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立宏醉倒了。
三人只能又回到風穆那個堆滿了書籍的房間。風穆再細細地篩了一遍鬧鬼期間的日誌,並沒有其他值得一提的東西了。
「我們的任務只完成了一半,」湯崧有些沮喪,「倒是弄清楚了女僕被害的原因,但是,後來為什麼會有人藉著她的名頭出來裝神弄鬼,還是沒能找到。我覺得這一點才是破解謎團的根本。」
「就算按你所說,女鬼是假的,是不存在的——真沒勁兒——那有人裝鬼也可以理解的啊,」蕭輕盈說,「不就是為了報復麼?」
「不會只是為女僕復仇那麼簡單,」湯崧說,「如果只是要復仇,應該殺風立宏和風天照,而不是那幾個毫無關聯的人。我還是相信這件事背後是有深意的。嗯?外面怎麼那麼吵?」
風穆連忙拉門出去,幾分鐘之後重新回來,臉上有點驚慌:「又出事了!」
「什麼事?又有怪物傷人了?」湯崧和蕭輕盈都站了起來。
「比那個還壞,」風穆說,「我聽家裡人說,天空城一個最要緊的地方鑽出來了大量的紅色妖蟲,虎翼司和防務司都馬上派人趕過去了。」
「什麼地方?」
「風帆。」
天空城一直高懸於舊齊格林的上空,一般而言,極少移動,但那並不意味著它就不能移動。事實上,在最初設計這座空中之城的時候,就充分考慮到了移動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所以給它添加了許多巨大的風帆。這些風帆經過了精巧的設計,可以在必要的時候讓整座城市利用風力在天空中移動起來,就像是一艘在雲海中航行的巨大戰艦。
風帆位於天空城的不同方位,分為了若干組,每一組都有重兵把守。而在這當中,最重要的一組位於天空城的「頭部」,按照最初設計的城市固定方向,位於北方。如果有需要的話,這組風帆可以提供最大的動力,所以也是看守最嚴密的地方。尋常的百姓甚至無法靠近到它方圓一里的位置。
但現在,主風帆已經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至少上千名分別來自虎翼司和防務司的軍士把這裡圍得水洩不通,還陸續有援兵趕來,包括許多聞訊而來的城務司的工匠。
蕭輕盈和湯崧趕到時,眼前出現的是一幕夢魘般的場景。這一組風帆彷彿被籠罩在了雲霧裡——紅色的雲。那是無數的紅色妖蟲,它們振翅高飛,縈繞在風帆的周圍,看上去就像一團妖異的紅雲,彷彿要把風帆撕成碎片、嚼碎吞下。
「它們要幹什麼?」蕭輕盈問,「是要吃掉風帆嗎?」
「有可能。雖然它們習慣了傷人,從習性來說,並不像是會吃這些東西的樣子,但只要馴化這些蟲子的人加以誘導,做什麼都有可能。但是現在他們並沒有真正去咬嚙風帆,我也不太明白它們出現在這裡是什麼企圖。」湯崧說。
飛行能力強一些的士兵們都已經飛了起來,但他們也只是謹慎地在外圍飛行。妖蟲數目太多,體型又太小,無論放箭還是刀砍斧劈,似乎都沒有什麼大用處。用對付長髮妖怪那樣的火攻倒是可能有效,但火一旦燃起,就有可能傷及風帆,甚至於將其徹底焚燬。
一名士兵嘗試著射出一箭,箭支衝入了密集的蟲群,只不過撞碎了十來只蟲子,但卻引起了蟲群的騷動。突然之間,數百隻妖蟲朝著他直衝過來瞬間把他包圍起來。淒厲的慘叫聲中,他被撕咬得血肉模糊,毒素的注入更是讓他很快失去知覺,背後的羽翼也消失了。他的軀體在人們的驚呼聲中摔到了地面上,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建議我們離開這裡,」湯崧說,「這一批妖蟲看起來相當兇猛,而且會集群式地發起攻擊。即便是以你的身手,一旦被它們包圍起來,也沒有可能逃脫的。」
「我覺得,這群妖蟲不會輕易對周圍的人發起攻擊。」蕭輕盈搖搖頭。「它們只會自衛,不會胡亂傷人。」
「為什麼?」
「殺手的本能,」蕭輕盈說,「我有一種感覺,它們圍在這裡,卻什麼事情都不做,一定是有什麼目的的。就像殺手在真正動手殺人之前,也有各種各樣的偽裝和聲東擊西。」
「聲東擊西?」湯崧的眼前一亮,「你說得有理。這的確不像過去妖蟲的行動方式。可是現在,它們出現在這裡,到底是為了掩蓋什麼真正的目的呢?」
蕭輕盈的目光看上去格外凌厲。她審視著天空中飛成一團恐怖紅雲的妖蟲們,好像是正在用自己的殺手經驗來判斷眼前事物的真相。那種眼神讓湯崧有些驚訝。他不再說話,似乎唯恐打擾了蕭輕盈。
「有些時候,我們要刺殺的對象會受到很嚴密的保護,嚴密到我們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隙可以出手刺殺,」蕭輕盈說,「這種時候,我們就會在附近製造一些小事故,想辦法把防衛的力量引開。比如說,想要刺殺一個丈夫,就讓他的妻子陷入危險中;想要刺殺一個父親,就讓他的兒子陷入危險中。」
她一伸手,指了指紅雲中的風帆:「現在,這些主風帆就是妻子或者兒子,我們要刺殺的真正目標在哪兒?」
湯崧緊閉著雙目,陷入了沉思,最後突然一拍腦袋:「我明白了!距離主風帆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幾乎和這些風帆同樣重要的東西,只不過,因為那個地方並不醒目,很多時候都被人忽略了。」
「什麼地方?」蕭輕盈問。
「專門由河絡建造的機械室,用來把控天空城在風帆推動下前進的方向。」湯崧說,「當然,最近幾年天空城幾乎沒有動過,所以控制室裡一般只有幾個輪值的機械師,不過外圍一向是有不少的衛兵。但今天……」
「快去看看!」蕭輕盈果斷地說,「那就是刺殺目標!」
果然,機械室附近的衛兵大部分都被抽離到了風帆那邊去,而僅餘下的幾個人已經被打倒在地。旁邊的地面上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入口,那是位於地面之下的機械室的門。
「你留在外面,」蕭輕盈說,「我下去看看。」
「我不能讓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去冒險。」湯崧搖搖頭。
「拉倒吧,帶著你這樣的累贅下去我才是真冒險呢!」蕭輕盈毫不客氣,「就你那點打個街頭流氓都夠嗆的身手,要是遇上什麼危險,我還得照料你。你就呆在外面,保護好你那顆還算好使的腦袋就行了!」
「你說話總是傷人自尊,不過……是實話。」湯崧歎息一聲,「那你去吧,小心點兒。」
「乖,好好呆在這兒,姐姐一會兒賞你糖吃。」蕭輕盈在湯崧的頭頂胡嚕了一把,動作輕捷地鑽進了地下。湯崧下意識地摸了摸頭皮,手久久沒有放下來。
蕭輕盈戴好了手套,順著寬闊的階梯一路向下,耳邊漸漸可以聽到齒輪運轉的咬合摩擦聲。越往下走,機械的噪聲越大,她不禁微微皺眉,因為在這樣的聲響下,即便有敵人潛伏,也沒有辦法通過聽覺來辨別。
轉過一個彎後,眼前又出現了一扇敞開的大門,從門外可以看到裡面有著十分寬敞的空間,一些巨大的齒輪和連桿在房屋內轉動運作。那些齒輪,每一個的直徑都比一個人的身高更高,沉穩而毫不停息地轉動著;長長的連桿每一次驅動都彷彿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發出低沉的轟鳴聲,就好像巨人邁出的步伐。
就是這些齒輪和連桿讓天空城可以自由飛行嗎?蕭輕盈看著眼前這從未見識過的奇景,一時間有點微微走神。就在這時候,她忽然感到後腰處微微有點刺痛感,非常輕微,如果不是處於殺手的敏感觸覺,幾乎難以感覺到。
她在本能的驅使下猛地一扭腰,一個翻滾躍進了機械室。轉身的一瞬間,她用眼神的餘光看見一道寒光從她身邊擦過,嗤的一聲輕響,腰間的衣服被劃破了一點,甚至還劃傷了一點皮膚。
沒等她站定,第二擊接踵而至,但她已經做好準備,左手回身,卡的一聲把對方的鋒刃牢牢抓住。敵人顯然沒有料到蕭輕盈的手套如此堅韌,微一愣神的工夫,蕭輕盈已經手上發力,把兵器從對方手裡奪了過來。
她也看清楚了,被她抓在手上的是一把古怪的兵器,看起來像一把彎鉤,但尖頭處卻有一根鋼針一樣的長長的凸出,可以利用機簧彈出,所以既可以劈砍,也可以直刺,先前讓她受了點輕傷的那一下,就是鋼針直刺的結果。
至於這個敵人,是一個瘦骨伶仃的蒙面女人,個子矮矮小小,幾乎比蕭輕盈矮了一個頭。她的目光中充滿憤恨和警覺,盯著蕭輕盈。機械室的地面上還躺著幾個生死不明的平民膚色的人,估計是輪值的機械師,都已經被這個蒙面女人打倒。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闖進這裡?」蕭輕盈問。
蒙面女人沒有回答,忽然間右手一揮,不知道是從腰間還是哪裡抽出來一根黑色的長鞭,向著蕭輕盈的面門抽去。蕭輕盈沒有想到敵人還有第二件武器,動作稍微有些凝滯,只能揚起手裡剛剛搶過的古怪武器來格擋。但那根鞭子十分靈活,彷彿一條有生命的黑蛇一樣,靈巧地一捲,捲走了那件兵器。隨即,蒙面女人左手持著這件一半似鉤一半像劍的兵器,右手握著長鞭,向蕭輕盈猛攻過去。
她雙手分使不同的兵器,手上的招式絲毫不受影響,每一招都怪異而陰毒,鞭梢籠罩住蕭輕盈全身,鉤子和長針則不斷刺向要害。蕭輕盈只能揮舞著雙掌借助手套抵擋著,她屢次想要欺近身去,都不得其法,而她試圖抓住那根長鞭,長鞭卻像抹了油一樣滑滑的,根本抓不牢、
真是見鬼!蕭輕盈有些焦躁。她這雙材質古怪的手套一向是克敵制勝的法寶,卻未曾想到,現在遇到了比手套還古怪的東西。而對方陰毒凶險的招式她過去也很少遇見,這樣的路數很不尋常,既不是常規的武學套路,卻也不同於刺客一擊必殺的手法。
相比而言,這些招式更像是在困境中創造而出的,就好像使用者早就預料到自己日後隨時隨地都會陷入絕境,因此一出手就不留任何力,一出手就是以命換命……
蕭輕盈忽然靈光一現,大喊一聲:「馬旗,你來了!」
這一聲喊果然有奇效。蒙面女人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蕭輕盈當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她和身撲上,雙掌齊出,喀喇喀喇兩聲,已經把蒙面女人的雙手手腕卸脫臼。隨後她飛起一腳,踹在對方的腹部,把蒙面女人整個踢飛出去,頭部重重撞在一枚正在運轉的齒輪上。
糟糕!用力太大了!蕭輕盈連忙跑了過去,只見蒙面女人頭顱上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正在汩汩流出,看來是活不成了。
蕭輕盈十分懊惱,扯下她的蒙面巾,面巾下是一張毫無特色的平凡的面孔,看年紀也就二十歲出頭。蕭輕盈看她還有一口氣,連忙搖晃著她的身體大聲發問:「我一喊馬旗你就回頭,說明你和他是一起的,都是沙漠遊民的後裔!你們和風家到底有什麼仇?你們帶這些紅色妖蟲到天空城來,為的是什麼?你又為什麼會鑽到這裡來?」
垂死的女人嘴角勉強擠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她動了動嘴唇,用細若遊戲的聲音說:「你……不會知道的。你們……終將被摧毀……」
她停止了呼吸,右手卻還保留著伸向懷裡的姿態。蕭輕盈想了想,伸手進去,掏出了一樣東西。
一隻血紅色的蜘蛛骨雕。和白茯苓得到的那只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