高處飛了下來,在山谷上空略略盤旋一下,狀似黑鴉,隨後便直接飛向了這座幽谷深處。
四人之中,那身著紅衣的年輕女子眼前一亮,低聲道:「是『寒鴉派』的人。」在她身邊的三個男子,都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緩緩探出身子,小心地向下方那座隱匿在淡淡白霧之中的山谷望去,只見那兩個黑影很快沒入了霧氣消失不見,但從這裡看去,隱約還能看見下方山谷深處地勢百轉千折,十分複雜,並且谷壁上有許多洞穴縫隙,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還是後來人工開鑿而出,在薄霧的襯托下顯得越發幽深神秘。薄霧之下,幽谷深處,遠遠地似乎傳來一陣陣詭異的呼號聲,聲音淒厲,卻又不似人音,倒像是勁風吹過無數空洞所激發出來的怪聲。除此之外,不時還有幾聲低沉的鴉鳴,從那山谷中不知名處起伏迴響。
一個面目英俊但神色間帶著些陰戾之氣的男子冷哼了一聲,道:「這些鬼氣森森的傢伙,整日就喜歡找這些古里古怪的地方待著。」
在他旁邊一個身材極壯碩的男子,看去比周圍三個人都要高出一個半頭,聞言笑道:「管他的,反正再過一陣子,這處山谷就是我們的了。」他身材高大,說話聲音似乎也天生大一些,雖然能看出小心壓住了,但還是讓旁邊的人側目。
最早說話的紅衣女子回過頭來,瞪了這壯碩男子一眼,道:「敖奎,你老實點!」
這名叫敖奎的壯碩男子看起來比這紅衣女子身材起碼要大了兩圈,但反倒十分敬畏於她,連忙點頭答應,不敢再多話了。這紅衣女子從旁看去,只見她生了一雙丹鳳眼,容貌極好,看著二十多歲,體態風流,紅衣包裹在她身上曲線玲瓏,平增了幾分嫵媚誘惑之意,惹人憐愛,讓人心生嚮往。但不知怎麼,這四人中其他三個男子,卻都有一種隱隱以她為首的模樣。
紅衣女子又向下方看了片刻,回身道:「副門主有要事在身,還要過段時日才能回來,但之前已與我交代過,要打要殺佔地盤這些事,都讓於金斧尊者那些人,我們只管暗中找尋『定魂石』,得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明白了嗎?」在她身邊的三個男子默不作聲,紅衣女子先看了前頭說話的兩人一眼,隨後又看向第三個年輕人,眼中露出一絲詢問之意,道:「小王?」那背靠大石而坐的青年默然點頭,沒有說話,神色淡淡的,手腕翻抬處,卻有一柄呈現出奇異顏色的蒼白骨劍在他手中閃了一下。
敖奎靠近紅衣女子,低聲問道:「紅姐,宗門裡下定決心了嗎,什麼時候動手?」
紅衣女子哼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殺氣,冷冷道:「不會超過一個月吧。」敖奎「哦」了一聲,把龐大的身軀縮了回去,不小心還碰到了坐在他身後的小王,小王向旁邊讓了一下,敖奎回過頭來,笑呵呵地對他點點頭,看去倒是沒有什麼緊張之意。
小王背靠大石,慢慢抬起頭來,只見這片山坡上方,遠處的蠻山山脈雄偉聳立,高山峰頂處白雪皚皚,青天裡飄著幾朵白雲。天空高闊,山風徐來,那壯麗景色,卻是讓他一時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否想到了什麼。
距離涼州蠻山萬里之外,青雲山,大竹峰上。五年時光過去,這座山峰仍然是滿山蔥翠,青竹如海,那聞名世間名列青雲
六景之一的「竹濤」,也依然每日都在這山峰之上搖擺呼嘯,簇擁著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寧靜所在。
大竹峰峰頂某個竹林深謐處,忽地閃過一道白影,片刻後從一棵半大竹筍的背後,探出了一隻小巧的腦袋,尖鼻黑嘴,雙耳豎起,全身都是雪白柔滑之極的皮毛,兩隻眼珠如鑲著晶瑩閃爍黑色寶石一般漂亮,竟是一隻白狐。
這只白色狐狸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似乎在警惕著什麼,但半晌之後,這片安靜的竹林裡顯然並無絲毫危險,周圍一片寧靜,陽光從竹葉縫隙間落下,灑落在林間空地上,微微搖晃著。
空氣裡帶著竹葉特有的清香,白狐的膽子漸漸大了一些,從竹後走了出來,忽地在地上翻身一滾,只見一道白色光芒閃過,卻是化身成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黑髮俏麗,眼波盈盈,臉龐上線條柔和美麗,似乎天然帶著一絲柔媚。
此刻但見她輕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小巧的嘴巴撇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什麼嘛,來之前告訴我這青雲門如何如何厲害,結果除了那通天峰防衛森嚴上不去,其他的也沒見有多麼了不起啊。特別是這大竹峰,哪裡有什麼厲害人物了,小姑奶奶我還不是輕而易舉就上了峰頂,祖奶奶該不是修行糊塗了吧,還是說那個什麼怪廚子根本就是浪得虛名騙人的?」
這般說了幾句,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順著彎彎曲曲幽靜的竹林小徑向前走了十餘丈,眼前便開闊了些,出現了一道山坡石階,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大竹峰前山峰頂處那一片以守靜堂為中心的屋宅殿堂,當然還有更遠處那個僻靜角落裡,幾間木屋安然佇立,屋頂煙囪之上,一道裊裊炊煙正緩緩升起。
天地山林,如詩如畫,但看在這少女眼中,卻是老大的不滿,哼了一聲正想再發些牢騷,忽然只覺得自己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這一下讓這少女大吃一驚,怎麼身後突然有人貼得如此之近自己卻毫無所覺,急忙一個回身,同時左手捏訣右手光華一亮,瞬間已是全神戒備的姿態。
不料回身卻看了一個空,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無。少女一呆,忽然又聽到腳下傳來一聲「吱吱」的叫聲,又是嚇了一大跳,猛地低頭,只見一隻灰毛猴子蹲坐在自己腳邊,撓撓頭皮,眼神中大有古怪之色地看著自己。
不知為何,這少女心中猛然湧起一股強烈至極的畏懼,彷彿碰到了什麼天敵巨獸一般,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起來,然而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忽然從那後山竹林深處傳出了一陣興奮的狗吠之聲和另一個略帶惱火的男孩的叫聲,似乎在呵斥什麼,一路追逐而來。
少女一呆,下意識轉身就走,然而身子才動,忽然間只見那灰毛猴子的一隻手臂不知怎麼已經抓住了少女的腳踝,然後在這狐媚少女難以置信的愕然目光中,那死猴子毫無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逕直一甩手,就把這道行不淺但此刻竟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女向後邊扔了過去。
「啪」的一聲,少女的身子重重打在一根黑節竹上,伴隨著一聲痛哼,掉落在地。然而就在她頭暈眼花心裡一片茫然錯亂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的時候,猛地只覺眼前一黑,卻是頭頂天空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龐然大物給遮住了,一隻身材壯碩到她平生僅見的黃毛大狗,從那竹林深處一躍而出,嘴裡一迭聲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狂吠不停,腳下更是不管不顧,直接踏在了這少女胸口。
一股大力湧來,少女只覺得胸骨欲碎,嚇得差點暈了過去,連忙一個翻身,白光閃爍,已是變回了那隻小小白狐,轉身就想跑開,離這兩隻怪物越遠越好。
然而,她剛剛抬腿要跑,便聽到整片竹林似乎「嘩」的一聲轟鳴而起,隨後緊追在那黃毛大狗身後,跳出一個只有八九歲大的男孩身影,躍在半空,口中似還在對那逃竄的黃狗罵罵咧咧著什麼,卻是根本沒看腳下,一步踏踩了下來。
「吧唧!」白狐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僵硬如石,那張美麗、嫵媚、勾人魂魄的小臉,被
這少年一腳踩上,直接踩到了骯髒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