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中文來說,大概是……『自讚臭,友贊跛,別人讚,響噹噹』的意思。」梅涅克含笑,「你這個讚美自己的臭不要臉的清廷走狗。」
「你只剩一隻手了,你以為左手刀可以贏我?」對方的聲音越發的冷漠,透著盛怒。
「不,我不必贏你,但是一隻手還足夠我離開這裡。」梅涅克揮動長刀,抖去刀身上的血滴,矮身,刀尖輕輕點地。
「逆袈裟,這是日本刀的刀法,你的某個同伴善於折刀使用這種刀法。」對方低聲說。
「是啊,他叫昂熱,現在大概死了吧。」梅涅克輕描淡寫地說。
「這是你對於同伴的口氣麼?」
「所謂同伴,就是踩在他的屍體上,做完他想做的事啊!」梅涅克閃出,踏步震地腳下的雨水飛濺,在水幕中他的風衣飛揚起來,來自土耳其的亞特坎長刀,隱藏在風衣的長擺下揮斬而出,清光自左上斜切至右下,卻沒有斬向藏身在黑暗中的那個影子,而是斬向他面前三米處,空無一人的三米處。
淒厲的血色如同虛空中潑出的紅色染料那樣鮮明奪目。梅涅克此刻是一個絕世的畫家,畫筆是他手中的長刀,他在凌空繪畫。
一個漆黑的影子像是被血色「洗」了出來,憑空出現,急速地後退。
他太輕了,輕得和落葉似的,幾乎是被梅涅克的長刀「推」著後退,但是梅涅克的長刀太快了,這是一記蓄力已久的逆袈裟,刀鋒切開了對方的肩頭,浸過銀汞齊的刃口把毒素灌入對方的血液。梅涅克大踏步地前進,對方御風般後退,周圍的武官追逐在梅涅克的背後砍殺,刀鋒挑開了梅涅克的風衣後背,伴著血絲飛濺,但是還差著幾厘米,差著幾厘米他們無法給梅涅克致命的一擊,只要還沒有人能把他砍倒,梅涅克就繼續前進,他突入了人群裡,他在狂奔,像是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百米選手,但他比任何百米選手都更快!
他在刀叢中穿梭,直到對手伸出了手。
對手一手捏住了他的刀,不可思議的武術,對手以五指在他的刀鋒上借力,再次加速,擺脫了梅涅克的刀刃。
梅涅克沒有辦法繼續加速了,他轉身,橫劈,追擊而來的四名武官當胸中刀,梅涅克收刀矮身,旋轉,再一刀,切開了他們所有人的膝蓋,逼迫他們不得不跪下,而後迅速地四刀,洞穿了他們所有人的心臟。
守護馬車的夏洛子爵抽出一柄左輪手槍,三發銀彈在一瞬間擊斃了剩下三名武官,幾乎是同一聲響,七具屍體圍繞梅涅克倒下。
梅涅克重傷,但他再次笑了。他再一次成功了,他不在乎後背,後背只是增加他的痛楚,他真正需要的只是完好無損的雙腳和一隻可以揮刀的胳膊。
他忽然愣住了,因為那個被迫顯形的對手抬起了頭。
「女人?」
「想不到?」對方捂著肩膀上的傷口站直了,一頭漆黑的長髮垂下,半遮住素白的面孔,那是一個女人,只是聲音比一般女人要低沉一些,難怪梅涅克都會覺得他的聲音清越好聽,男人通常很難有那樣清澈的聲音。
「你怎麼發現我的?」女人問。
「你的言靈是『冥照』,在你的領域之內,光會被扭曲,即使在烈日下看到的也只是暗淡的黑色霧氣,在黑夜裡,更難覺察。所以你很有自信,我開始一直沒有明白為什麼你能那麼快,每一次你擊中我,我都來不及看到你的臉,你又立刻退走。其實那個站在黑暗裡的只是你的傀儡,你根本沒有撲進,你一直都在我附近,等待進攻的機會。」梅涅克說,「但是你疏忽了,你疏忽在今晚下雨了,雨水折射火光,是看得見的,但是落入你的領域,就消失了,雨水暴露了你。」
女人沉默了許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經過太多年了,人類終於強大到可以正面挑戰我們的地步了。」
「還會更強大的,我們正在研究比空氣更重的飛行器,我們的輪船可以饒地球航行,可以連續發射的先進步槍已經出現了雛形……時代不再是你們的時代了。」
「沉默了千年之後,再醒來,世界已經不屬於你了……」女人輕輕地歎息,「這就是所謂的『棄族』的命運吧?」
她默默地理開遮住半張臉的長髮,挺起胸膛,把長髮在腦後束起,以一根翡翠色的簪子束起。她綽約而立,居然是個靜好的中國少女,淡金色的眸子映著火光,像是一層淡淡的流霞在瞳影中飛過。凝視她眼神的瞬間,梅涅克無法把她當作敵人。她的眼睛有著太濃重的,哀傷的美,卻又堅定如山巖。
她從肩部的裂口裡把一隻黑色的衣袖整個地撕下扔在雨裡,露出紋滿了古老圖騰的手臂,如同一株茂盛的籐蔓圍繞著她纖細的手臂生長。
「梅涅克?卡塞爾,你所期待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女人輕聲問。
梅涅克一愣,「是沒有強權的,自由的世界,給每個人活下去的天空和立足的地方,有夢想有尊嚴地……活下去,一直活下去,始終帶著夢想和尊嚴。大概就是這樣吧。」
「和我們的夢想差不多嘛。」女人淡淡地笑了,「但是你我的夢想,又是完全不同的,因為只有一個物種能生活在食物鏈的最頂端,你們,或者我們。」她仰頭望著天空,「有夢想有尊嚴地……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她的聲音透著一股淡淡的哀切,卻笑了起來。
漫天的雨水被一股強大的立場激得逆飛出去,從女人身體裡生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那是蝕骨的狂風,四射出去,把雨水和灰塵都擠壓出去,要把一切都拍空。圍繞著女人,是一個半球形的場,空氣高速旋轉,形成一層無形的障壁。
「言靈?不塵之地。」夏洛子爵驚歎。
這並不算一個非常高階的言靈,但他從來未曾看過任何人可以把這個言靈的領域擴大到那麼大的地步,大得……幾乎要把他們吞噬進去。
女人向著馬車走去,淡金色的瞳子彷彿燃燒起來,黑暗裡她的眼瞳亮得灼目。夏洛子爵根本來不及思考,左輪槍裡的剩下的三枚銀彈全部發射出去,無一命中,子彈觸及強大的空氣漩渦表面,就立刻斜飛出去。「無塵之地」原本就是用於防禦的言靈,強化到極致的時候,空氣旋轉構成的防禦堅硬如鐵。
「她會以空氣流撕碎我們……」夏洛子爵明白了。
被最強的壁壘捲入的結果,是粉碎。女人以自己的中心構造了一場強勁的龍捲風。只有她自己所在的風眼是安全的,靠近她周圍一切的東西都會被撕碎,這從她腳下的地面就可以看出,泥土被剝走了之後岩石暴露了出來,可怕的風在她腳下的岩石上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何必呢?這樣驅動言靈,對你來說也不容易吧,就算你的血統再純,總不是初代種二代種那種古龍族裔,這樣你會被抽乾而死的。」梅涅克緩步退後,他沒有料到對手忽然顯露出搏命的進攻姿態,這種釋放力量的方式等若壓搾自己,直到把自己搾乾為止。他並不在乎那些死侍,有夏洛子爵的燧發槍和他的亞特坎長刀在,秘黨的頂級精英們會聚一堂,死侍沒有首領就沒有足夠的戰鬥力,而他已經重傷了對方的領袖。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佔據了一些優勢,但是風暴席捲而來,一切的優勢都被對方的言靈逆轉。
代價是顯而易見的,女人的眼角,如同赤紅色的珍珠凝結,而後緩緩下垂,釋放言靈帶來的巨大腦壓令她雙眼出血,卻又令她美得驚心動魄。
「你們中國話說,你這是『涸澤而漁焚林而獵』。」梅涅克一邊說著一邊四顧,死侍們也同時逼近,他們的身體開始出現異變,手上疊生鱗片,銳利如錐子的鐵青色的利爪取代了原本的手。
他們彷彿被群狼圍攻,狼群對這些鮮肉虎視耽耽。
「因為我是回不去中國的,我在出發之前就明白,我來這裡的使命只有一個,你是知道的。」女人的聲音隨著暴風旋轉,彷彿從萬里高空撲下,帶著神一般的威嚴。
「『卵』麼?」梅涅克扭頭看著馬車,馬車裡的甘貝特侯爵緊緊地抱緊了懷裡的盒子。
「那是我族的希望所在,會帶來神聖王朝的復甦,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對不對?因為你還太年輕,還沒有真正接掌秘黨的權利。」女人看著梅涅克,「也是人類的希望,那裡面裝著……黑王尼德霍格的血肉!」
梅涅克忍不住顫抖,他沒有用心猜測過『卵』是什麼,他相信總有一天長老會會對他公佈這個秘密,秘黨中的秘密也太多了,一個個猜,永遠也猜不完。但是謎底揭開的時候,遠遠超過了他最誇張的想像,幾百年裡,犧牲了數十代秘黨精英,沒有任何線索指向神秘的黑王,那頭黑色的,沉默在太古歷史中的巨龍,一切龍族的祖先。
而他居然就棲息在甘貝特侯爵手中的盒子裡,一直沉睡著。
梅涅克轉頭看著夏洛子爵,夏洛子爵默默地點了點頭。
「人類,你們覺得在過去的幾千年裡,你們一直提心吊膽地等待我們的甦醒,過著可悲的日子,你們以為自己獲得了科學的力量而沾沾自喜,從此可以高枕無憂,是麼?可過去的幾千年裡,我族一直沉睡在黑暗中,永無止境的夢境無限地延續,夢裡我們一再地想起熟悉的面孔,可是無法觸及他們的手。」女人的聲音飄忽而淒厲,「我們還未死心,僅僅因為黑王的存在,他的甦醒,將是我們一切的等待都有了意義!」
「我明白了,」梅涅克仰頭長舒一口氣,「可是對於我們而言同樣無可選擇,你們的光榮之日,就是我們被奴役的日子。」
女人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二十米了,狂烈的風夾著細小的碎石和漫天紫色的苜蓿花逼近了他,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血痕,一片碎石在他沒有看清的時候從他的臉上劃過。右臂的傷口在大量地滲血,血絲像是纖細的火焰那樣在風中扭動,不下墜,卻被風帶著飛上天空。
他的失血已經很嚴重了,隨時會倒下。
梅涅克再次下蹲,拖刀在身後,逆袈裟預備發動。
身後卡塞爾莊園的方向,一股狂潮般的氣息正高速奔湧而來,那不是風,而是混雜著憤怒和鬥志的精神狂潮,是某個巨大的「領域」爆發引起的餘波一直蔓延到十幾里外。
梅涅克微微打了個寒戰,忍不住扭頭回顧,女人也停止了前進。
「難怪那麼久了,他還沒有追過來,你的朋友不比你弱,他開始了封神之路。」女人淡淡地說,「有一百年沒有聽說混血種自己啟動『封神儀式』的事件了,可你們做到了。」
「我不懂什麼『封神儀式』,瞬間把血統從人類佔優勢提升為龍類佔優勢,我們稱之為,『爆血』。」梅涅克說,「爆血之後,山彥可以當任何人的對手,你的同伴未必能趕來支援你,你也無法趕去支援他,你的對手是我。」
「好,爆血,那麼你知道爆血的後果麼?」
「知道,是山彥的意志可以堅持45分鐘,45分鐘,足夠了。」梅涅克冷冷地說。
「你的語氣不那麼堅定了,梅涅克?卡塞爾,你在刻意讓自己顯得冷靜。因為你清楚路山彥支撐不了45分鐘,你們在那裡佈置的加農炮陷阱會讓銀汞蒸汽佈滿整個莊園,而爆血之後,他的身體接近龍類,這是原本對他有利的銀汞蒸汽反而會成為他的敵人,對他而言,毒性會忽然間加強十倍!」女人冷冷地笑了。
梅涅克感覺到自己緊繃的臉上出現了裂痕,一切都被對手猜到了,路山彥是支持不了45分鐘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真瞭解我們,」梅涅克的聲音嘶啞,「你是誰?」
「死侍的名字……從來都不重要。」
「爆血的後果是什麼?」路明非好奇地問。
「那要從爆血的原理說起,看見你這麼好學,我真欣慰,」校長說,「爆血的原理,其實不是增強龍族的基因,而是用意志刻意地弱化人類的基因。」
「這……意志也能弱化基因?我能用意志把自己弱化成一條狗麼?」路明非瞪大了眼睛,「聽著好扯!」
「不能,因為你沒有狗的基因……」校長攤攤手,「但是對於龍族混血種而言,他的腦海中同時存在著人類屬性和龍族屬性的兩個精神。」
「人格分裂?」路明非問。
「對,」校長起身,從旁邊的書架上拿了一冊精裝本的《大英百科全書》,戴著細金絲的圓片眼睛,翻到那一葉,放在路明非面前,「人格分裂,這是一種精神疾病,又被稱作『多重人格症』。但是真正的病例很少見,人格分裂的人會存在幾種截然不同的人格,在某個時間,這些人格裡會有被稱作『主體人格』的,這時候其他人格都不表現出來。」
「就像水仙?」路明非插嘴。
「什麼水仙?」昂熱校長皺眉。
「漫畫人物,有七個人格。」路明非只好簡單解釋。
「《幽游白書》麼?」昂熱校長準確地說出了這部經典漫畫的名字,「對,水仙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但是漫畫中描述的他的七個人格會彼此對話,是很罕見的,因為分裂的人格不會同時出現,總是一一出現的。我們這樣的混血種也一樣,衝突的兩個性格中,往往總是人類的性格佔優勢,因為基因比例更高。而隱藏的龍類性格,則是完全的另一個樣子,龍類是篤信力量的種族,他們的性格中也有狂暴兇猛的一面,跟龍類性格比起來,人類中的暴君也不過像是溫順的小綿羊,冰海銅柱表記載,黑王尼德霍格在鎮壓了白王的叛亂之後,曾把這個同類剝皮吞噬,不知道是不是誇張,不過龍族確實是個暴戾的種族。你有沒有過忽然而生的……比較暴躁的狀態?」
「沒,」路明非搖頭,「我慫啊,一直慫,校長你也不是不知道。」
校長有點無奈,「總之我們中多數人是有的……你沒有,跟你『S』級血統可能有關。龍類性格偶爾會壓過人類性格佔據主導,但是這僅僅發生在意外的感情衝擊,或者因為過度虛弱導致人類性格喪失的情況下,這時候隱藏的龍族性格會顯現出來,這也是龍族混血的一種自我保護。但此時雖然可以獲得龍類血統帶來的某些優勢,因為失去主人格,所以往往會呈現狂暴化的傾向。只有特殊的群體才能在保留主人格的同時,又對主人格進行壓制,從而釋放出第二人格。這時候不僅僅是精神發生變化,龍類基因也像是能感應到這種變化似的開始活躍,你的身體裡屬於龍類的各種隱藏特徵都被活化,龍類基因開始修改人類基因,這就是『爆血』的理論基礎。」
「超越極限會怎樣?」
「龍類血統將永遠壓過人類血統,他會永遠地異化為……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