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崧端起茶杯,聞了聞氣味,往杯子裡看了一眼,啞然失笑:「這是泡茶,不是熬藥,用不著放這麼多茶葉的。」
蕭輕盈搔搔頭皮:「我平時也不喝茶……這不是想著湯家的貴族少爺蒞臨寒舍蓬蓽生輝嘛,給你倒白水怕委屈您老了。」
湯崧擺擺手:「我沒那麼講究,以前經常因為看書入迷忘了吃飯。父親還好,母親卻總是一生氣就不許給我留飯,所以我經常半夜跑到廚房偷冷饅頭喝涼水。」
「那我給你換成白水?」
「還是我自個兒去沏茶吧。這茶葉不錯。」
湯晗的異變給湯家帶來了不小的騷動。在這樣的騷動之下,並沒有什麼人去留意平時就不愛出風頭的湯崧的行蹤,所以天黑之後,他跟著蕭輕盈溜了出去,來到了雪嚴君的宅子。
湯崧沏好了茶後,蕭輕盈把雪嚴君的案子向他講述了一遍。湯崧凝神思考了一陣子後,開口說:「先是查案的主事死了,然後是仵作死了,說明此案一定有內情。王國麟的死,背後有重大隱情,可能藏著些什麼了不得的陰謀。」
「了不得的陰謀?」蕭輕盈琢磨著,「那個王國麟,橫豎也就不過是個開戲班看管鬥獸場的。鬥獸場是屬於羽皇的,他的財產最多也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野獸吧?」
「不,羽皇付了他一筆錢,鬥獸場裡的所有的野獸和誇父俘虜也都屬於皇室了。」湯崧說。
「那就更沒道理了。不過說起來,羽皇曾經答應過要賞賜王國麟爵位,會不會和這個爵位有關?比方說,有人盯上了這個爵位,打算幹掉王國麟後取而代之;又或者羽皇自己捨不得……」
「為了一個末等爵位,不惜殺害一名虎翼司主事嗎?你不覺得這樣的代價稍微大了一點?」湯崧反問。
「倒也有道理……」蕭輕盈洩氣了,「算了,先不管它。我答應了別人先查你父親被害的真相,還是先分析一下你父親被殺的原因吧。」
湯崧饒有興味地看了一眼蕭輕盈:「沒想到,你居然那麼信守承諾。」
蕭輕盈瞪了他一眼:「廢話!我們做殺手的,最重要的就是守諾,答應了殺誰就一定得殺,不能賴賬!」
湯崧哈哈大笑,過了好一會兒才收斂笑容:「我確實懷疑父親的死是其他人幹的。我的幾位兄弟都在虎翼司或城務司任職,工作繁忙,很少有在家的時間。只有我這個無業遊民,成天呆在家裡,才會注意到父親的變化。」
「變化?」
「最近幾個月來,父親的情緒有些陰沉。我經常注意到他愁眉苦臉地一個人悄悄歎氣,有一天還聽見他和什麼人在後門附近爭吵,」湯崧說,「我曾經問過他,他卻什麼也不肯說,只是告訴我工作事務繁忙,所以有些勞累。當時我也並不以為意,因為父親平時的原則是誰也不得罪,多半是遇到一些不好圓轉處理的案件,所以才會犯難。一直到他遇害,我才明白過來,他是真的攤上了大事。」
「那你知道他平時忙些什麼嗎?」蕭輕盈問。
湯崧歎了口氣:「慚愧,我平素一向不太關心這些。不過,我大哥湯巍和父親一樣,同在虎翼司辦事,或許他會知道一些父親的工作內容。等明天我去問問他。」
剛說到這裡,蕭輕盈忽然向他打了個眼色,示意他繼續說話。湯崧會意,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我的這幾位兄弟,雖然一向不大看得起我,但畢竟都是骨肉至親。我要問他們問題,料想也不至於不……」
他說到這一句話時,蕭輕盈已經暴起發難。她就像一隻撲食的獵鷹,直接破窗而出,閃著金屬光澤的雙手向前兇猛抓出,直取站在院落中央的一個人影。
一聲巨響之後,遍地都是碎裂的閃亮碎塊。蕭輕盈則硬生生地收住了手,怒喝一聲:「你這混蛋!回來也不知道打聲招呼麼?」
「我哪兒知道會自己住的地方都會挨打?」對方懶洋洋地回應說。
——這個站在院子中央疑似偷聽的人,竟然是已經離開天空城數日的洛夜行。剛才蕭輕盈的攻勢猛惡,幸好他及時用秘術凝出冰盾,才擋住了這一擊。
「把我的手都震麻了,」洛夜行誇張地甩著手,「你這麼野蠻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哎喲,看來我這話說錯了。」
他的視線停在從房裡慢慢走出來的湯崧身上。湯崧禮貌地點點頭:「這位想必就是洛夜行先生了,我是……」
「湯崧,湯擎的三兒子,旁人眼中『湯家最不成器的子弟』,」洛夜行搶先說了出來,「不過我對你的印象還湊合,你也算是湯家的那群子弟中最像人的一個。」
湯崧有些驚詫:「謝謝你的誇獎,但我不記得我曾經見過你。」
洛夜行笑了笑:「你有一個叫湯晗的堂弟,不知道從哪個下人那裡學了賭博,偷偷溜到貧民區的賭坊去玩,結果是你一路找了過去,把他帶回了家。還記得那件事麼?」
湯崧恍悟:「啊,是的,那是去年的事情。原來那個時候你在賭坊裡?」
「不只是在,我就是賭坊的老闆,一直在櫃檯後看著。」洛夜行說。「我還記得你當時跟你堂弟說的話,挺有意思的。」
「你當時說什麼了?」蕭輕盈不禁好奇。
「我只是告訴他,賭博這種事本無所謂好壞,然而世人的意志遠比他們自己想像的要薄弱。所以這團小小的火苗,燒到人身上就可能烈焰焚身。」湯崧說。
「我指的不是這句話,」洛夜行說,「這樣的陳詞濫調對賭徒而言,作用基本為零。」
「你說對了,作用為零。後來晗弟居然試圖叫家裡的僕人陪他賭,被三叔揍得屁股腫起,在床上趴了四五天……」湯崧搖搖頭,「那我就不明白你指的是哪句話了。」
「你弟弟雖然不服你的話,畢竟你是他的兄長,還是跟著你回家了。但在離開桌子的時候,一個平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十分生氣,罵了對方一句『賤民』。」洛夜行說,「你馬上揪住你弟弟,逼迫他向被罵的人道歉,然後訓斥他說:『萬物平等,世上沒有什麼人可以將別人稱之為賤民。』那時候我就想,你總算還是個明白人。」
「原來是這句話……可惜說了也沒什麼用,」湯崧顯得有些神情蕭瑟,「如今貴族和平民的分野越來越嚴重,一發不可收拾。」
「行啦行啦,什麼貴民賤民的,聽得我腦仁兒疼!」蕭輕盈不客氣地打斷兩人,「喂,吃肉的賤民,你先講講,你找到製造紅色妖蟲的人了嗎?」
「你怎麼關心起這件事了?」洛夜行有些意外。
「因為我剛剛目睹了被妖蟲咬傷的人突然變成怪物。」蕭輕盈說,「那場面真是讓人終身難忘……你怎麼了?怎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你說什麼?變成怪物?怎麼變的?」洛夜行似乎面孔都要扭曲了,如果蕭輕盈不是個女人,他說不定會猛撲上去直接揪住對方。
「洛先生不必激動,我這就告訴你。」湯崧說,「變成怪物的,就是你剛才提到的我的堂弟湯晗。」
湯崧把下午發生在湯府的一切告訴了洛夜行。洛夜行詳細地聽完了他的描述,又著重詢問了湯晗變成怪物後的種種特徵。
「你怎麼對這個怪物那麼感興趣?」蕭輕盈問。
「因為我可能碰巧知道了,這個怪物是怎麼來的。」洛夜行的一句話讓蕭輕盈差點跳了起來。
洛夜行從懷裡取出在夜色中依然閃光的太陽法器,把墨沼的經歷說了一遍:「所以,之前我一直在苦苦思索卻始終想不明白的地方,總算有了答案:紅色妖蟲和太陽法器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現在我明白了,太陽的星辰力被施加在了那些妖蟲的身上,被它們咬傷的人,也會和當初被太陽碎片治癒的人一樣,一開始並沒有什麼,一段時間之後,身體受到太陽生長之力的控制,就會改變人體的結構,化為怪物。」
「這個毒蟲洛金……到底圖的是什麼?」蕭輕盈眉頭緊皺,「就是為了在天空城製造一場大混亂麼?」
「如果只有妖蟲,或許可以這麼猜想,」湯崧說,「但現在天空城同時發生了妖蟲殺人、血羽會入侵、我父親被害三件事,我仍然懷疑這三件事彼此關聯。根據你先前的描述,這個毒蟲洛金雖然狠毒狹隘,卻也似乎沒有什麼深謀遠慮,我覺得即便紅色妖蟲是他培育的,背後也另外有人主使。最關鍵的是找到這個人,弄清楚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這一路上,也是同樣的想法,」洛夜行說,「單獨的一個事件,不容易找到足夠的線索,但如果把幾件事情聯繫起來,或許就能找到一點共性。」
「你們倆都有好腦子……」蕭輕盈嘀咕著,「那現在應該從哪裡入手?」
「妖蟲的線索最直接也最重要,但整個事件現在還找不到切入點。」湯崧說,「因此我比較建議繼續觀察此事,因為晗弟是天空城最早被咬傷的人之一。他變成了怪物,其他人也就快了。一旦這一批人都出現狀況,必然會引起整座城市的混亂,到那個時候,或許就會有新的狀況出現。」
「不錯。說實話,想到那些變異的怪物,我還隱隱有點期待呢……」洛夜行事不關己地邪惡一笑。
「洛先生是賭坊主人,想必認識各種不同階層的人,就麻煩你注意著那些怪物如何?」湯崧接著說,「至於家父的案件,我會想辦法和蕭小姐一起繼續打聽。」
「和蕭小姐一起?」洛夜行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蕭小姐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和藹可親好說話了?」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猛地向旁邊一閃,躲開了蕭輕盈的重重一拳。側頭一看,湯三少爺的臉好像又有點紅,他明白過來點什麼。
「蕭小姐,除了為湯公子擔任得力臂助之外,你還有一點其他的事情要做。」洛夜行說。
蕭輕盈硬生生收住第二拳:「什麼事?」
「繼續嘗試尋找血羽會的同伴,」洛夜行說,「照我看,血羽會恰恰挑這個時候派你進入天空城,一定和這些事件有所關聯。要麼是血羽會被人擺了一道,要麼……」
「要麼什麼?」
「要麼就是你和你的接頭人被你們的組織擺了一道。」洛夜行打了個哈欠,「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常見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