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磕頭

  阿泰選拔,下半場即將開始開始。

  「我現在的模樣可真慘。」無涯躺在比武台一角,喘著氣休息著,他看著渾身破碎的衣物,散開繚亂的頭髮,以及滿身傷痕,口中是一嘴血腥味,心裡有些不舒服。他連忙向觀台看了一眼,發現觀台上,只有那個壞女人在看著他。

  他知道,那是師妹的親姑姑,是壞女人,所以感覺更加不舒服。

  但讓他鬆了口氣的是,師妹不在看台上。

  「這就好,要是被師妹看到,可就是丟臉死了。」其實一心專注比武的無涯根本不知道,鐸嬌從頭到尾都在關注著他,若非那黑甲護衛表現出太強的煞氣,定然不會離開看台半寸。

  另一邊,桐木帢就要好得多。

  他本身是山地族的少族長,身份顯赫,又蟬聯兩任阿泰,榮耀無比。這一休息,周圍噓寒問暖的人無數,有的幫他捶背,有的幫他捏肩,有的幫他擦汗擦背,有的幫他整理容貌。

  同樣是躺在角落,桐木帢若是土皇帝的話,無涯就是只紅毛土雞。

  還好的是大滇國名分好戰,崇拜勇士強者,作為本屆的黑馬,人又年輕,自然收到其餘百姓的愛戴,即便沒有特定的人來幫他,周圍百姓都自發地為他送來了水和食物,幫他擦拭身上的泥灰與血漬,甚至幫他拿來了整潔乾淨的好衣服。

  無涯心裡很溫暖,這讓他身上傷痛有了緩解。

  這時候,一隻大手按在了他後脖子上,一股熾熱如岩漿般的暖流,頃刻間從這手掌之中溢出,湧入了脖子之中。脖子乃是脊椎的頂端,這暖流一湧入,眨眼工夫便淌到了全身四肢百骸,五臟六腑,讓他渾身的經絡舒展開來,那剛才一戰被打得閉塞的經脈也被再次衝開。

  於是,渾身的元陽純力再次匯聚在一起。

  在這股強大無比的暖流帶動下,彷彿產生了共鳴,也跟著開始運轉。

  不過片刻,無涯只覺全身傷痛好了七八不說,就連原本被嚴重消耗的元陽與體力,都恢復了個將近十分。

  「醍醐之法!」

  無涯一怔,這是那五個老頭說過的醍醐之法!

  ……

  所謂醍醐之法,便是將一個人的元陽倒入另一個人體內,幫助另一人元陽運轉周天,讓經脈、氣穴恢復順暢,這樣便能治好體內的傷,恢復體力,與消耗掉的元陽。強大的人,甚至能夠直接將全身元陽修為傳到另一人身體之內,讓另一人轉瞬成為高手,這便是醍醐灌頂。

  元陽純力這種東西,每個活物體內都有,只是多與少的差別,想要利用起來,非得是武道高手。可若非至親之人,誰又會傻得用這種方法?

  ……

  無涯身體在恢復的同時,眼睛一點點睜大,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他不敢去猜測,傳給自己元陽之人會是誰?

  天下偌大,誰能賜自己這番恩情?

  那就……只能是他!

  這一刻,無涯瞪得像卵泡般大小的眼睛,突然流淌出一絲絲溫熱的感覺。

  這是噙滿淚珠的感覺!接著,這盈盈雨滴的感覺一滑而下,無涯一咬牙,懷揣著實在無法說服自己的想法,在那隻手撤離自己後脖一剎那轉過身去。

  他低著頭看著眼前,眼前的確有一個人,這個人穿著雙皮靴,身材並不高大,重要的是卻沒他一點熟悉的感覺。他的心在顫抖,情緒在緊張,他的眼睛還在持續地從這人腳起,一點點往上看,目光路過這人的腳,小腿,膝蓋,大腿,腰腹,胸膛,最後是……臉。

  可是,這人穿著一身黑色斗篷,面孔遮在防住沙塵的大兜帽下,什麼也看不見。

  能看見的,只有對方微微露出的下巴與嘴巴。

  這下巴上沒有一點鬍鬚,和他記憶裡那十年之前南源河畔,大雪紛飛離開時的模樣一點都不一樣,他是鬍子拉碴的……

  「不是他……」無涯有些失望。

  正失望之時他眼睛一瞥,看到了這人嘴角慢慢上揚了起來……這種上揚帶著些許桀驁與戲謔,讓他感到無比熟悉。

  他再次抬頭瞪大眼看著這人,這人伸出了手,將兜帽慢慢掀掉……

  頃刻間,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眼中,儘管他不再像當年那樣紮起長髮,英氣勃發,而是一頭長髮散開披在肩上,面孔滿是儒雅,但他忘不了這雙凌厲澄澈的眼神,這對利劍一般的眉毛,以及臉上尚存一道細蜈蚣似的疤痕……

  「許久不見,無涯。」這人聲音溫和道,「還好嗎?」

  無涯激動無比,眼睛裡的光芒在顫動著,眼淚在眼窩裡盤旋。

  本就不擅長表達的他,這一激動到無以復加時,手舞足蹈起來,嘴裡啊啊啊地發著聲音,不知該如何打招呼,也不知該如何表達。

  好像,開倒車了,這幾個月來,鐸嬌費煞心思來訓練他說話,到關鍵時候竟然還是掉鏈子。

  無涯一陣手忙腳亂後,突然想起什麼,他在比武台上退後兩步,雙膝一跪,揚起腦袋來狠狠磕在地上。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九個響頭,每磕一個,比武台顫抖一次。

  習武之人本就根骨強健非常,如無涯這般已經超越了一品大宗師,修為僅僅遜於真正王者境,再加上天賦高,這鐵鑄銅澆的比武台即便撞到也不會受傷,可是此刻,九個響頭過後,他額頭已經一片血肉模糊,所叩頭之處也凹陷了下去,地面更是血濺五步!

  「師父。」

  響頭磕完,無涯終於想起來,該是說話了。

  大音希聲,莫過如此,吼得再亮,叫得再響,也不如這沉沉的兩個字。

  易少丞的大手輕輕的拍打著他,似乎在安慰,又似乎在表示他的感同身受。

  這一刻,易少丞又何嘗不是心中悲慟無比,過去這十年的時間裡,雖然遠在萬里之外的漢朝,卻常記河畔日暮,自己帶著鐸嬌和無涯練武、游泳的場景。那些年,那些事,那些美好的,還有那些掙扎過的,都已經物是人非了。留在心裡只有這沉甸甸的一片!

  一時間,易少丞也不知是喜是悲。

  「好好打,再有人使壞,我來對付。」易少丞最後道。

  ……

  「師父?原來這個人是這無涯的師父!」周圍百姓一看如此,當下為易少丞讓開了不少空間,再看易少丞時眼中敬重無比。

  無涯的實力他們是見到了。

  年紀還沒滿二十,天生體格高大如牛,威猛非常,能和蟬聯兩任阿泰的英雄桐木帢打平手,再加上一頭罕見的紅髮,除了強大之外,渾身都充滿著危險氣息,這人看上去簡直就像一頭怪獸。

  這頭野獸,他們從阿泰比武開始就關注著,他們發現,原來他也只是個少年而已,就是長相有些奇特罷了,但那喊師父兩字時所展露出來的性情,都讓人感到無比親和,因為那純真的像個孩子。

  不過,這個師父……

  更多人的目光注意到了易少丞身上,身材不算高大,相貌瀟灑,就算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都破壞不了他一身漢人獨有的儒雅氣息。

  這樣一個人,竟然是這頭洪水猛獸的師父?!能夠調教出這樣一頭怪物的傢伙,這人該有多強大!

  一想到這裡,所有人的心理慢慢從那起初的敬重,變成了敬畏。

  ……

  易少丞欣賞地看著無涯,長長鬆了口氣道:「你長大了不少。」

  被師父這麼說,無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面色不開心地躍下比武台對易少丞道:「對不起師父,我把您用的那桿長槍給弄壞了。」

  說完,無涯攤開了手。

  手上是幾塊金屬碎片,那正是槍頭崩壞時產生的,原來他還一直攥著幾片,在手心中咯出了血印。

  「無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沒事就好。」易少丞寬慰道,心裡好氣好笑又感動,又道:「你可想過接下來怎麼辦?」

  易少丞說完,眼神看向了比武台一角的桐木帢,以及他身後的那個瘦小老者。

  桐木帢此刻正半坐半躺半假寐,眼神也在看著這邊。

  沒過多久,那瘦小老者已經將一柄嶄新的彎刀遞到了他的手中,同時目光也凜然看向易少丞。

  桐木帢卻不管這兩位前輩級別的無形對峙,接過彎刀,坐起來,慢慢拔出,只見這鑲嵌著寶石的刀鞘裡,那彎刀的刀刃竟然沒有一絲裝飾,只是上面寒光凜冽內斂,如鏡的刀面上有著不少雪花般天然細微花紋,刃上鋸齒密佈,若不刻意去看還發現不了。

  連那邊的易少丞也感慨,端的,這是一把絕世好刀!

  「嗯,真可惜了,鋼口能現雪花紋,刃頭能有織密鋸齒,這樣的料子與鍛打技藝,怕是少有,卻落在了手腳不淨的人手裡。」易少丞微微笑著,語氣淡然平和,但隱隱中似有著鼓怒意。

  這股怒意,無涯感受到了。

  無涯遙遙看著擺弄刀具的桐木帢,收回眼神,對易少丞一抱拳道:「確實是好刀,一會兒開始了無涯就把它槍過來,送給師父。」

  「哈哈哈哈……」易少丞高興地笑了起來,良久後道:「無涯你看這人身後。」

  無涯不明所以,循著易少丞所說方向看了過去,就看到一個如乞丐瘦雞似的糟老頭子拄著枴杖站著,頭上毛沒幾根,嘴也因為沒牙癟了下去,弱的好像放個屁都能把他給倒崩三尺高。

  這又有什麼好看的?無涯疑惑的看著易少丞,實在不明白。

  易少丞接著道:「你被偷襲的這幾下,就是這人搞的鬼。」

  一聽這個,無涯當即大怒了起來,他就知道那牛毛有古怪,當場,無涯就要擼起袖子去把這老頭給撥皮拆骨了,只是師父易少丞淡淡的話把他給攔住了。

  「摘葉飛花殺人,這是使用暗器的最高境界,花最軟,葉最脆,能將這兩樣東西殺人,你想想看,實力該有多強?這人用的卻是牛毛,軟的不能再軟,細的不能再細,可一出手就將你經脈戳傷,氣血封閉,你可想過這人實力?」

  「王者境?」無涯立刻明白了過來,見易少丞承認,又跟著道:「真是王者境嗎?」

  「至少這個境界了,這人許是這小子師父。你剛才所用的一切招式都被這人看在眼中,此時恐怕他早已想出了應對你的破解招式,傳給那小子。我為你用醍醐之法,本有拔苗助長的嫌疑,按照平日,就算你半死我也不會用。但今天我若不助你一把,恐怕你一登台就要被他給斬殺。」

  「他也配當阿泰?還有這不要臉的老匹夫,安敢欺我!」無涯一聽,氣得咬牙,恢復如初的他,說話竟也漸漸流利起來。

  易少丞笑了,問道:「想不想狠狠教訓一下他?」

  無涯點了點頭道:「想,可是,我沒有稱手兵器。」

  「兵器哪裡都有,重要的是使用兵器的人,你看。」

  易少丞伸出兩根手指,在無涯疑惑的目光之中,這手指顏色竟然逐漸變黑,指尖泛起了微微猩紅,幾道兀蛇似的雷電乍然跳躍。

  易少丞忽然出手,戳向了比武台銅鐵澆注的支柱,這一招又快又疾,無涯一點都沒看清。

  在易少丞收回手時,他就看到那支柱上面有一個洞,洞口周圍都被燒紅了。

  這正是易少丞那一下傑作。

  無涯當即瞪大了眼睛,這一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竟然能達到這種程度,師父的修為該有多高、多強?!

  無涯又驚又喜又雀躍。

  「這就是如龍槍決和雷電心法兩者修煉到融會貫通後,所產生的『雷龍真義』,在秘笈之中,又被稱之為『烏雲龍降』或者『剎龍神槍』。是用槍的至高境界,是人槍合一,但並非是手中槍與人成為一體,而是身上無論何處,都能成槍,只要心到意到元陽到,無論是指,是腳,手肘,膝蓋,還有……總之,無處不是槍,無處不能用。我這就將要訣傳與你。」

  不久之後,當鐘磬之聲再起,隨著中正上台,比武終於到了最後一段……

  也是到了雌雄分決之時!

  ……

  觀台之上,易少丞的出現,自然而然也吸引了焱珠的關注,確認這就是讓她受過奇恥大辱的人時,焱珠竟然「呵呵,呵呵」這般自嘲的笑起來了。隨後突然想起什麼。

  「鐸嬌,鐸嬌呢。」

  一旁的侍衛道,「方纔便離去了。」

  「哼。看來我對她確實心存幻想了,如今這人來了,她不上房揭瓦還是鐸嬌嗎?」

  雖然侍衛聽不懂其中利害,但焱珠卻又在搖頭。

  「我要看看,敢來我大滇國的易少丞,到底想玩什麼花招。這次……可別想再那麼輕易的逃走了。」

  雖然無涯和易少丞就在那邊,但焱珠只猜對其一,不知其二。

  當年在河道上鑿船救走易少丞的,正是這個在打擂台的水鬼頭子——無涯。

《滇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