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紅豆

  「嘿,紅豆。」共工蹲在酒肆外的雪地裡,雪飄飄地灑在他獅子般的亂髮上。

  「瘋子,你回來啦?」屋簷下的小女孩伸出瘦弱的小手摸在他的臉上。

  「紅豆,我去借錢,很快就能有錢幫你買了,你要個多大的?」共工黝黑而粗糙的臉上浮起溫柔的笑意。

  轉過一個街角,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正攀著彼此的肩膀在那裡偷窺。

  「少君,你說我是不是已經老了?」刑天不解地發問。

  「沒有看出來,」蚩尤被壓在刑天巨大的身形下,「昨天我們還被那些寡婦追著,跑得快斷了氣,你還是受女人歡迎的。」

  「可你看瘋子對那個小女孩又溫柔又耐心的樣子,我是覺得我對幼女已經失去了興趣,那就說明我老了。」

  「嘿!兄弟!」魑魅用力拍他的大腦袋,「你就能說出這種淫賤的話來麼?」

  刑天指著那邊的共工和小女孩,「淫賤的是他……是他!」

  「你們少廢話一點會死麼?」蚩尤說:「我想不明白共工最近怎麼老借錢,他要給那個小丫頭買什麼?」

  「管他的,」刑天惡狠狠地說:「總之我已經受夠了吃素的人生!」

  小女孩和共工都沒有注意到那幫涿鹿城的害蟲躲在牆角里。他們對話的世界裡只有細雪飄落在街面上的聲音和彼此的呼吸聲,六角形的雪花落在小女孩冰冷的小手上不融化,共工用兩隻粗糙的大手搓著她的手兒,衝她臉上哈氣,露出討好的表情。

  「不要多大的,很小很小的就行了,」小女孩用食指和拇指一圈,比了一下,她的小臉皴裂了,還沾著泥灰,笑容在上面看起來有點糟糕,「我就想摸一摸,知道是什麼樣子的。他們都說很美很美的。」

  「好啊,」共工使勁點頭,「我正在攢錢,馬上就有錢給你買了,你冷不冷?」

  「一會兒就不冷了,吃飽了就不冷了。」

  共工摸了摸小女孩枯黃的頭髮,默默地蹲在她面前,像是一條對主人很忠心的大狗。

  「嗚,真可憐。」魍魎趴在刑天的腦袋上抹了抹眼淚。

  「別那麼多愁善感!你老毛病怎麼又犯了?涿鹿城裡的乞丐那麼多,你個個都要可憐啊?你要牢記自己的身份是個妖精!」魑魅盡可能兇惡地瞪著他。

  「大個子,我們去別的地方玩吧,我不能看人家很悲涼的場面,一看就想哭,可一哭魑魅就打我。」

  「對對!快走!不走那個借錢的傢伙就沒完了。」刑天扛著魍魎,轉身一溜煙,在雪地裡跑了。

  「駕!駕!」魍魎騎在他脖子上,拍著他的腦袋。

  「小傢伙,你當你是在幹什麼呢?」刑天駿馬般飛奔著,聲音漸漸消失在遠處。

  「嘿,瘋子!」蚩尤從拐角走出去一步,對著共工招手。

  共工看見他愣了一下,露出欣喜的神色來,搖搖擺擺就從小女孩身邊跑到了拐角。

  「都聽見了?」共工諂媚地笑,「我只要借幾個銅板買件禮物送給紅豆,不是去喝酒,拍胸脯打保票,不是去喝酒!」

  「可是我們也很窮誒,」風伯說:「雖然我們看你這麼有愛心,也很想跟你共襄盛舉的。」

  「風伯你不是說開了神竅你就能找著工作了麼?那豈不就有收入了?」雲錦說。

  「我的目標是幫人風乾羊肉,但是他們要的是溫和乾燥的小風,我一作法颳風就是西北風凜冽啊!」風伯說:「我這本事,最適合的工作就是去和雨師合作,威脅黃帝說要是不給我們提高待遇,我們就興風作浪,把涿鹿城變成水鄉澤國!」

  「那叫訛詐。」魑魅拍了拍他的腦袋,「何況你們也不敢。」

  「那怎麼辦?」蚩尤撓撓頭。

  「都這麼垂頭喪氣的幹什麼?樹林裡整天都有動物被凍死餓死,世界就是這樣的好吧?不是我們的事情啊!要我說啊,早死早投胎,也許還能生在比較暖和的地方嘍。」魑魅興趣索然的樣子。

  那些人鬥嘴的時候,雲錦緩步走到屋簷下,看著那個小女孩。

  「你叫紅豆麼?」雲錦蹲在她的面前。

  「是啊!」紅豆揚起頭,用一種慘兮兮的聲音說:「夫人,您行行好吧,我餓了好多天了!」

  「我覺得以她這要錢的手段,該比我們有錢。」風伯嘀咕。

  「我不是夫人,」雲錦搖了搖頭,「我可以摸摸你的臉麼?」

  紅豆點點頭。雲錦嬌嫩的雙手輕輕籠在紅豆粗糙的臉上,那些被寒風吹裂的痕跡刮擦著她的手心,雲錦看著紅豆的眼睛,那雙大大的瞳孔裡了然沒有生機。

  「你看不見麼?」雲錦問。

  「我生下來就看不見。」

  「你媽媽呢?」

  「死了,別人都說她死了,瘋子也說她死了。」

  淚水無聲地劃過雲錦的臉,像一串散落的珠鏈,落在地下,輕輕融開了冰冷的雪。蚩尤呆呆地望著,覺得天地蒼茫中他能聽見雲錦落淚的聲音,風伯也有點難過起來,他看著蒼白的天空,想起顓頊部他的老哥當權,不知道他的媽媽如今過得如何,也許她已經死了,也許和他老爹撒手塵寰而去時留下的大批女人一起,在一間大屋裡永無止盡地織補。風伯心裡發酸,他已經很多次地叫自己不要想這些了,他是個質子,在自己強大的老哥面前無能為力的。他很多次地想他的媽媽應該忘了曾經生下他,反正也許從今往後永遠不能再見。

  「嘿!嘿!」魑魅說:「你們看起來都一臉感動的樣子,真受不了。」

  「母親誒!」風伯說:「人家在討論母親這個偉大的話題。」

  魑魅聳聳肩,翻翻白眼,「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是個妖精沒有爹媽,日子還不是照樣過?對了,蚩尤,可沒聽你說起你娘。」

  蚩尤扭頭看著她,「可我也沒有媽媽啊,我記事起就是和爺爺一起。」

  「那你怎麼也擺出那付悲慼的表情?反正你跟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也差不多。」

  「你說得也對哦。」蚩尤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悲傷什麼,他沒有任何關於母親的記憶,甚至從未想過他生活裡缺少了父親和母親這兩個人。

  共工在一邊笑,笑容有點古怪。

  雲錦解下肩膀上的白狐裘,圍在紅豆的肩膀上,轉身走回拐角處。

  「共工少君,你要多少錢?」雲錦問,「我們湊湊看?」

  「啊?」共工愣了一下,「不知道價錢……」

  「唉!也罷,難得我心軟,要多少你就說!」風伯拍拍胸脯,「幾百個銅板沒有,幾十個也許還可以,雨師那裡應該還有一些的。」

  「我那裡也許還能找出百來個,最多讓刑天吃素了……」蚩尤說。

  共工誠懇地環顧眾人。

  「別看我,妖精不用錢的,也不存錢。」魑魅說:「不要搞得好像大家要爭相做慈善的樣子。」

  「我實在是不知道多少錢買一個,除了買酒喝,我從不花錢。」共工說。

  「你到底要買什麼給紅豆?多少錢一個?你倒是說啊!」風伯不耐煩了。

  共工雙手比了一個大圓圈,舉到了風伯面前,「這東西。」

  「喔!」風伯恍然大悟,「大餅啊?你居然不知道大餅多少錢一個,我告訴你,那不論個賣,論斤的。你們在這裡等等,我去買五斤來。」

  「要是大餅我就直說了,可沒那麼容易的。」共工說。

  「那是什麼?」風伯撓撓頭,「你說要買個鍋蓋送給紅豆,我也不信啊。」

  「月亮。」

  「我們且說那黃帝正在不周山上如廁,恰逢我們共工部殺到,真是無兵可遣無將可派……」

  「喂,瘋子,就算大王在如廁,也不一定就無兵可派吧?」有聽書的漢子醉醺醺地問。

  「你們軒轅黃帝軍令森嚴,他說要如廁,大家就都如廁了,不想如廁的也如廁了。所以,」共工結論性地揮了揮手,「全軍如廁,無將可派!」

  酒肆門口的一桌上,刀柄會的英雄們聳拉著腦袋,各抓各的頭髮。

  「就算沒有買到月亮他也不必發瘋似的編派黃帝啊。」魑魅說。

  「他說既然我們不肯幫他,他就只好自己說書賺錢了。」蚩尤說。

  「喂,蚩尤,你有沒有跟那個瘋子說不是我們不願意借錢給他,而是月亮沒有地方賣?」風伯托著腮幫子,愁眉苦臉。

  「他要是相信我,那他還是瘋子麼?」蚩尤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叫你買個大餅給他當月亮用你買沒買?」魑魅問。

  「早就買了,足足二十斤,不過我實在覺得和月亮有點區別。」蚩尤說。

  「唉,我說大餅冒充一下月亮有啥不行啊?」風伯攤攤手,「反正紅豆小來就瞎,沒見過,我們就告訴她大餅就是這樣的,圓的,鬆鬆軟軟香香甜甜的,能吃,就是吃多了有點幹,容易噎著。」

  魑魅聽見風伯非常乾脆地打了個飽嗝,猛一回頭,「喂!你在幹什麼?」

  「吃月亮……我餓了。」風伯嘴裡裹著一團餅大嚼。

  天色漸晚,酒肆裡點上了燈。共工依舊在一群閒漢的包圍下縱橫捭闔,唾沫濺出七尺開外。窗外濃重的暮色壓著天空,薄雲絲絲縷縷地浮著不動,雲間一輪明月隱隱約約,像被裹在一團蠶絲裡的珍珠。

  「唉,月亮真的那麼好麼?非要摸一摸。」風伯透過窗戶看著月亮,「說得我也想摸摸看了。」

  「這裡還有,你要不要摸?」蚩尤遞給他一個大餅。

  「沒有水喝,噎得慌,我不摸。」

  「也是,你都摸了三四斤了。」蚩尤嚼著大餅含糊不清地說。

  「魑魅你不是不吃東西的麼,怎麼也開始啃餅了?」風伯好奇地問。

  「唉,無聊唄。」妖精叼著半張餅,目光呆滯,幽幽地歎了口氣。

  「瘋子,你今天怎麼了?老是講個不停,難道你欠了很多錢?」一個漢子跟著共工的故事繞了周天一圈,聽得還沒戰下黃帝,終於有點暈了。

  「就是就是,」另一個漢子說:「大王和你已經從北海一直打到崑崙,又從崑崙打到天池,這下子還在往雲夢飛去,你們兩個竟然都不困的麼?」

  「嗯!」共工說:「也是,夠累的,那麼我們接著說大王和我打累了,於是倒下來一起睡覺……」

  「大王有好多的妃子,為什麼要和你睡覺?」魑魅睡眼惺忪。

  蚩尤一走神的工夫,魑魅一頭歪在他肩膀上睡著了。於是他身體僵硬不敢動彈,只聽見妖精細細的鼻息彷彿樹林裡悠長的風。那邊共工說到黃帝和他一覺醒來又是精神百倍,於是揮刀再戰,直飛雲夢而去,醉醺醺的漢子們也就接著聽他瞎扯。

  風伯踱到酒肆外,屋簷下雲錦和紅豆並排坐著。

  「夫人我給你說個故事吧。」紅豆伸手扯著雲錦的袖子。

  「好啊。」

  「從前有一頭豬,它從天帝那裡得到了一顆麥種,這顆種子每個月就結新種子,每結一次就變成兩顆麥子。豬拿到了麥種,就高高興興地種麥子去了。九天玄女卻說,天帝不好了,這頭豬要發財了。天帝問為什麼。九天玄女說,我剛剛算過了,一個月這顆麥種就會變成兩顆,一年就會變成四千零九十六顆。天帝說,可是你看它肚子那麼大,四千零九十六顆還不夠它吃一頓的呢。玄女說,可是再過一年是一千六百七十七萬七千二百一十六顆,下一年是六百八十七億一千九百四十七萬六千七百三十六顆,反正再過五十年,地上的麥子就會一直堆到我們天宮的大門口,這樣我們不用人間的香火,直接吃麥子就可以了。天帝說,這下子完蛋了,那再過個十年,天宮不是給麥子頂得越來越高麼?玄女問,那怎麼辦?天帝說不用害怕,你把這個結果告訴那頭豬再說……」

  「是啊,那樣我們就可以直接踩著麥子山上去摘月亮了。」風伯兩眼放光,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驚喜。

  紅豆愣了一下,「我的故事裡豬也是這麼說的……」

  風伯歡樂的表情僵在臉上。

  「夫人你在聽麼?」紅豆問。

  「我在聽啊,」雲錦說:「可是別叫我夫人吧,我還沒出嫁呢。」

  「可夫人將來一定會嫁給一個很了不起的英雄的,是人人都羨慕的夫人,我會算命。」紅豆說。

  雲錦一回頭,看見蚩尤捧著張大餅站在她背後,正看她,臉上寫著「你餓不餓」幾個字。他長高了,劍眉飛揚而瞳孔清澈,鼻樑挺秀而唇線剛硬,再過幾年這個少年就會強壯起來,像他威名遠播的爺爺那樣魁偉。雲錦的心跳了跳,身上無由地燒了起來。

  「了不起的英雄?」她這麼想著低頭下去。

  「你會算命呢?」她驅散了臉上的血色,不理蚩尤,繼續和紅豆說話。

  「夫人沒聽說過麼?瞎眼的人都會知道未來的啊,」紅豆說:「這是天帝賜給我們的,用來補我們看不見光的缺陷。」

  雲錦輕輕撫摸她的臉蛋,想著如果要在雙眼和知曉未來之間二選一,自己會做什麼樣的抉擇。

  「誒?小丫頭,你是變著法兒罵我是豬麼?」風伯反應過來了。

  「老大,你不是豬!可你能不能別大聲哼哼?」蚩尤一把摀住他的嘴,「扎手的點子來了!」

  一柄利斧狠狠地紮在共工面前的桌上,桌子震動,幾個菜碟裡麵湯水四濺。周圍聽書的漢子們被嚇得酒醒了,個個臉色發青,只有共工指著斧頭點了點頭,「對!我和黃帝大戰的時候用的傢伙就和這個一般威風!」

  持斧的軒轅族將軍愣了一下,「你不要裝傻,我收到線報,說你這個叛逆在酒肆裡大肆傳播小道消息,膽敢說我們大王在不周山上如廁,還有和你一起睡覺,然後又被打得屁滾尿流……」

  共工誠懇地點頭,「這些我都說過,你可知道我還說了軒轅黃帝輸了以後抱著我的大腿求饒那段?」

  「你以為你說的什麼話我不知道?這城裡到處都有我們的眼線!」將軍冷笑一聲說:「你編了一百二十回的評書,裡面有種種大逆不道之情節,說我們大王打輸了以後逃跑,褲子在扶桑的樹枝上掛破了,頭盔丟在蓬萊的豬窩裡,倉皇逃竄到百越,藏在染坊裡泡得像一個蠻子,可是最後還是被你的神眼看見揪了出來。我們大王只好死氣白賴地抱著你的大腿哭,說我媽媽還等我回去種田……種種不堪!」

  他身後的雲師衛士低聲咳嗽,「將軍不必對這種逆賊描述細節了……」

  「對!」將軍贊同,「總之你犯下妄言之罪,這就納命來吧!」

  「嗨,可不只妄言之罪,我還犯了詛咒之罪!我詛咒大王不得好死!」共工認真地說。

  「果真有?」

  「我在書中第一百二十回大結局的時候說,我們在雲端之上激戰,天穹破裂,天外的熔岩下流,你們大王怕死要逃跑,被我乘龍追上,把斧頭架在你們大王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怒叱他的種種不義!」共工拉過將軍的斧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說:「就是這樣!然後我便一斧砍掉了他的頭,天地歡呼!」

  將軍有些迷惑,「你這瘋子,真不怕死麼?妄言已經是大罪,詛咒更不能饒,再有,說大王的脖子又粗又短,也要罰做苦工!」

  共工抓了抓腦袋,「我都不知道在涿鹿城裡說黃帝的壞話是要掉腦袋的罪啊。」

  將軍哼了一聲,「後悔了吧?太遲了!」

  共工摸了摸脖子上的斧刃,望著酒肆的屋頂幽幽然歎了口氣,「其實我編了一百二十回的書,一直沒想好這書的結尾,我如果把軒轅黃帝真的寫死了,我會很開心,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又會看著黃帝的龍車在涿鹿城裡巡視,我就知道是假的,心裡會很難過。我要把結尾說成黃帝打敗了我們共工部,雖然很真實,可我又不開心,我真的很想殺了黃帝。」

  蚩尤躲在酒肆外的牆邊聽著裡面共工說話,心裡沒來由的寒冷。

  「所以我只能每次都殺死黃帝,再編個理由讓黃帝復活,然後再跟他大戰。」共工對將軍說得很認真,「這樣下去,這書就要像我去崑崙的路那麼長了,不如你幫我了結了它吧。」

  「怎麼了結?」將軍撓了撓頭。

  「你來扮演軒轅黃帝,」共工對將軍背後的士兵說:「把你的銅劍借給將軍。」

  將軍接過了銅劍,左顧右盼,體會了一下黃帝的感覺。他還是一個年輕的將軍,對於未來有很多期許,有時也會想像自己像大王那樣威風凜凜。

  共工接過他手裡的戰斧,「我就扮演我自己,我砍你一斧,你砍了我的頭,我就沒機會難過了。」

  將軍很是訝異,「你還真是個瘋子?我把你的腦袋砍下來你就死啦!」

  「他們都說我是瘋子。」共工說:「你行行好,給我個機會。」

  「若是瘋子犯了妄言和詛咒兩條罪,罪不至死的,你可想清楚。」年輕的將軍有點可憐這傢伙了。

  「我不是瘋子,你們才是瘋子!」共工忽然牛氣起來,鼻孔哼哼地往外冒氣,「我讓你砍了頭還不好?你立功了,我也開心了。開始吧!我告訴你細節!那是在大荒之西,我和黃帝剛從八歧靈蛇的腹中殺出,把它斷成兩截,蛇血灑在我們身上,功力各增三百年,我們各自乘龍升天。」

  他以歎息的語氣仰頭說:「這時候天……開始塌了,我們都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是軒轅部和共工部的仇一輩子不能解,我們要在自己死掉之前殺了對手才能解恨,於是我們解放全身功力,開始了最後的決戰。」

  刀柄會的英雄們一時間都出神了,酒肆裡所有人也都沉默了。他們都知道自己在聽一個瘋子說話,可這瘋子的聲音像是太古的陶塤裡吹出的洪荒之風,帶來一片戰場,戰場上雲霧瀰漫,天空上血雲漂浮,兩個人在雲端惡戰,此時天地將要崩塌,世界將要絕滅。

  「我一斧砍向黃帝的脖子,斧上是聖燁輝煌,黃帝一劍架住。」

  將軍看著那把斧子慢悠悠地揮來,不自覺地橫劍一架。

  「你們黃帝的劍術高超,一錯身就對我面門回斬。」共工輕飄飄地閃身,彷彿舞蹈,「用上了他畢生的力量。」

  將軍以劍斬向共工的面門,兩個人的動作都是緩慢輕盈,像是一場盛大的社戲。

  「我已經決心捨命和黃帝相搏,於是一偏頭,渾身運起渾圓兩儀之氣,不惜以肩扛住黃帝的一劍,抽冷子用斧頭由下往上……一撩!」共工的聲音忽的洪亮起來,「這是陰招!」

  將軍的劍落在共工肩上,心下一驚,聽見共工說:「可我沒有料到天帝賜給黃帝九龍聖鎧,黃帝穿在戰衣下,刀槍不入。你知道,天帝可是從來不對我們共工部有好臉色的,因為我們這個www.99lib.net部落的人啊,只是像我一樣,喜歡喝酒和吹牛……」

  將軍一閃身,斧頭只是貼著他的甲冑緩慢的擦過,而他的手上不由自主地用力,切入了共工的肩膀,血沿著劍刃湧來出來。

  「嘿,對,就是這樣,這下子我可慘了。」共工一手抓住將軍的劍身,緩慢有力地從自己的左肩斜切而下,劍鋒割入他的胸口。

  蚩尤看著如此多的血從一個人的身體裡湧出來,腦海裡一片空白,此前僅僅有一次,他看見過這麼多的血,那也是一個亂髮如獅的人,那一次那人丟了頭顱。他呆住了,手心儘是冷汗,瑟瑟發抖。

  所有人也都震駭了。共工曼聲悲吟,代表他故事裡悲劇英雄臨終的痛楚,劍鋒在他心口切出了兩尺長的傷口,血染紅了他的衣襟。

  「嘿!共工你好樣兒的!雖然被我們大王打敗我也要拚死給你叫個好啊!」一個漢子激動地揮手。

  周圍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共工鬆開將軍的劍一步步退後。

  將軍有些興味索然,覺得自己花時間陪這個瘋子玩這個遊戲真是可笑。共工靠在一根柱子上大口地喘息,眼睛裡漸漸泛起死亡的顏色。

  「然後你死了?」將軍說:「那就伏誅吧。」

  「不,我還沒死,」共工抹了抹胸口的血,把血污抹在自己的臉上,「故事的結局,可不能這樣……這世上最後一個共工,可不能這麼死……」

  「我斬!」他的神色忽然猙獰扭曲,他撲上前去,縱聲咆哮,斧影如虹,「軒轅黃帝,死!」

  他瘋癲的臉上,惡魔甦醒。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