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籃球聯賽的半決賽已經進入到最緊張的時刻。最後一分鐘,馮斯所在的系還落後四分,但現場的大部分觀眾都在為他們加油,因為他們是從十七分的分差生生追到只差四分的。
大反擊的功臣是大二的學生馮斯。這個之前因為打人被禁賽多場的刺頭,本場比賽禁賽期滿重新復出,被換上場時球隊已經落後了十七分。剛開始的時候,人們都對他報以噓聲,但他似乎完全不受噓聲的影響,以精準的中投接連得分,重新點燃了球隊的士氣。
氣勢一旦起來,這幫年輕人一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投籃的準星有了,換防補防的腳步有了,拼搶籃板的積極性有了,一陣窮追猛打之後,把比分迫近到了四分。
但比賽時間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分鐘。對方控球。
對方雖然仍然領先四分,但顯然陣腳已經有些慌亂。這一次進攻原本應當壓時間,磨到24秒再出手,持球的小前鋒卻在進攻時間還剩十多秒的時候就倉促出手遠投,球沒有進,籃板被馮斯這邊的中鋒搶到。他們迅速發動快攻,得分後衛上籃被犯規,兩罰一中。還差三分。
下一個回合,對方又犯了錯誤。原本應該搶攻一輪,這樣能把最後一攻的機會握在自己手裡,他們卻選擇了把進攻時間耗光。球還是沒有進,馮斯這邊的大前鋒摘下籃板後立即喊了暫停。
比賽時間還剩最後十秒。
「大斌控好球,不要著急傳球,十秒鐘時間不少了;坦克,給馮斯作掩護。」隊長佈置著最後一攻的戰術,「馮斯,溜底線,利用坦克的掩護擋住跟防你的人,到了右側底角大斌就傳球。雷浩往左邊走,把大斌的傳球路線清出來……」
這個戰術的中心思想,就是給馮斯製造右側底角三分的出手空間,這也是球隊起死回生的唯一機會。這個三分投進,還有加時的機會,而以球隊現在的士氣和狀態,進入加時就很可能贏球。
馮斯沒有想到,自己剛剛入隊不久,就得擔負起這種絕殺的重任,不過他沒有拒絕。隊長是個有點兒迷信的傢伙,而且日本熱血日漫看得多,有點中毒的徵兆,多半是覺得這是一個無比完美的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劇本。
您真是漫畫看多了,馮斯心想,現實可不是日漫,開不了主角光環。
暫停時間到。觀眾們都屏住呼吸,等待著這最後十秒的命運宣判。戰術跑得很成功,外號叫「坦克」的大前鋒用他粗壯結實的身板擋住了防守馮斯的球員,而對方的大前鋒雖然馬上換防,但慢了一步,沒能跟上馮斯的腳步。馮斯已經溜底線跑到了右側底角,控衛也恰到好處地把球傳到了他手裡。
在觀眾們的歡呼與驚叫中,馮斯高高跳起,一個美如畫的標準姿勢出手,球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飛向籃筐。對方的大前鋒和得分後衛狀若瘋虎地撲上來封蓋,但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出手後半秒鐘,完場哨響。
然後。
唰。
乾淨的脆響,球進了。
觀眾們一個個快把自己的盲腸都喊出來了,隊友們興奮得不能自已,隊長更是撲過來一把把他抱了起來。馮斯只能無奈地任由他抱起來,心裡想著:大哥,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基?可不可以不要把日漫裡的場面做足全套?
正當球場上的熱度逼近沸點的時候,裁判卻穩穩當當地做出了手勢。一看到這個手勢,隊長像被雷劈了一樣呆若木雞,雙臂一鬆,正被他甜蜜地抱起來的馮斯差點摔一個狗啃屎。
馮斯好容易站定了,一看裁判的手指,也呆住了。
「兩分!」裁判宣佈。也就是說,剛才馮斯那個球雖然進得漂亮,卻不小心踩到了三分線,只能算兩分。
而他們所落後的分數,是三分。
雖然投中了壓哨球,他們最終還是以一分之差敗北,無緣決賽。
隊長的狀態迅速由欣喜若狂切換到如喪考妣,帶著幾名球員圍住裁判試圖討要說法。馮斯卻並沒有什麼不爽快,相反,看著隊長那張憤怒到變形的臉,他禁不住笑出了聲。
生活畢竟不能等同於日漫,他想,這他媽才是真正的生活啊。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沒有主角光環護體,永遠都不可逆料的生活。
他也懶得去摻和隊友們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抗爭,臉上掛著懶散隨意的笑容慢悠悠地離開了球場,走了沒多遠,有人遞了一瓶運動飲料給他,他抬眼一看,是文瀟嵐。
「你的三分被吹成兩分了哎,你都不去鬧一鬧?」文瀟嵐問。
馮斯咕嘟咕嘟喝了一口飲料:「懶得。這麼點兒小事,我才沒心思去爭。」
「可是這難道不是你所嚮往的『普通人的生活』的一部分麼?」文瀟嵐說,「正因為經歷了那麼多生生死死的大事,你才更應該在意這些小事才對。」
「是啊,你說得有道理,但是……人就是這樣的矛盾體吧。」馮斯隨口回答。
「矛盾到你連愛情都不想去爭取麼?」文瀟嵐追問。
馮斯的笑容消失了。他停住腳步,把頭扭向一邊,不敢看文瀟嵐:「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提它幹什麼?」
「為什麼不提?」文瀟嵐走到他身前,「姜米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也真心喜歡你,你為什麼要讓守衛人扭曲她的記憶,讓她從此完全不記得你的存在?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
「她既然已經不記得我了,就無所謂殘忍了吧,」馮斯低聲說,「她只是一個和父母一起到中國旅遊的普通美國女孩,雖然母親不幸遭遇事故身亡,但至少還有父親相依為命。她會走出這段陰影,念完大學,畢業,找一份好工作,嫁給一個律師或者醫生或者華爾街的金融男,平靜地享受人生。她不會再和魔王與守衛人的世界產生任何交集,她的生命裡也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叫馮斯的小混混,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就是這樣。」
「這樣挺好。」他頓了頓,又補充說。
文瀟嵐搖搖頭:「我當然明白你的用意是什麼,可是你這樣做……太委屈自己了。你是人,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不是網游裡抽出來的角色,你的神經也不是電子元件。總是這樣下去,你會承受不住的。」
她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輕聲說:「其實我也想過,不能讓你這樣下去,大不了我假裝喜歡你,至少你身邊還有人陪。可是我知道,你那麼聰明,我再怎麼假裝也會被你一眼看穿,沒用的。所以我才那麼替你感到心疼,你好容易找到了一個真心愛你、你也真心愛她的人,但你還是選擇了一個人孤獨。」
「這大概就是天選者的宿命吧。」馮斯搖晃了一下手裡的飲料瓶,咧嘴一笑,「放心好了,我這樣的高富帥,還愁沒有女孩子喜歡?我先回宿舍洗澡換衣服了,晚上別忘了去寧哥家,今晚小櫻要做過橋米線。媽的,光是說一說老子都想流口水了……」
他踩著醉漢一般的步伐晃晃悠悠地走遠了。文瀟嵐站在原地,右手緊緊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兩個人都沒有留意到,在不遠處的一個買飲料的小涼棚旁邊,一個男人正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馮斯。這個人穿著樸實的便裝,沒有人能看出來,他是一個警察。
他就是馮斯的老朋友,曾煒。
「哎呀,越來越不好辦了呢,這臭小子……」曾煒看著馮斯的背影,眉頭緊皺,「看來不動用點手段是不行的了。」
他要了一瓶礦泉水,一邊喝著一邊慢悠悠地向校門方向走去。當他抬手喝水的時候,可以看到他的手背上有幾道已經結痂的傷疤。
那似乎是曾經被人嚴重抓傷後留下的痕跡。
與此同時。地球上的另外一個角落。
一個孤獨的人,呆在一個孤獨的所在,孤獨地喝著酒。電腦屏幕上是一張雨夜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輕人剛剛從一部摩天輪上走下來,正要被警察銬上手銬。在雨夜晦暗的光線裡,可以看到這個年輕人的手上流著鮮血,滿臉都是深沉的失望和憤怒,倔強的目光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
「開始懂得人生的艱辛了,非常好,」喝酒的人輕聲歎息,「人總是要成熟起來的。快點成長吧,成長起來,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關掉圖片瀏覽器,又點開了一段視頻。視頻像是偷拍的,圖像抖動得很厲害,不過清晰度還算不錯。從視頻上可以看到一對疑似父女的中年男人和年輕女孩,正準備過機場的檢票口。那個女孩身材高挑,長得十分漂亮,站在人群中很是顯眼。
鏡頭一轉,拍到了不遠處站立著的一個年輕人,這正是出現在剛才照片上的那個人。他彷彿眼睛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孩,雙手緊緊握成拳。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裡的悲傷如黑色的荒草般蔓延。
「有責任感了,懂得捨棄了,這是成熟的標誌,」喝酒的人輕輕搖晃著酒杯,酒杯裡的紅酒其色如血,「快點找到你的責任所在吧。你的覺醒之日,不遠了,我的孫兒。」
在他的身後,一雙恐怖的綠色巨眼和他一起瞪視著電腦上的畫面,似乎也帶著一點好奇。不久之後,這雙眼睛又緩緩閉合,只剩下如山的龐大軀體在黑暗中蠕動。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