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李校長,這次你有點兒讓我失望啊!」電話裡的女人聲音還是那麼親切,聽在李濟的耳朵裡卻有如一根根尖銳的鋼針,「除了殺了幾個人,留下了一堆白骨供警察去頭疼,你好像什麼也沒有做成。」

  「我也沒有想到那個姓馮的小子的血會讓花朵枯萎啊,」李濟辯解說,「我本來打算找到合適的機會就去搶奪那朵花的,可是根本就沒能等到那個機會。原本我悄悄殺了那些人,讓他有機會進入道觀的幻境內,一切都已經在我的算計中了……那是個意外。」

  「我不喜歡聽借口,借口不好玩。」女人說,「我關心的只有結果。結果不行,任何借口都無效。」

  「我明白了,」李濟喃喃地說,「也就是說,我死定了是不是?」

  「我本來是那麼想的,不過,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女人說。

  李濟的手微微顫抖:「是嗎?什麼機會?」

  「這個機會不掌握在你手裡,而是在姓馮的手裡,」女人說,「雖然這朵花枯萎了,但他總算得到了一個幾百年前的木盒,不算完全白費工夫。從那個木盒入手,或許仍然有機會找到新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說,我還得繼續……悄悄盯著這小子?」李濟的話音裡充滿了猶豫。

  「你不會還念念不忘學校裡的工作吧?你什麼時候那麼敬業了?」女人譏嘲地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已經退休了!」李濟連忙說,「只是不管留在川東還是繼續盯梢姓馮的這個小子去其他地方,我的進化……太不方便了。在北京好歹我有一間公寓……」

  「既然我在當地安排了人,就只管找他們想辦法給你弄房子就行了,就說是我說的,你需要單獨的住所。」女人冷冷地說,「這麼點兒小事還用我教?」

  「我知道了……」李濟長歎一聲,「那我就先留在川東吧。」

  川東。醫院裡。

  馮斯的左掌和右臂上都纏著厚厚的繃帶,正躺在病床上發呆。他並沒有其他的傷痛,蠹痕消失後頭疼也沒了,只需要慢慢養這兩道外傷就行了。但此刻他一臉的萎靡不振,顯得情緒低落。在他的床頭,放著那個從幾百年前穿越到現在的木頭盒子。

  黑色花朵意外枯萎消失之後,馮斯沮喪了一段時間。但他生來不是容易絕望的人,很快就想到,即便沒有了那朵古怪的花,木盒依然存在,何況盒子裡還有些其他的東西,他一樣可以想辦法尋找別的線索。

  不過在此之前,他首先得應付警察的盤問。這本來是個極大的難題,走下摩天路的一剎那,他甚至覺得,假如最後只是因為牽涉進嚴重治安事件而被學校開除,都可能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因為泥水裡躺著的那十多具白骨實在是太恐怖。這樣的惡性事件別說在這座小城裡,就算放在全國範圍裡也極其罕見。假如警察順著他的檔案一路追查,就會發現他還和半年前的另外一宗集體兇殺案相關,那就更加牽扯不清了。他的身上有著太多秘密,而這些秘密,就算決心說出去,恐怕也沒有人願意相信,或許反而會讓他被當成瘋子。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被押上警車的時候,馮斯憤懣地想著。那一瞬間他又體會到了當初發現母親池蓮還活著時的心情:心臟都懶得跳動了。

  但他沒有料到,一個意外的人拯救了他——那就是曾被他用刀逼著操控摩天輪的工作人員。此人也是那個血腥現場中除了摩天輪上的三人外,唯一的一個倖存者。據他自供,當時雨勢太大,他什麼也沒看清,當聽到遠處的慘叫聲後,就立即逃跑了。

  這位工作人員作證說,馮斯、姜米和季華這三人,是被追殺沒有辦法,才求他幫忙躲進摩天輪的,和現場發生的兇殺案半點關係也沒有。十分湊巧,當時他正在操控室裡擺弄新買來的手機,碰巧在試驗攝像功能,所以儘管現場的攝像頭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全部失效,他的手機正好記錄下了馮斯等人前來求助的畫面。當然,由於現場風雨交加雷聲大作,手機錄像裡根本沒法錄下清晰可分析的聲音,只有圖像。

  現場也確實找不到三人行兇的證據,反倒是不少人證實當晚馮斯和姜米悠閒地在山莊裡閒逛,看了電影,打了保齡球,吃了晚餐,一看就是一對來此旅遊休閒的情侶;而季華明顯是受到本地黑幫脅迫,出於無奈才和他們混在一起的。所以馮斯等人最後並沒有被列入犯罪嫌疑人的行列,被盤查一番後就沒事了,可以在醫院裡安心休養。

  但馮斯很清楚,那段錄像肯定被做了手腳,否則的話,上面應該能錄下他持刀威脅的場面,那可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這個工作人員也不知道是誰的人,竟然會用這樣的方法來為他脫罪。

  而發生了這麼大的動靜,正在本地辦案的老朋友曾煒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卻並沒有跳出來落井下石,無疑還是為了留下馮斯一條小命,以便撬出馮斯嘴裡保守著的秘密。

  反正習慣了,馮斯自嘲地想,老子無論走到哪裡,總有「貴人」相助。

  至於季華,按照她的交代,在兒子楊謹被殺後,這幫川東的黑社會分子主動聯繫她,說是能提供楊謹被殺的線索,但要她把楊謹的一些研究資料帶過來。她把這些資料帶來後,就被黑社會分子半強迫地帶到溫泉山莊,根據資料的解讀來到了摩天輪處。她並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要找什麼,但可以肯定,後來突然出現的那三個人,和這些人不是一夥的。

  「但他們的目的似乎都一樣,」季華說,「我聽到他們爭吵的時候,一直在提道觀,大概都是想要找到這座消失的道觀。後來他們就打起來了,幸好這位馮同學拉著我躲進了摩天輪。」

  她並沒有提及自己曾見過馮斯和姜米,並沒有描述那對正常人而言顯然不大對勁的蠹痕的異象,更加沒有透露馮斯曾用不可思議的方式硬生生從那些幾百年前的虛像裡抓出了一個木盒。

  應付完了警察的審訊後,三人才好容易有了時間可以在馮斯的病房裡聚在一起私下裡談談。馮斯不敢把真相告訴季華,卻又不忍心欺騙這個剛剛失去了親生兒子的老婦人,反倒是季華看出了他的猶豫:「如果有什麼事情不方便說,你可以不說,我能理解。還是那句話,雖然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孩子,我也不想逼迫你。但希望有一天你想通了,能告訴我一些事情……我想找到殺我兒子的真兇。」

  我算什麼狗屁好人!馮斯心裡一陣愧疚。

  他旁敲側擊地向季華詢問了楊謹手裡的資料內容,發現最主要就是提供了玄化道院的準確地址,卻並沒有其他多餘的闡釋,看來當年哈德利教授並沒有把真正的核心地址告訴楊謹。也就是說,即便楊謹沒有死,也不可能給他提供更多的信息。冷血一點說,楊謹的死促成了他的川東之行,讓他親眼見到了玄化道院鬼影的真容並且得到了木盒,反倒是因禍得福了。

  遺憾的是,木盒裡最為重要的那朵花,因為他的一個意外失誤而消失了,他只能從木盒本身來尋找線索了。反正躺在病床上也無事可做,正好動動腦子。

  這個木盒古色古香,上面有一些精細的雕刻,雕刻的內容是古人正在養蠶和捕魚。他在網上搜索過,這個雕刻,應該指的是古蜀國的兩位君王:蠶叢和魚鳧。據說蠶叢教會了古蜀國人民養蠶,而魚鳧教會了人們結網捕魚。

  也就是說,這個木盒或許是四川本地的工匠製作的,但這個發現基本沒有意義。如今重慶在行政區劃上離開了四川,成為直轄市,但在過去,巴蜀總是被並列在一起,整個四川境內都可能出現這樣的木盒。

  然而,木盒裡裝著的東西卻似乎有點價值。那裡面有一枚古錢幣,上面有大順通寶的字樣。同樣是網上搜索告訴馮斯,大順通寶是明末農民起義軍領袖張獻忠所鑄造的貨幣。他在攻克成都建立了大西政權之後,發行了這種貨幣。那大約是公元1644年左右。

  而玄化道院的失蹤,正是在十七世紀後半段,相差大概也就是十多年到幾十年之間。這二者有什麼特殊的聯繫嗎?

  除了這枚古錢幣之外,木盒裡還有另外一樣更加奇怪的東西:一個彩色的小面人。確切地說,這是一隻「面猴」,火眼金睛,屁股紅彤彤的,正在翹著長長的尾巴作乞食狀,看來有三分活潑、三分可愛、三分狡黠,卻還有一分無賴,實在是栩栩如生,生動非常。

  這可是三百多年前的手藝啊,馮斯想。那個年代的面人,如果用常規方法,肯定不可能如此色澤鮮艷地保存到今天,但玄化道院就像是被生生從時光中割裂了一樣,硬是把這些幾百年前的東西以近乎「保鮮」的手法帶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

  除此之外,木盒裡再也沒有其他東西了。一朵性質不明的黑色花朵,一枚農民起義領袖鑄造的古錢幣,一個看來出自民間藝人之手的彩色面人。這三樣東西匯聚在盒子裡,到底想要說明什麼呢?

  他正在絞盡腦汁地思索著,病房的門被推開,姜米走了進來。她的手裡提著幾個裝在塑料袋裡的盒飯,食物的香氣傳了出來。

  「外面館子裡炒的,給你改善改善伙食。」姜米說。

  「你可真是人民的救星,」馮斯迫不及待地接過塑料袋,「醫院食堂是全宇宙的反人類中心。」

  一面吃著鹽煎肉和肝腰合炒,馮斯一面發問:「把你奶奶送上車了?」

  「現在差不多該到重慶了,今晚的飛機。」姜米說,「還有,我送的不是我奶奶,是季阿姨。上車之前,季阿姨再三囑咐我,一定要鼓勵你,你具體在做什麼事情她並不想知道,但她希望你無論如何不要放棄,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

  「季阿姨真是個好人,可惜到最後你還是沒告訴她……」馮斯搖搖頭,「你恨的是你爹,又不是她。我覺得這個老太太挺不錯的,除了教子無方之外。」

  姜米坐在病床邊,歎了口氣:「你說得有道理,但我還是沒法開口。她的生活已經夠煩躁的了,我不想再給她添亂。」

  「死了一個兒子,得到一個孫女,我可不覺得這是添亂。」馮斯說,「你不過就是膽怯而已,但我能理解你,就像直到現在我都不願意多想我爸的事情一樣。大家同病相憐。」

  「是啊,同病相憐……」姜米低聲說。

《覺醒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