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車駛出了翡冷翠,在平滑的專用道路上,彷彿御風飛行。
那位極其瘦高的老人史賓賽廳長和西澤爾坐在後排,前排開車的是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輕人,副駕駛的座位上則是身穿黑衣的軍人,他的眼睛鋒利如鷹隼,始終都在掃視車窗外。
「之前生活在翡冷翠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吧?之前你應該也不會來這邊。」史賓賽廳長指著窗外,「這是翡冷翠最早的工業區,不像內城那麼繁華。我們在這裡奠定了第一代的工業文明,但在五十年前,工廠已經被搬到附近的城鎮去了,你現在所見的只是廢墟。」
他不說西澤爾也能大概明白,車窗外經常有鋼鐵森林般的大型機械閃過,銹跡斑斑,彷彿巨人的骨架。機械文明才發展了一百多年,這裡就已經被荒廢了五十年。
如果是一個克里特商人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首先會驚訝得合不攏嘴,然後是考慮怎麼把這些鋼鐵巨物拆下來賣錢,即使作為廢鋼它們也是一筆驚人的財富。可翡冷翠人就把它們隨意地丟棄在曠野裡,任它們化為鐵銹。
「還沒有到麼?」西澤爾輕聲問。
「快了,就在前面。」史賓賽廳長說。
西澤爾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翡冷翠來的電報上說得很明白,抵達翡冷翠之後他的母親和妹妹直接前往住處休息,而他則要前往另一處地點,在那裡他才會知道他父親要他做什麼。
這是一場交易,他賣掉自己,給母親和妹妹換到了回翡冷翠的車票。
前方出現了巨大的黑影,似乎是一座廢棄的火車站,規模甚至不亞於翡冷翠如今正在使用的那座車站,只是簡陋了不少,純是鋼鐵構建,沒有花崗岩和大理石做裝飾。
禮車駛過銹跡斑斑的鐵軌,咯登咯登作響。西澤爾心中微微一動,他敏銳地覺察到這輛車在經過鐵路線之前還停車觀察了左右方向,似乎仍有火車從這裡經過。
前方的鐵門次第打開,禮車駛入了廢棄的火車站,車站裡是一條斜向下方的甬道,車行越遠他們就越深入地下。
再次看見光的時候,他們看到了月台,這處月台位於地下幾十米深處,兩側都是地下隧道。這是一條深藏在地底的鐵路,它的鐵軌閃閃發亮,隧道深處迴盪著隆隆的響聲。
一列小型火車已經等候在月台邊了,拖著工廠裡常見的平板車廂。禮車直接開了上去,列車拉了一聲汽笛,衝入前方的隧道,黑暗再度吞沒了他們。
十分鐘之後他們才駛出了隧道,一個巨大的空間陡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西澤爾的瞳孔驟然放大……那是一座鋼鐵的宮殿,或者說,鋼鐵的城市!
「歡迎來到翡冷翠的暗面,或者說你此刻所見的,」史賓賽廳長摸了摸西澤爾的頭,「才是真正的翡冷翠!」
無數的列車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裡穿行,紅綠燈光頻繁地閃變,管控著這些鋼鐵長龍;而縱向的軌道上則升降著巨大的平台,機械設備把沉重的戰車從下方提升上來,推入等候在月台旁的列車,再由火車把它帶往下一個目的地。
超巨型的熔爐位於正前方,直徑數十米的輪轉式進煤機將數以噸計的煤倒入熔爐,閥門開啟的時候,閥門開啟的時候,它會瞬間噴吐出幾十道幽藍色的火柱,可以看見銀亮的紅色液體在熔爐中爆開,如同噴珠濺玉。
「我們把那台熔爐叫作『維蘇威火山』,近百年來一直是這www.99lib.net台熔爐為翡冷翠鑄造高階合金,點火以來它只熄火過三次,為了清除積灰,每次再度點燃都得花費一兩月之久,溫度才能回升到設計標準。」史賓賽廳長說。
各種顏色的鋼水從「維蘇威火山」中流出,有的呈明亮的金紅色,有的卻泛著令人不安的暗藍色,但無論顏色如何,溫度都高得驚人,偶爾有細小的炭渣飄到液面上方,立刻化為舞動的火苗,就像是小精靈在平靜的河面上跳舞。
「金紅色的是液化的秘金,暗藍色的影金屬,那邊看起來像是正常鋼水的是鈹青銅……」西澤爾跟在史賓賽廳長身後,行走在濃郁的蒸汽雲中,聽著他雲淡風輕的介紹,「這裡供應全世界1/3的高階合金,是國家重要的收入來源。」
「你現在看到的是冷凝機,我們叫它冰霜巨人,必要的時候這台機械會釋放出大量的冷空氣給維蘇威火山降溫,同時它也對製造某些特殊合金有幫助。」
「精密工坊,超微機械在這裡製造,在顯微鏡下完成。這裡選用的機械師多數都是女性,因為女性的手擁有更高的穩定性。」
一路上西澤爾沒發出任何聲音,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些對他而言簡直是另一個世界。別說他一個七歲的男孩,就是貝拉蒙老爺那樣自以為見多識廣的成年人,到了這裡大概也說不出話來。
最後他們在一扇黑色的機械門前停下了腳步,機械門上蝕刻著巨大的六翼貓頭鷹。
「如果你以為你之前見到的已經是這個國家的機密,那麼我得告訴你你錯了。真正的秘密,從你踏入是這扇門才開始。」史賓賽廳長輕聲說,「但如果你踏入這扇門,也就再也退不出來了。你父親說你們之間已經談好的條件……是真的談好了麼?」
「談好了,他讓我做什麼,我就會做什麼,只要他把媽媽和妹妹接回翡冷翠來。」西澤爾點點頭。
「真的談好了?」
「真的談好了。」西澤爾輕輕地笑了笑,這是他跟史賓賽廳長見面以來的第一次笑,「我這樣的私生子,在父親看來並沒有什麼價值吧?他願意和我談條件,已經是對我好了。」
「你真是一個太過聰明的孩子,」史賓賽廳長輕輕地歎了口氣,「可太聰明了,對自己其實不是好事。」
西澤爾心裡微微一動,想起莉諾雅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
史賓賽廳長的手按上機械密碼鎖,還未轉動,機械門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門縫中往外溢出大量的白汽,卻不是高溫蒸汽,而是冰寒的水汽。
史賓賽廳長愣了一下,忽然拉起西澤爾的手後退,他看起來骨瘦如柴,動作起來卻不亞於年輕人,西澤爾根本無從反抗,只覺得史賓賽廳長那雙骨瘦如柴的大手忽然變作了鐵鉤。
機械門轟然洞開。它是上下開啟的,上下兩扇鏟形門開啟後縮進上下的深槽裡,而且不止一道門,足足三道,疊在一起打開,彷彿某種怪物在他們面前張開了巨口!
熾熱的烈風撲面而來,黑影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高速衝了出來。
「實驗體突破歎息之牆,實驗體突破歎息之牆,放棄捕捉!直接摧毀!重複命令!直接摧毀!」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看不到擴音器,那些擴音器大概隱藏在牆壁裡,如血的紅光把機械門前的甬道覆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