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夜行現在看起來就像一隻落進了狼群的小羊羔,似乎隨時可能被撕成碎片。身在一堆葉姓逆賊後人的包圍中,他顯得勢單力孤。
「不要那麼濃重的敵意嘛,其實我的名字裡也帶了個『葉』字……」他懶洋洋地笑著,這種無所謂的笑意讓葉姓後人們更加惱火。
「居然能看出我的湯裡放了迷藥,你還真不簡單哪!」中年婦人瞪著眼睛,「老實交代,你接近我們葉家,到底是什麼目的?難道你是羽皇的奸細?」
「羽皇算什麼東西,也配讓我給他做奸細?」洛夜行搖晃著腦袋。
葉家人面面相覷,似乎對他說的話半信半疑。一個胖乎乎的少女接著開口,正是先前聲音清脆的那個女子:「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你以為在我們面前耍嘴皮子是很痛快的事?」
隨著她的這句話,站在她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突然邁動步伐向著洛夜行撲了過去。這兩個大漢步伐略顯古怪,臉上表情僵硬,正是兩具早已失去生命的屍僕。
洛夜行抄手而立,並沒有做什麼動作。然而,當兩具屍僕奔跑到半途時,忽然全身燃起了熊熊火焰,這火焰十分猛烈,竟然在短短的幾秒鐘之間就把兩具屍僕的雙腿燒斷,令它們無法再奔跑、倒在了地上。又過了不到半分鐘,它們的身軀徹底化為了灰燼。
葉家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少女一跺腳:「真是看不出來,還是位秘道家呢。看來你今天真的是存心找茬來了。」
她把手一揮,其他幾位葉家的屍舞者也驅動了屍僕,一下子有十多具屍僕從不同的方向向他包圍過來,存心要讓洛夜行的秘術來不及施展。但這一次,這些屍僕仍然是跑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不過他們停下的原因並不是被洛夜行的秘術襲擊,而是少女重新發佈了命令。
「都停下!讓屍僕全都停下!千萬別靠近他!」少女近乎失態地喊叫起來。
——她的眼裡看得很清楚,洛夜行已經伸出了手,手裡攤著一樣東西。那是一塊水晶,中央嵌著一枚正在發光的不知名物品。
「那是……那是我們的法器!」中年婦人也叫了起來,「怎麼會在你手裡?」
「你從哪裡得來的?」「快點放下,別損毀了!」其他葉家人也亂糟糟地喊道。
果然讓我猜對了!洛夜行心裡有些興奮。這個藏在水晶裡的奇怪碎片,就是這群葉家人無比珍視的法器。
那麼,毒蟲洛金為什麼要搶奪這件法器?會不會和他所培育的紅色妖蟲有點關聯呢?
「各位,你們也知道我是秘術師了,那就好辦了,」洛夜行把法器高高舉起,「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我就能把它變成碎片,變成粉末。」
「你敢!」少女怒喝道,「你要是傷到它一丁點,我把你碎屍萬段!」
「就別拿這種沒用的話來威脅人了,」洛夜行一笑,「你要是聰明一點,就應該改換一下態度,好好地和我說話。」
少女大怒,正想說話,卻被人拉了拉胳膊。回頭一看,正是那個中年婦人。
「法器在他手裡,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中年婦人低聲說,「現在只能和他談判,看他想要做什麼。」
少女無奈,只能忍氣吞聲地退到一邊。中年婦人上前幾步,仍然保持著和洛夜行之間的安全距離:「我們認栽。閣下有什麼要求,不妨提出來。」
「還是你知情識趣。」洛夜行翹起大拇指,「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只希望你們回答我一個問題。只要答清楚了這個問題,這件法器我馬上物歸原主,並沒有其他任何附加條件。」
葉家人都有些驚詫,沒有想到洛夜行竟會提出這樣一個看似輕而易舉的要求。中年婦女想了想,慢慢發問:「你想要問什麼?」
「我想要請你解釋一下,你們家族的這件法器,到底有什麼效用?」洛夜行說,「一個字都不許隱瞞,完完全全地告訴我。我聽完之後,就會把它還給你們。」
「那怎麼行?」中年婦人還沒有說話,一個相貌樸實木訥的黑臉漢子已經搶先開口了,正是先前那個嗓音嘶啞的男人,「你若掌握了它的用法,我們怎麼攔得住你?」
「不,不需要用法,」洛夜行說,「只要告訴我它的功用。」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把中年婦人和少女叫到身邊,三人低聲商議了幾句。看得出來,少女對洛夜行頗有敵意,說話時不住搖頭,那顯然是不同意的意思;中年婦人則似乎贊同以這樣兵不血刃的方式拿回法器。而黑臉漢子有些猶豫,拿不定主意。
但最後,他還是重重地一揮手:「好吧!反正告訴你也無妨。這件法器,是我們葉家幾百年前的一位祖先打造的,外面的這層水晶只是用來日常抑制它的力量的,它真正的精髓,在於裡面的星流石碎片。」
「原來這是一枚蘊含星辰力的星流石碎片啊,」洛夜行端詳著水晶裡正在閃爍著光華的碎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聽說,尋常的星流石碎片,墜落到大地上之後,星辰力就會逐漸消散,所以能找到仍含有星辰力的碎片是極為不易的。」
「的確不易,這一枚碎片來自於雲州。」黑臉漢子說。
「雲州?你這位先祖居然去過雲州?」洛夜行有些驚訝。九州大陸如同其名字,被劃分為殤州、瀚州、宛州、中州、寧州、瀾州、越州、雷州和雲州。這其中,雷州和雲州位於西部大陸,人煙稀少,雲州尤其由於地理條件的原因,長期處於閉鎖狀態,人跡罕至。基本上,如果誰能到雲州晃蕩一圈然後活著回來,就能成為說書人口中的傳奇了。
「是的,我的這位先祖,曾經和歷史上的傳奇人物、羽族箭神雲滅有過一些交情,而雲滅就曾經活著從雲州回來。」黑臉漢子說,「這位先祖也是個不安分的人物,對雲州一直心嚮往之,於是向雲滅打聽了進入的路徑,真的去了雲州。這枚碎片,就是他在雲州的歷險後帶回來的。」
「你這位先祖倒還真是不簡單呢。」洛夜行真心實意地說,「光有勇氣只能算魯莽,不但去了,還能活著回來,還能有收穫,想來也是個人物啊。」
黑臉漢子愣了愣,一直繃得緊緊的臉上終於略微放鬆了些。他接著說:「你手裡的這一枚星流石碎片,就是太陽的碎片。」
「太陽?」洛夜行眼前一亮,「這可太有趣了。就是我們頭頂上照亮白晝的太陽?」
「是的,你是一個秘術師,對於天空星辰的特性肯定瞭解吧?」
洛夜行當然瞭解。本質上,秘術就是運用自己的精神來借用星辰力的功夫。一般秘術師的修行,借助的都是九州天空中十二主星的力量:太陽、谷玄、明月、暗月、郁非、亙白、印池、填盍、歲正、密羅、寰化、裂章。
每一顆主星都有各自的特性,秘道家擅長的每一種秘術,都和星辰特性相關,比如洛夜行最擅長的驅使冰雪的秘術,就來自於歲正;而他同樣在苦修的火焰秘術,來自於郁非。
而太陽,代表著「生長」「活力」和「秩序」。太陽系的秘術,通常都和醫療、生長有關。洛夜行也嘗試著修習太陽秘術,不過只練到能治好幾個小癤子的程度就放棄了——因為難度太大。
「太陽主生長,太陽秘術師通常很擅長治癒,那麼,這枚星流石的作用是什麼?幫你們治傷嗎?」洛夜行問。
「剛開始的時候,的確是在幾次戰鬥之後用來療傷,它的星辰之力十分強大,比秘術師施展的治癒秘術強很多,」黑臉漢子說,「但是後來,後來……」
他沉吟著,似乎仍然沒有決定是否要說出最關鍵的部分。洛夜行笑了笑,攤開手掌,手裡的太陽法器像長了翅膀一樣,平平地向著黑臉漢子飛了過去。葉家人齊齊發出了驚呼聲,一個個臉色大變,似乎唯恐法器有個什麼閃失摔在地上。
好在洛夜行的秘術還算可靠,這個簡簡單單的亙白空氣秘術沒出什麼岔子,法器平平安安地落到了黑臉漢子手裡。他雙手捧著法器,滿臉都是驚詫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把法器遞給了圓臉少女。然後他走上前數步,來到了洛夜行身前。
「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他問,「你知不知道沒有了法器的制衡,即便你的秘術再高,我們一擁而上,也一樣可以把你撕成碎片。」
「我是開賭場的,這就是賭一把囉,」洛夜行聳聳肩,「我看得出來,你心裡有顧慮,擔心我知道真相後會捨不得把法器還給你。所以我索性先把它還給你,希望你能稍微有一點信守諾言之心。」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對此這麼感興趣?」黑臉漢子說。
「為了查明一件和你們葉家無關的案件,從羽皇的手裡救出一個人。」洛夜行答得很乾脆。
黑臉漢子思索了一小會兒:「好吧,我們葉家雖然世代流亡,卻也不是背信棄義的無恥小人,那就告訴你吧。我們的先祖在幾次戰鬥之後使用了太陽星流石,醫治受傷的人,效果非常好,無論傷勢輕重,只要之前人還沒有死,都可以很快治癒,恢復如初。但是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的身上產生了異變。」
「異變?」洛夜行若有所思,「怎麼個異變法?」
「他們的力量開始迅速增加,明明都是羽人,力氣卻很快超越人類,甚至人類都不可能有那樣的蠻力。而他們的身體也發生了不同的變化,有的突然增高,有的突然變胖,大多都變得十分畸形,外表看上去就像怪物一樣。無論醫生還是秘術師,都沒有辦法令它們恢復原狀。」
「怪物……那後來呢?」洛夜行問。
「他們不只是外形變化,更可怕的是漸漸失去理智,開始攻擊自己人。我們沒有辦法,只能把他們……全部……」黑臉男人說得含含糊糊,但洛夜行一聽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他搖了搖頭:「既然這法器如此危險,你們為什麼不把它毀掉,反而要一直留存下來,分裂成兩派之後都還要爭來搶去……啊,我明白了!」
洛夜行的臉上現出了鄙夷的神色。黑臉漢子歎了口氣:「你也猜到了?不錯,雖然這件法器用來治傷已經被證明行不通了,但被它意外製造出來的怪物,卻出乎意料地強悍。那時候,葉家還並沒有起兵抗擊羽皇,但羽族社會裡由飛行能力而劃分出來的血統階級已經是矛盾重重。先祖們預料到日後貴族和平民必有一戰,不願意就此毀掉法器,希望它在未來的戰爭中能夠起到作用。可惜的是,經過這幾百年的秘密研究,也始終沒有找到辦法可以完全掌控它帶來的變異之力。」
「倒是你們的整個家族被羽皇打成了叛逆,然後你們那麼少的人了,還要為了爭奪法器打來打去……」洛夜行微微一笑,「不過,這是你們的家族事務,反正我管不著。總而言之,謝謝你的坦白。順便告訴你,毒蟲洛金已經被別人殺死了,現在你們又已經找回了法器,就不必要再進墨沼裡去折騰一趟了——這破沼澤實在是半點也不好玩。好了,我走了,祝你們好運吧。」
他真的掉過頭向著沼澤外的方向走去。葉家人有些躊躇,不知道是不是該讓開一條道,但黑臉漢子堅定地做了一個手勢,他們還是讓開了路。
洛夜行走出人群,在腦子裡思索著太陽法器的意義,以及這件法器會否真的和紅色妖蟲有關。但沒走出幾步,他就停了下來。
「各位,你們恐怕有麻煩了。」他說。
「什麼麻煩?」中年婦人問。沒等洛夜行回答,她的臉色也微微一變。
腳步聲。葉家人都聽到了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從這一陣腳步聲的聲勢來判斷,來的恐怕有好幾百人,
那已經是一支小軍隊了。而它們的來意,也不難判斷。
「我們快逃!」圓臉少女叫道。
「逃不掉的,」中年婦人滿臉都是絕望,「背後是墨沼,根本無法逃遠,而通往沼澤之外的路,現在已經被完全封住了。」
「抱歉連累了你,」黑臉漢子來到洛夜行身邊,「如果先前不叫破你,我們進入墨沼,你等我們走後獨自離開,或許反而更好。」
「倒是不至於連累我,」洛夜行淡淡地說,「我是一個秘術師。雖然要打敗這些官兵是絕對不可能的,逃生卻沒有大礙。」
黑臉漢子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說,你有本事從這數百官兵的圍剿中逃脫出去?」
洛夜行點了點頭。在兩人的身畔,葉家後人和他們所帶來的屍僕已經結成了作戰陣列,準備迎戰。這畢竟是一群血液裡就流淌著反叛與戰鬥的人,雖然實力上處於明顯的劣勢,幾乎可以肯定難逃覆亡的命運,卻並沒有畏懼。
「可以想像,你們當年和羽皇的戰爭,一定打得可歌可泣。」洛夜行很難得的話語裡不含諷刺的意味。
黑臉漢子沉默了一小會兒,忽然問:「如果讓你多帶一樣東西,你還可以逃出去嗎?」
洛夜行不解:「多帶一樣東西?什麼東……啊!你想要讓我把這件法器帶走?」
黑臉漢子肯定地點了一下頭:「如果你以後能幫我把它轉交給我們葉姓剩下的人,那當然最好。如果不能,就自己留著吧,總比落到羽皇手裡好。」
「我明白。這也算是你們在羽皇面前最後的尊嚴。我答應你,會想辦法把它交還給姓葉的。」洛夜行接過了法器。
已經可以看到官兵們武器上的寒光了。葉氏後人們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