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十七

  月下滿池的荷花都已經謝了,枯蓬壓著荷梗垂下去,顯得有幾分蕭條。

  「這是什麼鬼地方?」羽然歪了歪嘴。

  「別那麼大聲!」姬野把她的頭壓下去,「鬼知道有沒有人還在巡邏。這是花瀾苑,這池子水跟鳳凰池是連著的,夏天好看,現在荷花謝了唄。你等我一會兒去岸邊幫你摘個蓮蓬吃,每到降霜前一個月,蓮蓬最好。」

  「你吃過很多啊?」

  「每年這個池子一半都是我吃的啊,」姬野聳聳肩,「反正也沒別人采。」

  「吃貨!每次還來分我們的棗子,有蓮蓬也不知道帶出來給我們嘗嘗!」羽然去抓他的耳朵,被姬野閃開了。

  「哪那麼容易帶出去啊?等我下次換件大號的皮甲,也許能在胸甲裡面藏幾個。」

  「才不要!沾了你的汗味,沒法吃了。那你跟阿蘇勒分好了。」

  「我吃過的啊。」呂歸塵在一旁的草叢裡探頭。

  「你也吃過?」

  「剛才姬野不是說他吃了一半麼?」呂歸塵小聲說,「另一半是我吃的……」

  「唉,無聊死了,我們不必這麼鬼鬼祟祟的吧,這半天也沒看一個人路過。」羽然終於忍不住從橋下的陰影裡探出了腦袋,「這個真的是東宮啊?」

  「東宮就是這個樣子的啊,」呂歸塵苦著臉,「你以為東宮是什麼樣子的?」

  「我聽你們說,當然以為它是滿地金紗、宮殿裡面都是雲霧、到處都是香味、而且漂亮宮女成群結隊的地方!要是早說這個地方那麼偏僻,不如去鳳凰池那邊釣蝦!」

  「煜少主的宮裡跟你說的有點像,不過外面可就不一樣了。我聽路夫子說,這裡本來是百里國主家的祖業,先祖讀書的草廬和陵墓都在這裡,所以才把東宮修在這塊地方,讓儲君守護祖產。好些地方都有典故,不能輕易修繕的。」呂歸塵說。

  「那我要去煜少主的寢宮看!」

  「這個……」呂歸塵為難起來。

    「沒事沒事,一會兒我去武庫裡面偷兩件禁軍的甲冑,等到煜少主睡著了,我們從你園子牆上那個缺口偷看,沒事的,」姬野揮了揮手,「我先去摘兩個蓮蓬!」

  他一貓腰閃了出去,警覺地左右看看,輕輕提著步子上了拱橋。他知道橋對面淺水灘裡面摘蓮蓬最容易。

  上到橋頂,他忽地愣住了。

  他猛地矮身下去,驚出了一身冷汗。橋頭靜靜地站著一個人,月光下他的眼白反射著光,森然的像是野獸。姬野正在想著躲不過去了,那個人卻默默地轉身走了。

  呂歸塵帶著羽然從後面追了上來:「怎麼了?」

  姬野遲疑了一會兒:「剛才是幽隱!」

  「那個死人臉?」羽然愣了。

  「他……」呂歸塵忽然指著前方,「他還沒有走!」

  三個人一齊看過來,樹下還是那雙白點,是反射著月光的眼白。詭異的眼神令他們心裡都是一寒。幽隱靜了一刻,又回頭走了。

  「他是去告發我們?」

  「那個模樣,肯定是夢遊!」羽然扁了扁嘴。

  「有點奇怪,我們跟過去看看。」姬野說。

  三個人綴在幽隱的腳步後,越過了湄瀾宮、廣瀚宮和雲瑩園,最後停在早已廢棄的鷺白殿前。幽隱緩緩地推開門,踏入了悄無一人的鷺白殿。

  等到姬野他們三個跟進去的時候,幽隱已經不在了。而大殿的地上,隱藏在磚石下的鐵閘洞開,通往地下的出口暴露出來,一截蠟燭留在出口處,幽幽地飄著火苗。

  「他是讓我們跟進去?」呂歸塵拾起蠟燭。

  「這是什麼地方?」羽然探著腦袋往裡看。

  「以前沒聽人說起,不過宮裡地下都是有地道的,不然若是臨時有事,逃都逃不掉的。」姬野說。

  羽然的好奇心起來了:「不管怎麼樣?先進去看看,姬野你帶槍沒有?」

  姬野亮出了隨身的虎牙。

  「那就不怕他,難道還怕他一個人,看這個小子能耍出什麼花樣來!」羽然一把奪過呂歸塵手裡的蠟燭,「我走第一個!」

  呂歸塵拉住了她:「這裡不像是地道,像是……墓道。」

  「啊!」羽然瞪大了眼睛,搖晃姬野的胳膊,「你剛才沒有看錯吧?那個真的是幽隱麼?不是活跳屍作祟吧?」

  姬野肯定地點了點頭:「他那張臉,我不會看錯的。」

  「不過他長得跟跳屍也沒什麼區別。」羽然吐了吐舌頭,摸著甬道壁往裡面探去。

  「羽然你去哪裡?」呂歸塵上去想拉住她,可是自己卻被羽然反手一扯,拖著往裡走去了。姬野愣了一下,也趕緊跟上。

  「進去看看,不是說東陸富人死的時候會在墓裡埋很多值錢的東西麼?」

  「你是……」呂歸塵結結巴巴地,「你是想盜墓?」

  「噓——」羽然瞪了他一眼,在嘴唇上豎起一根手指,「小聲點,要是真有東西,大家也是三一三十一。」

  「什麼叫三一三十一?」

  「就是平均分贓唄。」

  女人把打散的頭髮綰起在頭頂,用一個銀箍卡住了髮根。她在銅鏡裡端詳自己的臉,沉靜而茫然。她以水洗去了胭脂和粉妝,只剩下一張乾乾淨淨的臉,螺髻高聳的髮式改成了束起的直髮,襯得她的臉有些小,看起來顯得更加年輕了,一如十四年前在八松的時候。

  她輕輕摸著自己的臉,不知道是幻覺抑或是時光的回溯,那麼多年來她在心裡一直覺得自己其實已經很老了,就要被南淮城的塵埃掩埋了。可是如今恢復了舊日的裝容,才驚詫於自己依舊保有的青春。

  她站起身,把桌子上的銀刀掖進了黑色束身甲的腰帶中。雍容貴麗的宮裝大裙被拋在了角落,她這件貼緊全身不留一絲縫隙的軟甲把身形勾勒出來,帶著一絲妖嬈,卻又矯捷如獵豹。她最後環顧自己寄身十幾年的這間屋子,猛地推開了窗,大口地呼吸著月夜下的空氣。

  空氣流入,像是冰涼的水從喉嚨中泛起,把全部的塵埃都洗去了。

  她從窗口一躍而出。

  終於自由了!

  她張開雙臂,仰望星空!

《九州縹緲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