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人聲。
息衍猛地掀開車簾,遠處隔著湖水,東宮方向滿是人聲。隱約就是祖陵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叫奔走,完全是一片混亂。
「到底怎麼回事?」翼天瞻猛地一扯他的衣領,神色透著猙獰,「你跟那個女人的約定到底是什麼?是你誘我等在這裡,她帶著蒼雲古齒劍離開麼?」
「你可以不相信我!」息衍推開了他的手,「但是我是一個天驅武士,我奉行天驅的準則!她是不可能帶走那柄劍的!她是一個魅女,難道你不明白麼?」
「魅女?」翼天瞻恍然。
「一個普通的女人,怎麼可能十四年過去了都看不出衰老的痕跡?她是個魅,比起任何人都更加畏懼那柄劍。龍血骨結咒印被激發後,她想走近那柄劍周圍一里的地方都會覺得艱難,如果她接觸那柄劍,一瞬間就會被劍裡寄宿的龍魂吞噬吸乾!所以她許多年一直沒有想過要帶著劍離開。」
「那……我們怎麼辦?」
「硬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沒有任何辦法,」息衍猛地扯直了馬車的韁繩,黑色的挽馬長嘶著奔馳起來。
滾滾的煙從墓道裡湧了出來,束手無策的驍騎們只能往裡面一桶一桶地灌水。
「怎麼回事?」息衍撥開人群。
「將軍!」驍騎營的一名統領驚慌地跪下,「祖陵裡面忽然有濃煙出來,像是裡面起火了!」
「要毀掉一切的痕跡!」翼天瞻按在息衍的肩上,湊近了低聲說。
「都留在這裡,」息衍深深吸了口氣,「拿兩條手巾來,要濕了水的!我進去看看,如果一刻時間我還不出來,就開啟祖陵裡的水閘,以湖水灌墓。」
「我們跟將軍一起下去!」
「不必了,」息衍擺了擺手,指著自己身後的翼天瞻,「我和這位禁軍都統領下去,只需要探明起火的狀況,再多的人也沒有用,你們總不能把水也帶進去。」
他不再說什麼,接過濕水的手巾蒙在臉上,抄了火把踏入了穴口。翼天瞻無聲地跟在他後面。
外面灼燒的熱風滾滾地撲進來,大殿裡的帷幕也被引燃了。呂歸塵壓著羽然閃避在立柱後,看著血圈中的兩個人對攻。
一場勢均力敵的死戰,雙方揮舞武器也全沒有了技巧,只有速度和力量的拚殺。兩個人左右揮舞著武器,虎牙和巨劍濺起了耀眼的火花。暴烈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人類應該具有的,無休無止地從他們體內逼發出來。兩個人的皮膚都裂開了,是被他們自己的力量撕裂的,像是浴血搏殺的凶獸。
「姬野!姬野!」呂歸塵看著頭頂開始燃燒的大梁,大聲地呼喊。
沒有任何回答,姬野只是機械地揮舞著虎牙逼近幽隱。
「沒有用的,他聽不見……」羽然搖頭,「他陷進龍血咒印裡了,跟幽隱是一樣的。這是最暴戾的血印,他們最後全都會被血印……吞噬掉!」
地面已經被武器徹底地破壞了,無處不是碎石。呂歸塵看不清兩個人的動作,只有石青色的劍光和烏金色的槍影在倏忽閃滅,帶著鮮血的激濺,每一滴血都在空氣中瞬間地蒸騰掉,血霧被巨劍吸附過去,滲入了劍身,劍色漸漸變得血紅,紅得發亮,像是妖魔的瞳孔。
破圓。
要打破的最後一個圓在你心裡。
槍的光芒會割裂天空。
姬野聽見翼天瞻的聲音,卻聽不見虎牙和巨劍的撞擊。眼前的一切像是別人的死戰,傷痛完全沒有感覺,只有胸膛裡蓬勃欲出的那種痛楚,像是蛹在掙扎著破繭,蛇在痛苦地蛻皮。
最後一個圓……女人的臉……空白的眼睛……死亡……那些人……
他想騰出手來擦去眼睛上的血,可是沒有辦法,血流下來,讓視野裡的一切變得鮮紅。
冷……雨還在下……為什麼總是下雨……為什麼要圍著我……可恨的人……
可恨的人!
腦海被電光穿透了,最後一個圓被刺破,在一瞬間他看見翼天瞻劃下的所有的圓都分崩離析。真乾淨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這是我想要的。
殺了那些人!
最後的一槍是……仇恨。
幽隱躍起在空中,姬野忽然下蹲。
時間在一瞬間停頓,槍的位置,手臂的位置,心所在的地方……都已經完美。姬野斜衝而起,虎牙在半空中劃出流星般的光痕,最後一個圓在空中被突破。
極烈之槍?焚河。
長槍終於在巨劍落下之前貫穿了幽隱的肩膀,幽隱和姬野同時落地。幽隱軟軟地摔倒,他的整條右臂都被虎牙撕去了,卻沒有血噴出來,只是露出半截雪白的骨茬。
姬野退了幾步,撐住了長槍。
「你永遠都輸,」姬野的聲音帶著輕蔑,「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贏!」
他踏上一步,踩上了一塊碎石,忽地滑了一步。只是一個微小的瞬間,幽隱卻跳了起來。誰都不敢相信一個斷了胳膊的人卻能有如此快的回復。他單臂舉起了巨劍,對著姬野的頭頂劈斬下去。
虎牙的槍桿格住劍鋒,「嚓」地一聲,槍桿斷成了兩截!姬野被巨大的力量推著,整個人飛離了地面,飛出了血圈。
「姬野!姬野!」呂歸塵衝上去扶住他。
「我……我怎麼回事?我……」姬野像是從夢裡醒來,眼睛恢復了平時的樣子,「我的頭……我的頭要裂開了……」
腳步聲緩緩地逼近,燃燒的帷幕墜落下來,幽隱的身影在烈火中飄忽不定。
呂歸塵拼盡了力氣想帶著姬野退後,可是他抱不動姬野。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幽隱逼近。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全身的血都涼了下去。他想起蘇瑪和父親,想起自己的爺爺,他想著那些他要保護的人,可是最後他還是誰都保護不了,包括這個新的朋友。
他覺得旁邊有一個溫暖的身子側過來並肩和他在一起。他側頭看見羽然,羽然不停地抖著,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握住姬野的。
「走啊!」呂歸塵對她喊。
「反正要死,」羽然搖頭,「一起死,我不怕。」
心底很深的地方有一點暖意,呂歸塵推了推她,肩膀擋在她前面,緩緩閉上了眼睛。
「放下劍,」一個輕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不要怕,你害怕,它就吞噬你。」
呂歸塵幾乎不敢相信他所聽見的,他猛地睜眼,看見一個人站在他們和幽隱之間。是蘇婕妤,這個總是帶著神秘的女人一身貼身剛勁的黑色護甲,緩步上前擋在了他們的面前,在凶獸一樣的幽隱面前,她絲毫沒有畏懼。
熱風捲起了她束起的長髮,她緩緩地走近了幽隱,輕盈得像是隨時會被風捲起。羽然驚詫莫名地看著這個女人,聞見鼻端傳來的淡淡的花香。
「救……救……救我啊……」幽隱的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聲音,不仔細聽根本無法辨認。
呂歸塵茫然地看著幽隱,忽然發現他臉上竟然滿是淚水。
淚水和急欲殺戮的猙獰混在一起,令他的面孔顯得無比詭異。
幽隱的手臂已經不能稱為手臂了,僅僅是一根包著皮膚的枯骨,而他手中的劍越發地鮮紅。而可怕的吞噬還在繼續,皮膚下暴突的血管把一注一注的鮮血輸到劍柄中,而幽隱的肩膀也塌了下去,已經被吸乾了。
「龍血咒印是最強的血咒印,它吸取人的魂魄,也讓人的力量增強。但是它就像是貪婪的野獸一樣,你越是用它的力量,就被吸噬得越快,直到變成骷髏。」羽然顫抖著,「外面那些行屍也是這樣的。」
「救我……」幽隱對著女人舉起了劍。
他忽地舉劍過頂,撲向了阻攔他的女人。
女人躍起,閃過了幽隱的攻勢。她掠過幽隱的頭頂,落在他的背後,一手搭在了幽隱持劍的肩膀上。
「你累了,休息一下。」女人的聲音依舊輕柔。
她的手沿著幽隱僅剩下枯骨的手臂滑向了劍,以折花的優美輕輕地握住了劍柄。不可思議的,幽隱狂暴的力量被她完全地制約在手裡,根本沒有一絲掙扎的餘地。一切都安靜下來,向劍柄輸送血液的血管也停止了搏動。
劍在女人的手裡,安靜得像是個孩子。
幽隱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兩步,栽倒在地下。
「如果還能走,就快走吧,」女人轉頭看著呂歸塵他們,「你們本不該來這裡的。」
「那個男孩,」她指著姬野,「從現在開始,你的一生都會和恐懼在一起,你戰勝它,或者被它戰勝。拿起猛虎之槍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更不該走近龍魂的劍。」
她蹲下,輕輕地撫摩著幽隱的頭髮:「其實真的沒有人強迫你要繼承你的父親,何必再去走那條沒有盡頭的路呢?我答應了他卻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幽隱蜷成一團,「我……我怕啊……」
「別要怕,」女人溫柔地笑,「要好好地活下去。其實每個人活下去……都需要很多的……」
她的臉忽然抽搐了一下:「很多的……」
她的整個手臂忽然間乾癟下去,速度遠遠超過了幽隱被吸噬的時候。她的黑衣繃緊在身上帶著極強的彈性,可是忽然全部炸裂了,光潔如玉的手臂塌陷下去,血肉在一瞬間全部都空了,皮膚皺縮起來貼著骨頭。而後連枯骨也開裂和崩潰,一節一節地向著肩膀斷裂,一股鮮血從肩頭的血洞裡迸濺出來,她倒在了地上。
「……勇氣。」她側過頭看著幽隱。
燃燒的門樑墜落下來,重重地砸在門口。
目瞪口呆的孩子們中,姬野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拖住呂歸塵和羽然的手:「快走!這裡就要塌了!」
「大殿的背後,有一條甬道,」女人低低地說,「始終沿著最左邊的道路走。」
姬野愣了一下,用力點頭,率先衝向了門口。
呂歸塵留了一步,看著那個女人。他覺得自己是救不了那個女人的,也覺得已經用不著救她。他見過這個女人區區幾面,可是隱約能感覺到她是在等待這樣一個結局。
「幫我……幫我帶他走好麼?」女人望著呂歸塵,「其實他只是……一個孩子,他太想繼承他父親了,即使明知道要付出太高的代價……」
她的目光還是清澈如同呂歸塵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呂歸塵點了點頭。他上去把幽隱架在了肩膀上,拖著他走向門口。
「阿蘇勒快一點啊!」羽然在門口大喊,「快啊!」
姬野已經奔出了大殿,回頭看了一眼,咬咬牙又跑了回來。
呂歸塵忽然感覺到劇烈的疼痛從腰側傳來,痛得把他整個人都貫穿了。他猛地低頭,看見幽隱乾枯成骨頭的手正插在他的腰間。幽隱又恢復成了凶獸般的神情,露出滿是血的牙齒!
「姬野……」他向著奔近的姬野伸出手。
「劍……劍,是我的!誰也不能搶去!」幽隱的手嵌在呂歸塵的腰間,拖著呂歸塵搖晃著走向巨劍。他拔劍了,猙獰的凶器到了他手上,血紅色變得越發的淒厲。
「幽隱!不要再管劍了!走啊!」女人大喊。
「劍是我的,是我的!」幽隱的舌頭舔著牙齒,「我已經得到力量了!」
「幽隱!那是死魂的劍啊!不要跟你父親一樣,不要啊!」女人的神色悲慼而喪亂。
幽隱愣了一下,他停在那裡,姬野手裡還握著半截斷槍,可是他不敢逼上。幽隱的神色變化著,時而茫然,時而狠毒。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我啊!救我啊!」他哭喊起來。
他的臉痙攣了幾下,又浮起瘋狂的笑意:「我已經得到力量了,我可以繼承幽氏了!我是最偉大的武士,沒有人能蔑視我!」
「不要吃掉我……不要吃掉我……」他忽然又開始哀求。
他手中的劍已經不能被稱為劍了。整柄劍像是融化了,流動著森嚴詭秘的鐵青色光芒,鐵水沸騰一樣地變形,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凶狠地撲出來,立刻又有別的什麼把它們捉了回去。它們在鐵水中互相搏殺、撕咬、吞噬。
鐵水忽地炸開了,鐵流穿透了幽隱乾枯的手臂,一道道地纏著他的手臂往上蔓延。劍在吞噬他的身體,要和他融為一體!姬野忽然明白了那些屍體的傷痕為什麼如此的古怪,他們並非被劈死,而是接近這柄劍的時候,被鐵水吞噬撕碎了。
幽隱一劍劈向呂歸塵的頭頂。
姬野手中的斷槍在最後一瞬狠狠地刺進了幽隱的胸口,兩股無法比喻的吼叫聲在大殿中翻滾著,虎牙的槍刺變成一團完全沒有光的墨黑,而鐵水侵入距離槍刺一寸的地方,瘋狂地盤旋著,不斷地撕裂幽隱的胸口,卻無法逼近。
鐵水忽然離開槍刺,對著幽隱反撲過去,把他整個地包裹了!這團扭曲變化的青色鐵水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水泡,圍著幽隱波動了一瞬,忽地一收,青色裡泛起了血紅。
它炸了開來,裂成碎片,只留下碎裂的白骨。
鐵水濺上了姬野的身體,碎片匯聚而來。姬野手中的斷槍落下去紮在地磚上,越來越多的碎片漸漸開始匯聚成劍形,姬野的手握住了劍柄。那柄波動的劍就要成形了,呂歸塵按住腰間的傷口,看著他的朋友。
「走開!帶著羽然走!快啊!」姬野對他搖頭。
「姬野……」
「快走!摸了這個東西……我也會跟幽隱一樣的。」姬野的手已經泛起了死灰。
「不會的!」呂歸塵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了劍柄,把姬野狠狠地推了出去。
「阿蘇勒……」他最後聽見姬野和羽然的聲音,尾音漸漸地縹緲遠去。
不,是他漸漸遠離了所有人。就在他的腳下,黑暗的門洞開了,他無聲地陷了進去,封閉了一切的光與影、天空和大地,只是他一個人站在極深極靜的地方,捧著火紅的巨大金屬。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喲哈喲哈……」
有很多的聲音在黑暗裡笑著,帶著一點狂喜、一點唏噓。
「又有人來了,又有人來了。」
他驚恐地環顧周圍,無數蒼白的影子。他們圍繞著自己,大笑。
「明明已經猜到最後的結果,可是我們還是一代又一代地拔起劍。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有一個聲音在人群外說。
呂歸塵想了起來,進入大殿之前,就是這個聲音迴盪在他耳邊。
「來了!來了!快走!快走!」大笑的影子們彷彿驚恐起來。
呂歸塵猛一轉身,周圍已經不再有人,影子消失了,那個說話的人也不在。
「只是畏懼這樣地活著啊,畏懼那些滿是血的畫面,也畏懼苟且著哭泣著死去。」那個聲音還在,彷彿從黑色的天空裡投下來。
「你在哪裡?」呂歸塵大喊。
「回頭看我。」
他猛地轉身,看見身後血色的腳印綿延向著遠方。他抬頭,看見了那個人,手中捧著火紅的古老巨劍。他融在黑暗裡,面目呂歸塵看不清楚,只有一雙眼睛。
「握住它。」那個人遞過了劍,他的聲音帝王般不可抗拒。
呂歸塵顫抖著伸出手,接住了劍。可怕的灼熱忽然灌進了他的身體裡,像是要把他的血脈撐得爆炸。他用盡全身力量咆哮起來,一瞬間,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他血氣充盈,他聲威如龍。劍自己也吼叫起來,不是金屬的震鳴,像是巨大的太古巨龍立在呂歸塵的身後。
呂歸塵踏前七步,重重地把巨劍插進地板的石隙中,拄劍前望,彷彿君臨整個世界。
兩股聲音匯聚為強大的聲浪,在封閉的墓室中滾動著傳播出去,像是狂烈的風,裹著石屑,把火焰也壓得倒捲回去。姬野和羽然完全無法抵擋,立刻就被震暈過去。
息衍揮劍劈下最後一名殭屍的頭顱,猛地抬腳踢開了石門,撲面而來的就是龍吼般的聲音,勁風裡的石片劃傷了他的臉頰。
「這是……這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隔著火焰,他看見陰殿正中站著纖弱的身影,拄著神聖的劍。
「這就是最後能夠繼承天驅的人麼?」翼天瞻垂下了銀槍。他沉默了一刻,跪下了,握緊手亮出指上蒼青色的扳指。
「這就是最後能夠繼承天驅的人麼?」女人也輕輕地說。
呂歸塵仰天倒了下去。
女人支撐起身子,看見洞開的石門那邊,是息衍的身影。兩個人隔著清油燃燒的熊熊火焰對視了一刻,女人站了起來,以還能活動的一臂把三個孩子一一地推著,推出了大殿,燃燒的椽子不斷地落下來,她像是站在末日的火雨中。
隱隱的轟鳴聲傳來,息衍的神色變了:「他們開始灌湖了!」
「怎麼辦?」翼天瞻緊張起來。
「水會不斷地漲高,沿著向上的甬道,我們可能浮出去!」
息衍轉過去看著女人,他只要穿過那片火海就能把她拉出來,他不怕火焰,也不怕崩塌的大殿,可是他覺得女人離他很遠,遠得一輩子都無法觸到她的手。
「對不起,我……終於都能沒走到頭。」女人輕聲說,她不知道息衍是否聽見了她的話。
她轉過去走向那具骷髏,站在他的身邊,嘴唇輕輕地動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骷髏輕輕顫動起來,他的全部肋骨依次地打開,就像在幽隱拔劍的時候一樣。女人偏腿坐在骨馬的背後,疲憊地靠上去,肋骨又一一地閉合。整個骨架和她融在一起了,彼此不再分開。
那匹骨馬還是靜靜地趴在地下,可不知怎麼的,讓人覺得它就要站起來,帶著它的主人和這個女人,甩著馬尾,慢慢地走向天涯。
息衍明白了。
「悲喜總無淚也,是人間白髮,劍膽成灰。」
七百年前,胤始帝對著的薔薇公主的鬼魂唱的這句詩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原來每到回首時,總是已經花落水涼,塵埃落寂,雖然有如此多的悔悟,卻終究只是看著她花葉一樣漸漸地枯萎了。
燃燒的大梁終於墜落了,隔斷了一切的視線。側面的石壁裂開了,水聲有如雷鳴,像是接天的水牆塌了下來,捲著白沫壓向他的頭頂。
迴旋激盪的水把息衍整個地捲了起來,他奮力撲過去抱住了姬野和羽然。水整個漫起來推著他向外去,火熄滅前的最後一瞬,他看見在水中奮力撲救呂歸塵的翼天瞻,他以斗篷裹起古劍,把劍和呂歸塵都抱在左臂裡,而他的右手緊緊地攥住了指套,水洗去了上面的塵埃,他親吻在那只經過數百年依舊展翅的鐵色蒼鷹上。
翼天瞻把指套套在了孩子的拇指上,幫他握緊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