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諳世事

  人生四大幸事,他鄉遇故知便是其一。在鐸嬌心目中,易少丞,無涯,便是她最熟悉的兩人,充滿了她生活的全部。可這一切都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消失了。就像做夢一樣,等她夢醒時才發現,易少丞和無涯都是夢,清冷現實不過是冰涼、巍峨的宮殿,是那黑森森鐵衛的守護。

  「無涯……師兄……終於見到你了,見到你了,見到你了……」

  鐸嬌反覆嘟囔著,宣洩著,直到良久之後,她抬起頭來擦乾了眼淚,仰頭看向了無涯。

  月光下的無涯比若干年前魁梧了許多。

  但不變的是他稜角剛硬的臉龐,粗獷的眉,森黑透亮的眼,一頭暗紅色的頭髮。也許是他什麼都不懂的緣故,身上的衣服亂糟糟的,布條裹著各種衣服褲子的零碎件兒,隨便的裹住了全身,還散發著一股融合著灰塵的怪味。

  「師兄。」鐸嬌拉著無涯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喉頭蠕動,彷彿極為艱難但最終還是開了口:「你可知道易少丞……爹爹在哪裡?」

  若干年來與人類間接相處,無涯已經能夠聽得懂鐸嬌的意思了。

  但是他的表達依舊是個問題,而且還是很大的問題,他手舞足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才讓鐸嬌明白,原來爹爹往大漢去了。

  「果然和青海翼說的相差無幾,是去了東邊。當年,他一定是從雍元皇城趕回來,在這裡與無涯分別的。」

  複雜的感觸再次在心中泛起,鐸嬌的目光也隨之看向東方。

  ……

  清幽的宮殿,四爪騰蛇的青銅香爐裡青煙裊裊。

  「少離最近的修行如何?」女子高冷的聲音響起,在這宮殿內迴盪。

  循聲望去,只見大殿下方站著五個身穿布衣的老者。

  這些老者看似頭髮眉毛鬍子花白,但身板挺直,眼中滿是精光,太陽穴微微鼓起,面色紅潤。只是站在那裡,渾身上下便流露出一股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尋常人看了不免肅然起敬。

  不過,這與大殿最上方的絕色女子相比,這氣勢還遠有些牽強。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焱珠長公主。但這樣的稱呼並不準確,因為在滇王故去後,她便是整個滇國的最高掌權者——滇國大丞,也就是攝政王的特殊身份。歲月如洗,唯獨洗不去她這飄逸若鶩的輕靈但又透一股炎火氣息,彷彿是從烈焰中誕生的一名威嚴神女。

  睥睨冷漠的目光,令強者敬畏,讓弱者敬若神明——這便是焱珠長公主。

  「啟稟大丞,殿下資質斐然,又經常配藥而浴,短短七日已到三品宗師。」

  「嗯。」焱珠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大殿裡落針可聞。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其中散發的無形壓力卻讓這幾位老者心頭重如泰山,額頭上不免出了一層細密汗珠。

  原因無他,他們都害怕這個結果還讓公主不滿意,所以匯報得格外詳盡。

  武道修行分九流,九流過後便是宗師,宗師又分九品,其中一品最高。等過了一品便是王者境。而他們,也不過半步王者。

  這越往上走越難是常理,但宗師這個境界,過了五品之後更為艱難。

  最後三品,一品一登天,他們這個幾個老傢伙年輕時都資質卓絕,家境極好,又機遇頗佳,這才到達了宗師一品,可接下來的幾十年裡愣是拼進全力都沒參透王者境,成為武修的一方主宰,只是半隻腳踏入其中。

  「他若能在年底之前晉入一品,那麼本王便親自帶你們去我的銅雀台藏書庫,隨便你們參閱王者境的書籍。」

  焱珠揮了揮手,幾個老者連忙鬆了口氣,滿臉興奮地離開了宮殿。

  焱珠並沒有停下來休息,撿起桌案上的一疊奏折看了起來。

  這時,一位姿色嬌艷的銀甲女護衛前來稟告,正是龍射手軍團統帥之一也是焱珠長公主貼身侍衛——瓏兮。

  「殿下,近些日子的奏折皆全部送到少離和鐸嬌兩位殿下手中。另外,鐸嬌殿下這些日子,與帶回來的那個野人走得很近,聖教的巫女們看護得也很緊。」

  焱珠目露深思,良久後對瓏兮說道:「無妨!繼續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多關注聖教的青海翼。」

  「屬下遵命!」

  ……

  「殿下聖安。」一個漢人模樣的老者來到書房裡,恭敬參拜。

  案頭上面堆著卷積奏折,鐸嬌從書堆裡抬起,一看這個老者,連忙起身將其請到了座位上,親自倒上了一盞熱茶,弄得老者受寵若驚。

  「文大人客氣了,您大可不必如此。」

  「唉,殿下才不必如此。我不過是糟老頭子一個,十五年前經商被漢人所劫,妻兒被殺,這才流落滇國,若非五年前殿下施恩,我這把老骨頭恐怕早就腐朽了。」老者捋著鬍子面色感歎,眉宇之間又頗為複雜。

  自那以後,他便發誓輔佐這孩子,反而逐漸忘了自己是個漢人。

  寒暄一番後,鐸嬌連忙問道:「文大人,我師兄如何?」

  老者看著鐸嬌期待的眼神,忽然笑了,搖頭道:「殿下的師兄應當是自小遠離人群所致如此,如今只需多與人交流自然便好。不過,他似乎志不在此,老朽說一句不該說的,殿下也不要過於強求他。至於其他方面,老朽盡力,那孩子也很用心。」

  「嗯……那就多謝文大人了。」鐸嬌行了一禮,連忙把老者嚇得拱了拱手離開了。

  鐸嬌也不知在想什麼,愣了愣後眼珠子一轉,便離開了書房,來到了宮中一處院落外。

  她悄悄靠近微合著的門朝裡面看,只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少年正在修行槍法,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鐸嬌帶回來的無涯。

  由於宮廷的伙食極好,如今的無涯比先前更為神駿,在回來之後鐸嬌便讓人給他打理了一番。原先的破舊衣服換成了一身青色布袍,一頭暗紅長髮也被紮起,粗狂的眉毛經過修整之後宛如兩把上揚的利劍。

  無涯的身形翻飛,剛猛有力,迅猛疾馳,槍法凌厲,好像一頭雷厲風行的戰虎。

  毫無疑問,無涯修煉的正是易少丞所教授的槍法——如龍槍訣!

  鐸嬌在門外看著,不知為何心裡異常寧靜,這一刻,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她和他。

  看著看著,無涯的相貌在她眼中變得模糊,慢慢變成了易少丞的模樣,她情不自禁推開門,眼神怔怔的,直到發現身後有人的無涯一槍回戳停在她面前,她都毫無察覺。在她眼中,此時的「易少丞」滿臉都是汗,面帶著微笑,她就像小時候那般,拿起了手帕給他擦汗。

  ……

  無涯一看師妹來了,興奮之情不知改如何表達,但他臉上掛著敦厚笑容,足以證明此刻的心情。

  鐸嬌拿起了手帕,呈現在臉前。

  他知道這個叫手帕,擦汗用的,於是一下子抓過來在臉上胡亂摸了把,重新塞到了小師妹手裡。

  手帕被一下子拽走讓鐸嬌瞬間清醒了過來,她發現眼前掛著傻笑的人還是無涯,不是易少丞,心頭頃刻間湧出了無數酸楚。

  鐸嬌瞬間臉色一寒,輕輕的拍打了一下無涯的手。

  無涯頓時有些惶恐起來。

  「師兄,日後,若是別人遞給你一個東西,或者做出對你好的事情時,你一定要說謝謝。懂嗎?」

  鐸嬌的希望很快落空了,無涯並不能夠立刻理會到鐸嬌話中含義,只是呆呆的站著。

  就算是說聲謝謝這種慣用的、最簡單的詞令,無涯也還沒學會。

  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從心底湧出,鐸嬌抱著無涯哭了起來。沒人知道,一個小女孩從什麼事都不懂到十年之後能夠獨立批閱奏章,中間究竟經歷了多少轉變。

《滇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