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頓火車站,月台上黑壓壓的都是全副武裝的精英戰士,防塵面罩上方時一雙雙冰冷的眼睛。
而此刻,這些無視生死的眼睛也在左顧右盼。
因為他們接到了自己戰場生涯中最不可思議的命令。他們被集中在馬斯頓火車站上迎擊一個敵人。命令上再三強調,敵人只有一個,但是戰鬥力極端強大,遠程武器壓制是最適合壓制的戰術,絕對要避免近身戰。
能以獨立戰鬥單位抗衡這樣一支精英軍隊的,只有甲冑騎士,難道東方人也擁有了甲冑騎士?或者說……某名強大的甲冑騎士叛變了?不安感漣漪一般在人群中散佈開來,但這些精銳卻並不交頭接耳,他們握著大口徑短銃,依舊目光整齊的向著鐵路延伸出去的方向。
他們還不是最核心的阻擊力量,最核心的是熾天鐵騎的後備隊,他們早已滲透進了馬斯頓。他們在前方的鐵道上架起了一門徑滑膛炮,那顆危險的炮彈裡填滿的高純度的紅水銀,連天啟戰車那重度保護的前甲板也能炸開,不考慮射擊距離的話,這是威力不亞於朗努基斯槍的重型武器。
這場作戰的指揮者沉默地站在月台末端,那身猩紅色的甲冑噴出一絲絲輕微的蒸汽,彷彿一個人在緩慢的呼吸。
那也是一具熾天使級別的甲冑。
甲冑的名字時猩紅死神,而那具甲冑裡裝著同樣堪稱死神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敵人值得動用猩紅死神?那可是號稱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的決戰武器……
寂靜中,只有風雨聲和呼吸聲響在空中,而那具猩紅色甲冑時悄無聲息的,似乎根本不存在機械裝置在裡面運轉。
地面傳來了微微震動,濕透的沙礫從鐵軌上被震落,教皇身在那個小小的祈禱堂裡卻做出了準確的判斷,列車並未加速衝過馬斯頓站以求迅速離開,而是隱藏在馬斯頓到血線末端的鐵軌山,如果他們判斷列車已經經過馬斯頓而趕往下一站攔截,就恰恰給了列車平安通過的機會。
殘破的約爾曼岡德號列車衝破了暴風雨,像是一條被斬斷了半截的受傷的巨龍。
一直黑著燈的馬斯頓站突然間燈火通明,信號燈亮出了刺眼的紅色,這說明前方的鐵路已經中斷,而中斷鐵路的是那門巨大的滑膛炮,如果列車不減速,它就會開炮……列車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看起來已經決定強行通過馬斯頓站。如此高速的火車人們從未見過,它還沒到,它帶起的狂風已經到了。
它原本黑著燈駕駛,此刻卻亮起了雪亮的前燈,像是黑暗中忽然睜開的獨眼。
沒有選擇了,架在前方鐵軌上的滑膛炮發動了直射,巨大的後座力令操作它的熾天鐵騎也後退了半米,如此近距離,命中根本不是懸念,列車進入馬斯頓站前,炮彈在沉重的黑鐵車頭上炸裂,紅水銀如鮮血一樣包裹了最前方的車廂,轟然巨響之後,熊熊燃燒的列車居然沒有被摧毀,而是繼續前進。
滑膛炮的重擊並沒有讓它的速度稍微減緩。
那真的是列車麼?那簡直是青銅和黑鐵製造的超級堡壘!
月台上的禁衛軍戰士們發動了齊射,可親眼看見這列火車他們才意識到三聯裝火銃的威力對這列火車根本是沒用的。密集如暴風雨的子彈清洗了月台,中彈的人被那股巨大的動能擊退,撞在牆壁上鮮血四濺,像是颶風捲走了田野裡的稻草人或者海嘯推動著漁船撞擊海邊的峭壁。
這列火車造出來本就是作為軍事武器的,如果血線能夠按照計劃建造下去,那麼撞開東方大門的就應該是這東西。
這就是蒸汽和機械的巨力,在它的領域中,最強的人類也不堪一提!
軌道前方操作滑膛炮的熾天鐵騎立刻撤離,再這樣的速度下,不過幾十秒這列火車就會把他們和那門滑膛炮一起撞得粉碎。現在所剩的唯一希望就是猩紅死神了,但以那具甲冑的武器能夠怎麼威脅這列火車呢?可當倖存者們看向月台盡頭的時候,忽然發現那具顏色鮮艷的甲冑已經消失了。
突然,在誰也不會注意的高處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猙獰的影子從車站頂部躍起,帶著白色的蒸汽落在了約爾曼岡德號的車頂上!
他從背後的掛架上取下了口徑超大的燧發槍,這種老式的槍械遠沒有連射銃精緻,但他的威力大的驚人,連射銃對準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的鐵鉤發射,粗大的鐵鉤震動開裂,然後脫落……猩紅死神的第一擊就卸掉了約爾曼岡德號的最後一節車廂,它滑動著搖擺著,最終脫軌翻滾跌落山崖——馬斯頓本就建設在峭壁的旁邊。
列車頂著熊熊烈火撞開了軌道前方的滑膛炮,這門威力強勁的武器在它面前彈開的時候,簡直像人用手彈開一根牙籤那麼輕鬆。
猩紅死神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高速奔跑在列車頂部,逐一的分割這列火車。這種武裝火車唯一的弱點就是掛鉤,那是因為它還沒有做好上戰場的準備,用的是普通列車的掛鉤,如果武裝完畢,它將是不可摧毀的鋼鐵之龍。六名熾天鐵騎們也追著列車奔跑,然後一躍而上,這種看似笨重的甲冑在短距離加速上竟然有不遜於火車的高速。
他們合力肢解這條鋼鐵巨龍,約爾曼岡德號不得不逐一損失它的貨物,而教皇最看重的是車廂裡的貨物,不是龍德施泰特本人。
約爾曼岡德本身的暴力在這種情況下無法釋放……除非有人組織猩紅死神和肢解它的騎士們。
但始終沒有人出現,這個龐然大物帶著猩紅死神和熾天鐵騎們沿著山間鐵路盤繞,漸漸地遠離馬斯頓,漸漸地分離崩析。
「李錫尼副局長!」肢解過程進行到車尾的時候,一名熾天鐵騎忽然高呼。
猩紅死神鬼魅般出現在車尾,所有騎士都怔住了車尾的那節車廂顯然是故意被人卸掉了,掛鉤上那鋒利的斷口,顯然是被人一刀切斷。什麼樣的刀,什麼樣的力量才能斬斷手臂粗的火車掛鉤?
「那是一節動力車廂。」猩紅死神的面罩下傳出低沉的聲音,「前面的車廂都是誘餌,龍德施泰特帶著最後一節車廂在後面……但我們已經來不及回去了!」
猩紅死神摘去猙獰的面具,燦爛的金髮在夜風中飛揚,帶著霜的臉完美得像是雕塑。
「哥哥你怎麼總在看女爵?」阿黛爾察覺到了哥哥的眼神。
經過那場很不愉快的衝突,他們被當做異類驅逐到了靠近積水的區域,其他人則圍坐在聖像之下,接近壁爐的地方,一位尊貴的女侯爵突然出現在這個場合,有地位的家族難免想要去結交,但女爵的侍從們卻緊緊地環繞著她,把她和人群隔開西澤爾始終在看女爵,壁爐中的火照亮了她的側影,把她的舞裙照的像是火紅色的。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人相似到這種程度。」西澤爾低聲說。
甘草糖對於他的症狀的確有效,他慢慢緩了過來,阿黛爾用裙擺上撕下來的布條幫他包紮傷口,他再度回復的平時那個孤僻不合群的男孩。
阿黛爾沒有聽懂,但她很高興哥哥能好起來,外面的風雨撞擊著教堂的鐵門,伴隨著道道閃電,好像有魔鬼在外面撞牆似的,她心驚膽戰的靠在西澤爾身上,被捆的米內也獲得了自由,氣哼哼的回到了他的兄弟身邊,把玩著腰間的獵刀。
人們仍在竊竊私語,難以掩飾心中的躁動不安,這些都是源自外來的壓力,他們憂心著外面那場戰爭的結果,就格外的容易發怒,西澤爾其實也不例外。
「哼,早晚我會叫瑪德琳家的那個老潑婦後悔!」米內惡狠狠地說,「她侮辱阿黛爾就像侮辱我的未婚妻一樣啊!」
「恐怕我們得做好離開這裡的準備。」西澤爾壓低了聲音,「我覺得那群人不太對、」
「有什麼不對的?從來大城市的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就是這樣,我們小地方的貴族在他們眼裡都不是貴族,他們就連隨從都趾高氣揚的!」米內說,「不過那位女爵可真是漂亮,可惜他們把她圍得死死的,要不我就能上去打招呼了。」
「不,我只是覺得……危險在靠近這裡。」西澤爾輕聲說。
他一時想不清楚,但本能的反應和通過訓練得來的危機意識在提醒他有什麼不對,忽然出現的女爵,女爵虎狼般的隨從,那些隨從隱藏在風貌下的冷冷目光……這一切都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唯一賞心悅目的是女爵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她靜靜地看著火焰,就像潔白的大理石人像沐浴在朝陽中。
但恰恰是那張臉,構成了西澤爾最大的不安!因為那張臉活脫脫就是錫蘭的王女蘇伽羅!多年之前他親眼看見那位王女躺在下午的陽光中求死,他幫她打開了鐐銬,而後她墜塔而死。她的葬禮非常盛大,遺體被封在白色大理石的棺材裡下葬,查士丁尼皇帝借此表現他確實對蘇伽羅情有獨鍾。
那種經過牧師和賓客驗證的葬禮時很難造假的,各方證據都說明那個引發了「阿蘇—伊特伯戰爭」的妖姬真的死了,但四年之後,一個像極了蘇伽羅的女孩以「瓔珞·EL女爵」之名出現在馬斯頓。
偏偏又是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候。
西澤爾覺得自己必須離開,無論那位只是碰巧和蘇伽羅也好,或者是蘇伽羅的魂魄的具象化也好,這些都跟他沒關係,他只要保護阿黛爾平安就好。
他已經離開了翡冷翠,並且答應阿黛爾不再回去。
忽如其來的汽笛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強撐著站了起來,他拉著妹妹和米內逃向相反方向……人們不解地看著這個男孩,馬斯頓城有火車已經很多年了,為什麼汽笛聲會把這個素來冷漠的男孩嚇成這樣?
但汽笛聲越來越近,保護女爵的隨從們忽地起身,他們抽出腰間的長型火銃時,大氅飛揚,他們也急速地退向教堂的另一側。
汽笛聲越來越近,其他人也都不安分起來,這種感覺怪極了,就像你站在月台上等候列車時列車在高速逼近你……可伯塞公學雖然也有一個鐺鐺車的車站,但那裡距離教堂至少有五百米遠,汽笛聲怎麼會聽上去那麼近?
下一刻,教堂的整面石灰岩牆壁,連同壁畫和帷幕都傾塌了下來,獰亮的光照在了十字架上,黑鐵構造的龐然大物以雷霆萬鈞之勢衝了進來,它攪亂了狂風暴雨,帶來碎石飛濺,滿教堂都是人們的尖叫聲。
塵埃落定的時候人們才驚恐地發現滿地都是鐵質的棺材,一節黑色的火車車廂躺在教堂中央,尾部堵塞了它自己撞出來的入口,很長的痕跡從教堂一直延伸到鐺鐺車站的地方,這列火車竟然是從那裡出軌之後,靠著最後的慣性滑到了這裡被金屬包裹的騎士扛著某一具棺材站在教堂中央的空地上,女爵的隨從們持槍包圍了他,騎士他肩上的鐵棺小心地卸落在地上,打開棺蓋,竟然是個少女沉睡在冰中。
「你們要的東西我帶來了,我要的東西呢?」曾經的聖殿騎士龍德施泰特發出居高臨下的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