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冷冷地看著王宗景,徐夢紅走上一步,擋在了她和王宗景的中間,同時兩旁敖奎與臉色不知為何突然有些難看的西門英睿也走了過來。
王宗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青衣少女,身子卻緩緩向後退去,漸漸拉開了與那青衣少女的距離,同時離背後陰暗角落裡的黑暗越來越近。
青衣少女看著他退後的身影,忽然道:「你是誰?」
王宗景的身子頓了一下,卻是反問道:「你又是誰?」
這時,他的腳步已經踏在黑暗的邊緣,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的時候,那青衣女子臉色淡淡,開口道:「龍青鯉。」
王宗景的身子滯了一下,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消失在黑影之中,樹影搖動,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只是從黑暗深處的某個不知名角落,卻還是傳來了最後三個字:
「王宗景…」
青衣少女嘴唇微動,似乎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隨後長劍一揮,卻是整個人飄了起來,看了一眼那站在原地的男孩後,掉頭轉身飄然而去。
帶了那個男孩,徐夢紅等人迅速離開了巴家,在他們的身後,那個曾經也有過輝煌的世家大宅,已經徹底化為一片火海,並且還有無數凶神惡煞的身影,在那片狂舞猙獰的火光中躍動著、殺戮著。
無數人在黑夜裡或遠或近地凝視著這一幕,火光沖天,照亮了原本陰沉黑暗的天空,也照亮了整整半座涼州城。
一個世家,一個家族,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瘋狂所滅,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冷冷感歎,涼州這個地方,如今是徹底不可收拾了。
這天底下,會不會有替天行道主持正義的好人兼強者暱?
還是說,除了自己,這世上本就沒有人是真正靠得住的?
這樣的大道理,有人想過有人憤怒過有人有心無力有人麻木不仁,不過徐夢紅一行人,是絕對不會去想的。
他們挾持了那男孩,一路隱匿身影,趁著夜色趕回了那個平日聚集會合的土地廟。本來如果能夠出城其實反而更好,畢竟涼州城外地方廣大,往北方蠻山一帶地勢又極複雜,他們只要帶著巴家男孩出了城往隨便哪個山溝溝裡一躲·多半便難以被人發現。
只是這種想法雖好,但徐夢紅等人都是老於經驗的人物,往日的經歷早已讓他們知道,如今這種局勢下,涼州城中包括城牆之上的每個角落,都不知會有多少或明或暗的眼睛盯著,專門候著的說不定就是僥倖得到什麼寶物然後抱著這種念頭出城躲避的人。
所以這個時候,反而在城中找一個僻靜處靜觀其變,才是上策。
回到破舊的土地廟中時,四個人彷彿都鬆了一口氣,徐夢紅示意敖奎和西門英睿在土地廟周圍查看一番,二人領命出去後,她走到王宗景的身旁,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沒事吧?」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有事。」
徐夢紅的面紗微動,看著他的眼光中多了幾分關切,輕聲道:「要緊嗎?」
王宗景緩緩搖頭,道:「還撐得住。」
徐夢紅緩緩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敖奎與西門英睿也重新回到廟裡,對徐夢紅點了點頭,示意外邊安全無人。
徐夢紅轉過身來,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向那男孩開口說話時,忽然一怔,卻只見那男孩自從被帶入土地廟放在地上後,就趴在那兒,此刻雙眼緊閉,竟似又昏厥過去了。
站在一旁的西門英睿也看到這個情景,眉頭一皺,搶上一步伸手在那少年鼻下試了一下,又伸手搭在少年手腕上的脈門試了試,過了片刻,眉頭微皺地站了起來,回身對著其他三人帶著詢問的目光,道:「應該沒什麼大事,似心神損耗過大,前頭所受刺激太深所致,等如沉睡一般。」
徐夢紅沉默片刻,道:「搜一搜。」
西門英睿點了點頭,俯身在那男孩身上翻衣拉袋地搜索起來,手法純熟無比,顯然是極有經驗,但從頭到腳甚至連男孩的鞋底也搜查過一遍後,西門英睿還是臉色微變地轉頭對其他三人看了一眼,搖頭道:「沒有。」
徐夢紅目光掃過那男孩一眼,道:「剛才臨走時我也搜過那婦人身上,一樣沒有秘捲碎片的影子。如今巴家滅門,如果真有秘卷寶圖蹤跡的話,就只能落在他身上了,更何況他剛才自承知道那秘捲碎片的事。」
敖奎踏上一步,面上掠過一絲兇惡之色,道:「那還等什麼,讓我將他叫醒了,好好問出那秘卷下落就是。」
西門英睿目光一閃,似乎欲言又止,隨即身子站起,卻是緩緩退後了一步,將那男孩讓給了敖奎。敖奎也不客氣,眼看就要蹲下去用手掌摑那男孩面頰準備打醒他時,忽然聽到背後乇宗景帶了幾分疲倦的聲音響了起來:
「等會兒。」
敖奎回頭向他看去,道:「小王,怎麼了?」
王宗景不知何時已經在地上坐了下來,仍是倚靠在土地廟中殘舊神像前的那張香案桌腳上,神色間比之剛才似乎突然疲乏了許多,像是昏昏欲睡但仍勉力支撐的樣子。只見他背靠桌腳,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那男孩有些扭曲的小小臉龐,輕聲道:「他是心志實在熬不住才再度昏睡過去的,你現在打醒他,多半便是直接將他逼瘋。」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像是腦海中有一柄難受的劍在轉動一樣,神色委頓,道:「讓他喘口氣,多睡一會兒吧。」
敖奎怔了一下,轉頭看向徐夢紅,徐夢紅面紗微動,獨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先是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男孩,又看了一眼坐在香案桌腳邊疲倦的小王,默然片刻後,道:「等他醒了再問。」
敖奎站起身子,走到土地廟的另一側自己窩成一團休息去了,西門英睿也在看了一眼眾人後,默不作聲地走開。徐夢紅則是沉吟片刻後,將那男孩抱到自己休息之地的旁邊,然後自己坐在男孩的身邊,閉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久違的平靜又回到了這間破舊的土地廟中,雖然遠處那片火海仍然在燃燒,但彷彿和這個雖然骯髒但寧靜的地方已經是兩個世界。
遙遠的火光發出的殘光,在土地廟裡的牆壁上不時亮堂一下,讓人看到屋角的破空還有織成的蛛網,時間在悄悄地流逝,周圍還是一片安靜。敖奎發出了熟悉的酣睡聲,徐夢紅與西門英睿也已經靠在角落,看上去一動不動。
王宗景不知何時又蜷縮在桌旁,靜靜地躺在地上,任憑地面寒涼的氣息貼在他臉頰之上卻完全不在乎。因為與此刻在他體內洶湧澎湃的那股陰寒氣息相比,地面的寒涼之氣簡直就是溫暖如春。
這些年來,他漸漸發現自己當初從那個神秘異境巨龍祭壇上取回的蒼白骨劍,其實是一件威力極強大的法寶,但同時,也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詭異的法寶。當他開始用這把蒼白骨劍殺人後,每一次的殺戳,這柄蒼白骨劍都會極詭異地從死掉的人身上抽取出一絲神秘的精氣,陰寒無比,納入他的氣脈之中,漸漸地和他本身真元靈力融為一體,反過來卻將他原本修煉的功法漸漸帶向陰冷詭異的方向,一旦爆發,便能激發出極強大的戰力,但隨之而來的陰寒之氣遍佈全身,卻是如墜冰窖,似人沒頂於水艱於呼吸,極為痛苦。
其中滋味,實不足為外人道。但幸運的是,在王宗景身上還有另一個秘密,卻讓他撐住了這種痛苦,那便是太極玄清道。
這門青雲門自古流傳下來的無上真法,實在是神妙無比,在王宗景的身上也再一次證明了它的強大與神奇,便如眼下這般,他蜷縮在地抱成一團,微微顫抖中,雙眼開始泛起淡淡的清光後,體內的那股陰氣很快就緩和了下來,如被人輕輕安撫的妖獸,緩緩平靜。
有的時候,王宗景心裡會想,自己這副模樣,到底算是什麼呢?
他不知道,他很想問,可是他不知道能夠去問誰。
每當深夜驚醒的時候,他有時又會想起遠方那座雄偉的高山,在那山裡面,住著的是他心底願意相信的人吧。
一陣倦意襲來,他輕輕將眼底清光散去,臉色雖有幾分蒼白但神色總算回復了一些,隨後他面無表情地向那男孩處望了一眼,看著那仍在沉眠的孩子帶著恐懼的臉上,嘴角處似乎忽然有那麼片刻,露出了一絲歡喜的笑容,隨後又消失不見。
他夢到了什麼呢?
王宗景緩緩低下了頭,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裡忽然有些厭惡之意,卻也不知是為了別人,還是對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