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節 看戲

  黃昏時分,蘇菲亞劇院門前人潮湧動。

  車水馬龍,票販子們揮舞著演出票高聲叫賣。今晚蘇菲亞劇院上演《冥神的新娘》,一部很火的歌舞劇,正是票販子們發財的好機會。

  「兄弟,是不是沒票啊?」口齒伶俐的票販子跟上了一個年輕男子,「這可是寶兒小姐的演出,絕對的一票難求!公子哥兒都為搶這票打破頭呢!一般人沒有門路,連站票也別想!不過呢,你運氣真是好得沒話說,我這裡有幾張票,第二排中間!絕對的好座位!想像一下那感覺,舞蹈演員們的大長腿就在你面前起落,那才叫玉腿如林啊!」

  年輕人身穿黑色的燕尾服,古銅色皮膚,白髮短髮,站在人流裡,呆呆地四下張望。票販子立刻就對他形成了判斷,鄉下人,第一次來劇院,想要一睹寶兒小姐的芳容,沒票,膽小。

  這種人,正好把那幾張爛位置的戲票賣給他。

  「謝謝,我有票。」年輕人說,「我是在找貴賓通道。」

  「貴賓通道?」票販子一臉鄙夷,「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這也不像能坐貴賓席的主兒啊!我看你這身燕尾服莫不是租來的?」

  「你怎麼知道?」

  「不合身啊兄弟!」票販子在鼻子裡哼哼,「你這胸肌雖好,襯衫都快給撐裂了!」

  昆提良心說這貴賓席還真不好坐,花了那麼多錢租來的禮服,被人一眼看出來不是自己的。

  那枚白信封裡裝著一張金色戲票,西澤爾給他們的邀請竟然是來看歌舞劇,劇名是《冥神的新娘》,貴賓包廂。

  戲票上印有著裝要求,昆提良只得去街頭的裁縫鋪子裡租了件燕尾服,還特意抹了頭油。但土狗就是土狗,戲票上寫明包廂觀眾請走貴賓通道,他轉了好幾圈都沒找到路標。

  他並不知道貴賓通道其實並非給人走的通道,而是車輛可以直接駛入劇院地下的路。貴客們都是坐車來的,在休息室中用一會兒茶點後,乘坐升降梯直接進入自己的包廂。

  票販子眼見這人身上沒生意也就走了,留下昆提良獨自在人流裡抓耳撓腮。

  這時左右兩邊各有一個跟他衣著相似的傢伙靠了過來,每人都拿著一張金色的貴賓戲票,都是走路來的。

  最終三個人在夕陽下人流裡碰了面,昆提良從西邊來,阿方索從南邊來,唐璜從北邊來……三身租來的燕尾服,唯有唐璜身上那件還算得體。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不知所措。

  「大家都到得很準時嘛。」唐璜最先回過神來,擺出一副「不是約好的麼」的慵懶笑容,好像「我過得很開心,憑什麼要去找死」這話不是他說的。

  「喂喂!不是你們兩個說來了就沒命死死地阻攔我來著麼?」昆提良不忿地嚷嚷,「搞得我這兩天一直睡不好,翻來覆去地想!」

  「沒有我們在,你這個笨蛋會死得很快。」阿方索說。

  「那你呢?你也是擔心我吧?」昆提良一陣感動之後轉向唐璜。

  「別把我想成阿方索那種嘴裡說著冰冷的話心裡為你想了很多事的爛好人!」唐璜從鼻孔裡噴出兩道氣來,「我這種男人只會為愛獻身!我是衝著老闆身邊的那個妞兒來的!那種外面冷漠裡面火辣的妞兒是我的菜啊!」

  昆提良壓低了聲音,「你的菜好像正站在你背後……」

  唐璜一個激靈,就聽到背後傳來那優雅的女聲,可又透著絲絲的冷氣,「找不到貴賓通道了?早就猜到了,所以出來找你們。」

  碧兒今天特意地打扮過,身穿天藍色的禮服裙和三寸的高跟鞋,讓那曾被稱為白色橡樹的身材顯得更加挺拔修長,和三位見習騎士不相上下。

  「喔!怎麼表達我對您今天這身打扮的感覺呢……真是光彩奪目!」唐璜趕快往回找補,故作關切,「不過看您臉色似乎不太好,是病了麼?」

  「不是外面冷漠裡面火辣麼?」碧兒冷著臉,「行了,不用彌補了,跟我走,演出快要開始了。」

  昆提良幸災樂禍,阿方索面無表情,唐璜灰頭土臉,三個人跟隨碧兒上了車,拐彎駛入了貴賓通道。

  電梯帶他們進入自己的包廂,從那個居高臨下的位置,蘇菲亞劇院一覽無餘。

  屋頂足有二十米高,提供了巨大的迴響空間,前方是金碧輝煌的巨型舞台,兩側是精美的壁畫,普通觀眾席位於舞台前方,包廂在最後面和最高處。包廂裡是紅絲絨面的座椅,落座之後就有侍者托著香檳前來問候。

  號稱出身於貴族家庭的唐璜也沒有享受過這等待遇,昆提良這種土狗更是嘖嘖稱讚,落座先乾了三杯——因為香檳是免費的。

  「喂!遇到免費飲料就猛喝,只能暴露你鄉下人的本質好麼?」唐璜壓低了聲音,「要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這才能獲得服務生的尊重。」

  「可笑!沒錢的時候我們連山芋酒都喝!還有我為什麼要獲得服務生的尊重,我自己就是服務生!」

  「沒出息,為了多喝幾杯連臉都不要了麼?」

  「可我們中只有你的臉能換錢啊,我要臉有什麼用?說起來這裡只提供香檳?沒有點小吃什麼的麼?」

  「有切片奶酪和烤過的堅果。」一個小小的銀盞從後方遞來,越過昆提良的肩頭,銀盞中是烤過的杏仁。

  「烤得真好!」昆提良咀嚼著杏仁,「再來一點兒。」

  快要開場了,金紅色的大幕不時波動幾下,管絃樂隊正在試音,管風琴發出渾厚的低音。

  昆提良一顆顆往嘴裡丟杏仁,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幕,高高興興地等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沒注意到唐璜和阿方索都站了起來,默默地看向自己背後。

  直到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把雙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昆提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閃電般彈跳起來。

  站在他背後、遞給他杏仁的並非侍者,而是膚色蒼白的年輕人,體型如當年那樣消瘦,卻比記憶中高出了一個頭,那雙曾經令人畏懼的紫色瞳孔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是純黑的。

  幾天前在特洛伊酒店門前見到他的時候,昆提良激動得一勁兒哆嗦,根本沒來得及細看他,此刻才注意他跟記憶裡差得那麼多。

  不再意氣風發,也不再鋒芒畢露,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微笑,不知道的人很容易把他誤當作一名服務生,或者一個來自外省的年輕人——一個馬斯頓男孩。

  在馬斯頓的那三年裡,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的他真的還能算是天賦領袖,能帶領他的騎士們去博取未來麼?阿方索和唐璜腦袋裡都轉過這個念頭。

  但昆提良根本沒想,他衝上去狠狠地擁抱了西澤爾,那股凶狠勁兒就像一匹狼撲過去抱住另一匹從荒原跋涉回來、傷痕纍纍的狼。

  然後是唐璜,然後是阿方索……男人們相互擁抱,用力拍打彼此的後背,一個字的問候語也沒有。

  碧兒吃驚地看著這些咬牙切齒的男人或者男孩,忽然間有種泫然欲泣的衝動。

  他們重新入座,試著找些話來打破沉默。

  「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高級的地方。」昆提良摸著包裹著紅色天鵝絨的座椅扶手,「真棒!不愧是老闆的品位!」

  「碧兒的一個朋友在樂隊裡當管風琴手,是他幫忙買到的。」西澤爾輕聲說,「包廂的票只留給有身份的人,但我已經不是了。」

  這句話引起了三名騎士的不同反應,阿方索面無表情,這一點他來前就想明白了。唐璜是立刻望向管風琴那邊,好確認碧兒那個當管風琴手的朋友是不是什麼對她有意思的小白臉。

  昆提良揚起眉毛挺起胸膛,「沒什麼!老闆您的位置,我們會為您搶回來!我們是您的騎士,這是我們該做的!以後您每晚上走在這裡看戲喝酒,想坐哪個包廂坐那哪個,您要樂意其他包廂都空著,我們就讓它都空著!」

  這赤裸裸的表忠心,連唐璜這種臭不要臉的都為他臉紅。不過誰都知道昆提良說這話是發自內心的,毫不摻假。

  阿方索把兩個木盒遞給西澤爾。小盒子裡是重新調校過的腕表「蜘蛛巢」,大的盒子裡則是兩柄黑色的手銃,蜂巢式槍管,螺旋上彈,象牙柄上雕刻著十字花紋。這是一件優雅的武器,但也很危險。

  唐璜一眼就看出這是那天晚上他在阿方索的「倉庫」裡見過的那對手銃,不知道是哪位客戶定做的,阿方索顯然是急切間來不及給西澤爾準備禮物,就把客戶的東西拿來了。

  「防身用,我記得殿下您的槍法不錯。」阿方索淡淡地說。

  西澤爾還沒摸兩下就給昆提良搶了過去。「之前還勸我說來了會沒命的,其實九*九*藏*書*網自己偷偷準備了禮物……還有多的麼?我也要兩支!」昆提良撫摸著那對精美的火銃,愛不釋手。

  阿方索懶得搭理他,心裡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當然不是危言聳聽,哪怕此時此刻,就在西澤爾面前,他也可以坦白地說,這是一條「向死之路」。他們三個人,加上西澤爾這個失去了地位的「老闆」,很可能都走不到結局。

  可唐璜有句話也許說得對,唐璜說他們三個裡面,最魯莽的傢伙肯定是昆提良,但最衝動的很可能是唐璜自己,而最瘋狂的,則毫無疑問是看似冰山的阿方索。

  阿方索不願那樣度過他的人生,所謂天才機械師,最終的舞台只能是戰場……這就是他的瘋狂。至於死亡,他十三歲那年,眼看著烈火吞噬了他的家和養父,就已經不怕死了。

《天之熾2·女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