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似水的老流氓

  昨夜京城著名老流氓老X蒞臨上海視察,SD公司著名電子雜誌先驅ZC老師來電藉機要求蹭飯,SD公司著名地下電影工作者高雲老師亦來電約開會。

  我在傷春悲秋中,遂皆不見。

  夜來回家,地鐵路過陸家嘴,竄上無數美女,其中一人驚艷者,多看了兩眼。美女感我目光誠摯,於是站在我身邊,共扶一根扶桿,玉手纖纖,指甲上塗了橘紅色指甲油,不知為何想起燒雞,氣氛一掃而空。於是不看美女,打開PDA玩空當接龍。

  老流氓來電說明日便要緊急回京,今晚可飯,遂訂在大漁。ZC老師估計當晚吃食堂,準備不告訴他,否則恨我。

  在美國的時候沒什麼餘錢,即使下館子也多半是湊合,有碗入味的蛋炒飯吃就很開心了,回到中國,總算開始講究點飲食。

  上海的館子裡,我對於南京西路周圍的兩家日餐館子和一家火鍋店有好感,火鍋店是小肥羊,湯底好,辣味含蓄激昂,選料也不錯,服務生英俊,可惜每次吃必然腹瀉,據說是因為湯底裡面加了藥材,減肥好去處。日餐館子是長壽路上的櫻木花道和梅龍鎮廣場的大漁,櫻木花道的便宜,8點30之後一人58元,魚生隨吃且有壽司、手卷和火鍋。好處是魚生味道新鮮,有真疇,醬油和芥末也都中規中矩,價格上更是物超所值。醋青魚做得非常地道,略有一點腥味,鮮魚火鍋更好,湯底味道極其正宗,吃在嘴裡有股很淡的鮮甜,每次我都是喝乾了湯,把魚留下。這家店極得我家高堂的首肯,母親大人開始覺得食具不夠精緻,桌面有油跡和擁擠,然而每上已道菜眉間就舒展半分,喝到鮮味火鍋湯時終於表示認可。

  母親大人在東洋拿的學位,日本語精通,夢中亦說日語,糊弄過的國際友人從北海道一直分佈到東京,極楊國威。據說至今我們家鄉省份農民種的大豆葡萄蘋果,乃至科學養魚水稻旱育秧全部是我母親引進技術的手筆。我母親高興地宣傳縱然我走到祖國的盡頭,只要我啃一隻富士種的蘋果必然也是她摸過的苗兒長出來的,乃有愛暉之情。所以我娘說好的日本餐,便一定是好。缺點就是食具和環境,菜單也顯得草率了一點。但是秋風來的時候和男性友人在那裡吃飯,風掀著二樓外的紅燈籠,簡陋中有股淒涼,就著火鍋裡升起的暖氣,讓人寂寞而思索。我在那裡想到了羽然衝進大煮鯡魚的燙沽亭,姬野在那裡等著她,她對呂歸塵撒了一個不大的謊,而那個孩子靜靜地站在屋外。

  幾許淒涼當痛飲,行人自相江頭醒。

  還有一家就是大漁。委實說大漁的選擇比櫻木花道多,但是火鍋遠不如。味道寡淡,地方也窄小,不過是在梅花鎮廣場樓上,吃飯比較體面。價格是每人150元,除了特別的燒烤之外都可以隨便點,有馬肉刺身和海鮮烏冬面、拉麵,魚生的種類更多,還有兩張免費飲料,有興趣的人可以嘗試他們的青梅酒。日本米酒寡淡,喝的也是寡淡的味道,好比茶道取其苦,不取其餘韻饒舌。請客選擇大漁好,相熟的朋友不忌諱,選擇櫻木花道。

  我選了大漁,後來想也許物品跟老X確實還沒有完全不忌諱,不過也許是這廝以前請我的地方都頗貴,第一次請他吃飯,免得又摳門嫌疑。

  我在桌邊,老X從背後來,西裝革履,寬鬆軍裝褲,牙齒黑黑威風凜然。故人相見不亦樂乎,我點了:熱湯烏冬面、LIMCHY、「竹」刺身拼盤、烤鰻魚手卷和東琳魚手卷、牛肉火鍋、東海烤鯧魚、鯧魚粥、真鯧刺身、特色拉麵、神戶烤牛肉、鳳凰烏龍茶,老X風格比我多了,沒死乞白賴地猛點,只點了大醬湯。雖然開始想吃點講究的飯了,我還是美國屌絲的風格,吃自助必然是餓得扶牆而進,撐得扶牆而出。

  不寒暄,直接開吃,亦不問最近混得如何。

  吃到半暖老X開始抱怨天氣,於是開始閒聊。老X很認同馮唐在《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裡說過的一句話,說男孩的人生中需要一個老流氓給他講課堂上不會教的道理,比如江湖,比如慾望,單靠課堂男孩不會真正長大。老X自己就是個老流氓,混過許多公司,有過很多成敗,雖然敗的案例遠多於成的案例,但總算見過人情世故江湖冷暖,講起來神采飛揚,我很喜歡聽。

  我曾經以為老X的老流氓教程好比新東方宋昊講課,是有套路的,給張三李四講都是一套,否則怎麼組織也難組織得那麼天衣無縫而且神采飛揚。後來我細想老X跟我說過的故事就沒有過一個重複的,可見不是套路,竟然都是現場神侃。他不寫書著實可惜了。

  滄月對於我要去做商務無限哀愁,說哥你寫書不錯這樣真是浪費了,那遺憾的樣子令我覺得我要是在她面前她一定拉住我的袖子阻止我走上這條賊船。但是老X不能去寫書,他那個派兒實在需要每年幾千萬現金流才好撐起來,是虧是賺倒無所謂,總之格局要大。

  寫到這裡忽然想起某個寫書的騷客對我說他想回到古代,那時候大家不必管什麼別的,你文章寫得好那你就NB,出將入相揮斥百萬。以那騷客的自命,生在那時應該拜個上卿,給他十萬人去打匈奴。騷客會在他的軍帳上畫上古的巖畫,狩獵圖,捕獵兇猛的犛牛,古人們圍著火堆甩著長髮起舞,這是他的豪氣,十萬人也跟著看他畫巖畫,這麼一路北行,在到達匈奴的最後一戰,騷客站在最後一個帳篷前提著筆茫然了很久,然後他忽然扔掉了筆說我們回去吧,因為他感覺到了遠征的寂寞和虛無。

  其實我也想回到那個時代,但是我和老X都不能,這個是我們的世俗和屈服。

  老X說了他最近的泡妞史和融資史,我說了我最近的業務和兩年內的計劃。我說我其實還是很希望回到美國去完成我的學位和讀一個MBA,老X說你的心太大,你若是成功,一將功成萬骨枯。我說其實我只是想生活,我想安定一點,我不想老是這樣擔心,這樣起伏。我希望我還有留一步的餘地可以上班之餘寫寫書,老X以沉默表示了讚許。我問老X最近的融資進度如何,老X淡淡地說大家理念不同。

  再然後就是瞎扯,說最近IT行業的笑話,也說某人某人當年的糗事。老X說得多,我說得少。很多時候我聽人說話的時候心裡震動,臉上卻不會有表示。我想從這些故事中把自己磨煉得成熟一點。但如今能夠震動我的事情越來越少了,不知道是否我遲鈍了,也許是聽得多了,到頭來故事都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我總是懷疑老X內心有種悲世的情懷,所以他去信佛教再適合不過。他其實是在告訴我世界上其實很多的事情你根本不必介意,你介意,那麼你就背了擔子,你http://www.99lib.net覺得做了不好或者折面子的事情,很多人正在做而且做得不亦樂乎,堅持所以你愚蠢。但是老X從來不標榜這個理論,老X只是用無數的故事來證實它。

  老X是個老流氓,和他的老流氓朋友們一樣,老X認為這個世界是放蕩的,充斥著種種可能。

  無獨有偶,我的同學老L也覺得上海市座放蕩的城市,它腐朽墮落如凱撒時代的羅馬。老L可不是老流氓,老L已經信仰了基督教。

  老L說他當年讀一篇老散文,說改革開放的時候,最放蕩的女孩會穿著外貿的白色花扦裙子,人們對此不齒,因為你在陽光下可以透過這種裙子看見女孩子的內褲。那時候正統的姑娘穿著深藍色的厚裙子,但是她們更多的時候穿著剪裁很軍樣的肥褲子、快三十年過去了,現在正統的辦公室姑娘穿著及膝的套裙,黑色絲襪、小抹胸和小外套。你遠不必對著陽光就可以看見她們暴露的肌膚。

  我另外一位師兄老孫是一位真正的作家,我說真正的作家是指他全不像我這樣寫一本書會細緻詳盡地調查印刷和跟進市場宣傳,老孫寫書只給他看得起的人看,都得是牛人,能夠從字裡行間刀割入骨的那種,凡夫俗子如我不懂也不必懂。老孫得過大獎又對大獎無所謂,市面上看不見他的名字,但在南方週末或者三聯這種殘存著文化氣的地方問起他的名字,常有人跳出來說他真是好,是北大僅存的幾點文化種子之一。我唯一看懂的老孫的一篇王章說他和兄弟們小時候去過街天橋下看姑娘們的裙底,因為那時候的過街天橋簡陋,鐵梯不是全封閉的。仰頭一看,姑娘們花布做的內褲盡入眼底,於是老孫們啃著羊肉串站在下面眺望,充滿偷窺後宮的快樂。若干年後大家再聚,百無聊賴,準備去過街天橋下看後宮,姑娘們從身邊穿流皆是秀髮美腿細腰豐臀,於是老孫們充滿期待。而當他們站在天橋下才發現天橋改全封閉的了。他們鬱悶當口回來,看見商城櫥窗裡穿蕾絲內衣的活美女妖嬈來去,蔽體之衣淺薄,來去的人駐足圍觀。

  老孫門恍然大悟說原來後宮移到這裡來了啊,透著無奈何緬懷。

  我不知道這故事是真的還是老孫編出來傷春悲秋的。我想美國的大都會也不見如此囂張的,緣何天朝上國剛剛脫貧反而如此了。後來老L跟我吃飯,出了飯店說你往前面穿過幾條街有個內衣店的櫥窗裡都是活人模特。我無比感慨自己落伍了。

  我非常敬畏,我擔心有朝一日我看見女孩們赤裸著上身在街頭走來走去,我看著她們知道我確確實實老了,終有一日被這個時代所遺棄。

  我回家的路上有一家BigBamboo的酒吧,我有時候下班早,看見酒吧門口停著野獸一樣的悍馬,它的車頭武裝了四隻大燈,亮得如同宙斯的雷電。頭髮根根如針立著的男孩和暴露著大片肌膚的女孩魚貫而入那輛巨大的車,它耀著我的眼睛開入黑夜,我提著筆記本包,沉默地站在道路的中央。

  我敬畏有那樣一天,這個被屋子隔成無數格子的世界裡,每個格子裡都有遠比我年輕的人在毫無顧忌地做人欲所驅使的事,而我依然喝著一罐啤酒寫憤世嫉俗的書,在寂靜的屋子裡回到愛一個人需要在很深的黑暗裡凝視她很多年,聽她歌唱來感悟她的心靈,藏在雕像後聽她和子爵密語而悲惶的時代。

  時間是可怕的,人是不是會變得越來越沒用顧忌?如果我們終有一日剝光了一切走在街上,那麼,其實裸奔也是很無聊的。

  這是一個真正的老流氓的悲哀,在你以為書包裡揣一塊磚頭上學和攔路打劫幾個遊戲幣就是混世的時候,你看見路邊的年輕人已經騎著摩托揮刀砍別人的胳膊搶包了。最近我去看論壇,讀者們對新一期雜誌中呂歸塵和姬野這對好友終於舉起了刀槍的情節覺得無比鬱悶,說為什麼這麼殘酷,問為什麼這個悲劇的結果來得這麼快。我只是想說這個結果根本不悲劇啊,這是一個時代烙印的一個小小小小的比擬,你們還會見到更加殘酷的事呢,大家也都是這麼生活。這一代的教育嚴重成問題,父母們把孩子在家護著寵著,可是一旦走出校門就直接推到熔爐裡面,他必須開始學會看人臉色和自食其力,他開始悲哀地發現世界不是像他的想的那樣吃一顆地瓜摔進異世界就可以變成皇帝擁有後宮。

  所以老X對我來說是個重要的人,他說社會流氓體系對於年輕人的成長乃是一個重要的支柱。他們在老師讓你寫《我的理想》時候悄悄告訴你,世界其實不是只有理想友情和漂亮姑娘的,它森嚴而陰冷。好比種牛痘,不給你種痘直接讓你面對天花,那麼你必死無疑。廣泛的流氓體系缺失了,社會生態環境就這樣被破壞了,資深流氓們都衣冠楚楚地融資搞政府公關做項目了,小流氓的階層被抹煞。

  最後我和老X散去,和傳統方式一樣,我們在梅龍鎮廣場拍一下巴掌,各自走向一邊,約了下次再北京碰頭。我在便利店裡買了兩罐啤酒,回到我的屋子裡,在深夜聽盜版的《ThePhantomofOpera》。

  有個故事可以作為這篇隨筆的註腳。據說阿來老師聽聞日本有男女共浴的溫泉,於是他去日本的時候問一個著名的日本老作家。日本老作家說我也聽說過日=日本有這東西,嚮往了很多年可是我沒有見過,後來我聽說北海道才有,於是我去北海道采風時考察了一下,發現那裡也是男女分開的。後來再問,才知道北海道的某處才有,而我去了某處,那裡的人說只有山裡的某個小村才有。最後我經過了很多辛苦來到那個小村,果真是男女共浴的!可是都是老頭和老太太在那裡洗。

  老作家對阿來老師說你如果真的想去我就帶你去,抓緊時間,因為他們可越來越老啦。

《龍與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