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馮斯考完試後忐忑不安,文瀟嵐同樣忐忑。不同的是,她是在擔心自己可能會上不了90分。直到和班上另外幾位成績優秀的同學對過答案,她才稍微鬆了口氣。

  「加上平時成績,應該差不多了吧?」文瀟嵐自言自語著,收拾好書包,卻發現馮斯已經消失無蹤。這倒沒什麼奇怪的,自從她和周宇瑋談戀愛之後,即便兩人已經分手,馮斯也總是有意無意在公開場合和她盡量保持距離。

  她歎了一口氣,獨自回到寧章聞家裡,關雪櫻已經在廚房裡忙碌了。而寧章聞和劉豈凡兩人都坐在房間裡,一個對著電腦,一個捧著書,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假如文瀟嵐不進門,他們大概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

  「兩個悶蛋!都起來幹活啦!」文瀟嵐一聲大喝,嚇得劉豈凡手裡的書掉到了地上。

  「我們能幹什麼活?」寧章聞很是困惑,「只能添亂吧?」

  「哪怕是添亂你們也得給我做出點樣子來!」文瀟嵐的領導風範展露無遺,「這是小櫻第一次過聖誕節,怎麼也要有點全民喜慶的氣氛!」

  寧章聞唉聲歎氣地來到客廳,開始裝點聖誕樹。劉豈凡則默默地抄起抹布開始打掃衛生。文瀟嵐走進廚房,給關雪櫻打了一陣子下手,這才忽然意識到:馮斯一直沒回來。

  她撥通了馮斯的手機,對方卻一直沒有接電話。可能是考試的時候調到靜音了?文瀟嵐試圖這樣自我安慰,但內心的不安卻像滾雪球一樣飛速膨脹。

  在這個充滿危機的時代,不能心存任何僥倖,文瀟嵐想,但悲劇在於,即便不心存僥倖,卻也沒有應對的方法。只能瞪著眼乾等了。

  烤火雞的肉香味兒已經開始從廚房飄散出來,令人垂涎三尺。

  「我第一次被綁架,或者說記憶裡第一次被綁架,是被我爹塞進了一輛大概年紀比我還大的金盃麵包車。」馮斯說,「後來又坐過各種各樣的破車,全都帶著後現代的頹廢和狂野,所以我總希望有一天,綁架我的蓋世英雄能開著勞斯萊斯來接我。不過您老……又一次刷新了我的下限。」

  「清潔車挺好的,一般人想坐還沒機會呢。」駕駛座上的曾煒說。「何況這一次我可沒綁架你,是你自願跟我走的。」

  「嗯,的確不是強迫,用誘拐可能更恰當。」馮斯回答。

  說話的時候,這輛佈滿灰塵的道路清掃車發出「世上只有媽媽好」的電子音樂,慢吞吞地在馬路上爬行。速度雖慢,兩人還是一點點地離開了學校,駛向學校附近一處馮斯曾經到過的地方——哈德利教授斃命的那一片平房區。

  馮斯敏感地意識到了些什麼:「你把我帶到這裡來,不光是為了故地重遊吧?」

  「下車。」曾煒並沒有回答。

  馮斯跟著曾煒,來到了平房區裡的另一座小院——並不是哈德利曾經住過的那一座,但相隔並不遠。他有些疑惑,但明白曾煒把他帶到這裡來一定有特殊的用意。

  兩人走進了院裡的一個房間,房間並不大,裡面有一張床和一個已經掉漆不少的木製衣櫃,倒是比哈德利的簡易衣櫃略有升級。土暖氣燒得很足,馮斯一進屋就脫掉了外衣,一屁股坐在床上:「曾警官,現在你應該多多少少告訴我一些事情了吧?」

  曾煒小心地別上門,也跟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望向馮斯。在過去的日子裡,曾煒每次見面都會這樣上上下下地打量馮斯,總給他一種屠夫看著一頭豬挑選下刀部位的感覺,令他渾身不自在。但今天,曾煒的目光裡多了一些別樣的東西——馮斯想了很久,從自己的詞庫裡挑出了「慈祥」兩個字。

  太他媽違和了,他想。這樣的眼神簡直比屠夫挑豬更讓我不自在。

  過了好幾分鐘,曾煒才收回那讓馮斯不舒服的眼光,重新開了口:「我的確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訴你,但現在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什麼要緊事?」馮斯問。

  「這些日子我並沒有閒著,已經把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大致摸清了,」曾煒說,「雖然什麼魔王、什麼守衛人聽上去像是胡編亂造的網絡小說,但我親眼目睹和親身經歷了其中的怪誕,不得不接受它們。所以,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

  「既然你已經瞭解了那麼多,那你應該知道,我這個所謂的天選者基本就是個沙袋,守衛人世界裡隨便一個九流貨色就能秒殺我。」馮斯說。

  「不只是沙袋,某些時候,也可以成為重要的催化劑。」曾煒說。

  馮斯一怔:「催化?你想讓我做什麼?」

  曾煒示意馮斯從床上站起來,然後彎下腰,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麻袋。他小心地解開紮在麻袋口的繩子,沖馮斯打了個手勢。馮斯會意,走上前去,探頭望向麻袋裡。只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驚呼一聲。

  「這……這是什麼玩意兒?」馮斯的臉上現出了極度厭惡的神情,「難得見到這麼噁心的東西。」

  確實很噁心。

  麻袋裡所裝著的,是一隻老鼠,或者說,碩鼠。馮斯活了二十歲,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那麼大的老鼠。它的體型和一隻肥壯的兔子差不多,血紅的雙目有硬幣大小,尾部光禿禿的並沒有尾巴,很是難看,但這並不是馮斯給出「噁心」評價的理由。相比起這只碩鼠身上另一個駭人的特徵,沒有尾巴簡直微不足道。

  ——它的腹部有一個巨大的傷口,深可見骨,散發出腐爛的惡臭味。最為詭異的是,傷口邊緣有一塊腫起的包塊,乍一看像是腫瘤,但仔細分辨,可以看出這個「腫瘤」被包裹在一層接近透明的薄膜中,透過薄膜可以隱約看清它的真實形狀。

  「這是一個……腦子?」馮斯脫口而出。

  「是一個腦子,而且不是一般的腦子,」曾煒說,「和你頭顱裡的星形細胞瘤一樣,都是附腦。」

  「您就不必背我的病歷了……」馮斯哼唧一聲,「這只耗子什麼來歷?」

  「它來自西藏,」曾煒的回答讓馮斯渾身一震,「是西藏那一支黑暗家族世代守護的聖物。大約兩年前,它被美國人霍奇·哈德利得到。」

  馮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過了幾秒種,謹慎地開口發問:「當時……哈德利教授死的時候,藏在他衣櫃裡的,就是這隻老鼠?難道說,就是這個鬼東西製造了我的幻覺?」

  曾煒點點頭:「是的,就是它。那天哈德利教授死後,它也逃走了,但並沒有能力逃遠,一直藏身於附近,最後還是被我找到了。」

  馮斯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那就是它的特殊能力嗎?讓人陷入快樂的幻想中?」

  「那只是一種表象而已,」曾煒回答,「吸毒一樣的快樂的幻境,只是它的能力所產生的副作用,真正的秘密只有那些西藏的歐洲人才知道。不過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是讓它活下去。」

  「我也看得出來它的狀況不大好,但你把我帶到這裡來有什麼用?」馮斯一攤手,「我最多不過對它加以催化,讓它更深地沉入幻境,那樣就能救它的命麼?」

  曾煒的神情十分古怪:「恐怕是的。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但這隻老鼠和它的配偶……從被人們發現開始,千百年來從未吃過東西。它們似乎是僅僅憑藉著那些精神的振奮就可以活命。」

  馮斯已經顧不得去琢磨「千百年來從未吃過東西」有多麼怪異了,他先注意到了另外一個細節:「配偶?也就是說,這樣的碩鼠是一對?那另外一隻呢?」

  「一雄一雌,這只是雌的。哈德利看來對這兩隻耗子十分感興趣,那只雄的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哈德利從藏區帶到了內地,」曾煒說,「不過不知為了什麼,後來雄的失蹤了,至少是一直不在哈德利身邊。時間緊急,我也不是神仙,實在沒法子找出那一隻的下落了。」

  「我還以為你是萬能的呢……」馮斯譏誚地說。

  「我要是萬能的,也不至於變成殺人嫌疑犯被追得到處亂跑了。」曾煒的語氣倒還平靜,但馮斯能聽出其中潛在的焦慮。他連忙發問:「對了,你到底殺人沒有?」

  「當然沒有,」曾煒說,「回頭跟你細說,現在你必須趕緊想辦法催化這只耗子的精神力量,讓它趕快high起來,不然它掛了可能會引發意想不到的麻煩。比如說,那些歐洲人可能會發狂。」

  馮斯強忍著胃部的不適,低下頭仔細查看這只巨鼠。如曾煒所言,它的狀況相當糟糕,已經接近奄奄一息,嘴角掛著新鮮的血沫,沫子裡帶著黑色。如果再不想辦法,它大概真的會死。

  「按照你的說法,只需要喚起它的精神力量,它就能恢復生機?」馮斯搔搔頭皮,「這也太玄了吧。」

  「我沒有說一定能,事實上這僅僅是猜測,」曾煒點燃了一支煙,「但卻是唯一有點兒希望的猜測。」

  「可問題在於,我也並不知道我要如何發揮我的催化作用,」馮斯一臉為難,「我的身上並沒有某種開關,可以按一下就給別人打一針雞血。」

  「那你最好想出點辦法來,蒙也好,撞大運也好,祈求上帝保佑也好,」曾煒吐出一個煙圈,「不然那些歐洲人集體發起瘋來,就不會僅僅是體育館事件那麼簡單了。」

  馮斯偏頭看了曾煒一眼:「你現在難道不是應該擔心一些別的事情麼?比如說,你身上的殺人嫌疑?」

  「顧不上。」曾煒輕鬆地搖搖頭。

  「顧不上?那不是你最應該顧的嗎?」

  「不。我首先是一個警察。」

  馮斯僵住了。他再次在曾煒的目光裡找到了那種不一樣的神采。許久以後,他得出了結論,那種眼神,大概就叫做「正義」吧。

  他在守衛人的世界裡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正義。

  一種忽然讓他感到了那麼一丁點兒自慚形穢的正義。

《覺醒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