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節 哀

  「媽媽!媽媽!」西澤爾的意識被拉回了現實,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咆哮,「跑啊!媽媽!跑啊!」

  媽媽!跑啊!用你自己的腿走完最後的路!跑過那個閘門你就自由了!跑啊!

  熾天使們停止了射擊,這一幕無疑是讓人悲傷的。原來那女人是他的母親啊,於是不管那男孩怎樣背叛了國家,他的行為都有了解釋。

  命令上只提及了紅龍,並未提到這個女人,騎士們提著沉重的連射銃站在那具蒼紅色的甲冑背後,目送那個白衣的女人驚恐地跑向橋的對面。

  「媽媽!跑啊!快跑!」西澤爾的滿臉都是淚水。

  「下令!給那些混蛋下令!不能讓那個女人離開!」幕後的上位者們也在咆哮。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秘書們惶恐不安。

  為什麼軍令上沒有提及那個女人呢?怎麼會犯這麼嚴重的錯誤?而那個女人是絕對不能放走的啊!她的大腦深處,存著不能告人的秘密……

  「狙擊手在哪裡?命令狙擊手開槍!別管她有沒有進入使館區!別管什麼外交豁免權!外交豁免權是我們授予的!我們即為法律!我們就是神!」

  琳琅夫人奔跑在風雨中,白色的裙擺飛舞,海藻般的長髮也飛舞,像個自由的精靈。

  她奔跑在大雨裡,也奔跑在史賓賽、龍德施泰特、佛朗哥的望遠鏡裡,在這座城市裡有人想要留住她,有人想她生出羽翼。

  但沉重的閘門轟然降落,封鎖了她的道路。最後一刻,橋對岸的那些人放下了鐵閘。

  那是一扇多麼脆弱的鐵閘門啊,如果紅龍還能活動,只需最簡單的踢擊就能撕裂它,可它卻足夠擋住那個白衣女人,把她留在了翡冷翠。

  西澤爾的血都冷了,他咆哮他嘶吼,但這些都無濟於事。他看著那些大人物調轉車頭離去,是啊,他們想要的其實是西澤爾,而不是那個女人。對他們來說有價值的是西澤爾身上的甲冑,在這個權力的森林裡,人人都是野獸,無人同情弱者。

  那個教師般的老人,錫蘭王曾經給西澤爾講過這句話,可當時他沒聽懂。

  雨嘩嘩地下著,台伯河兩岸,數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女人白色的背影上。她趴在鐵閘門上呆呆地望了一會兒,竟然轉過身,赤著腳走回到了西澤爾的身邊來了。

  她站在那裡,歪著頭看著西澤爾,看了很久很久,那美麗而疑惑的眼神,就像少女初見情郎。

  「我好像認識你,你是誰?」她輕聲問,瞳孔中閃動著瑰麗的光,彷彿風中繁櫻飛舞。

  西澤爾俯視著母親,他的面甲已經脫落,露出的是他自己的臉。他忽然意識到母親在看的是誰,就像那場舞會上她看到了父親。是的,她從西澤爾的臉上看出了隆·博爾吉亞的痕跡,即使多半遺傳了母親的長相,兒子多少難免會像父親。

  「我叫西澤爾·博爾吉亞,我是你的兒子,媽媽。」西澤爾說。

  女人流露出驚訝的眼神,彷彿受驚的鹿,她繼續歪著頭打量這個巨大的鋼鐵怪物,它竟然長了一張男孩的臉,在那個女人的思維世界裡,這是很童話的事情吧?

  旋即她笑了起來,好像真的認識到了這件事,她踮起腳尖撫摸西澤爾的臉,「這個世界真好,這個世界上有我的兒子。」

  那是西澤爾生命中第一次感覺到母親的溫暖,那大布娃娃一樣的女人第一次把他當作兒子,再不是家庭的虛假象征,而是實實在在給他溫暖的母親。

  他覺得自己重又變成了那個小小的男孩,不知何處來的力量令他驅動了唯一完好的鋼鐵右臂,輕輕地擁抱母親,「這個世界真好,這個世界上有我的媽媽……」

  下一秒鐘,槍聲撕裂了雨夜,從琳琅夫人胸口噴出的鮮血染紅了紅龍的身體,她輕盈地向後倒去,那樹開了很多年的櫻花……終於凋零。

  熾天使們立刻反應,圍在西澤爾身邊,為他擋住了接下來的子彈。

  西澤爾沒有哭,他用最後的力量抓回母親,輕輕地擁抱著她。在他的意識裡這個世界變成了灰色,灰色的世界裡下著無盡的大雨,前一秒天堂,後一秒地獄。

  這個世界……再也不好了。

  星歷1884年的一個夜晚,阿黛爾·博爾吉亞從夢中醒來,窗外下著雨。

  睡前她被餵了安眠藥,外面的響動都沒有聽見,直到此刻藥效過了,她忽然醒來了,覺得心裡很疼很疼,像是失去了什麼東西。

  「哥哥!哥哥!」她本能地喊。

  她的哥哥並不在這間臥室裡,窗邊卻坐在了灰白色頭髮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渾身都濕透了。非常罕見的,他沒戴那副染色眼睛,那雙永遠藏起來的眼睛平靜而蒼老。

  阿黛爾呆住了,她知道那是誰,那是教皇,也是她的父親。作為私生女他們本該永遠不能見面,可這時教皇就坐在她的床邊,不知凝視了她多久。

  她被這驟然降臨的幸福驚呆了,不知道該叫他爸爸還是聖座……

  教皇並未給她選擇的機會,教皇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她,抱得那麼緊,像是怕有人把她奪走。

《天之熾2·女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