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儘管還存著一肚子疑團,但既然曾煒堅持要他先救活這只奇怪的魔鼠,馮斯也不好再多問。他強忍著厭惡,注視著麻袋裡這只離死不遠的巨鼠,心裡一陣陣發毛:我他媽該怎麼救它呢?

  如同他之前告訴曾煒的,他身上並沒有一個魔法開關,可以按一下就開始催化他人的蠹痕。這個比段公子的六脈神劍還要抽風的技能,著實不是心裡想想就能嗖嗖嗖像電影特技效果那樣飛出來的。

  「你這個題目還真有點難,」馮斯打量著巨鼠,「我是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和它產生精神共鳴,只能盡力而為吧。」

  「盡力而為?」曾煒哧的一聲笑起來,「當一個人說出『盡力而為』的時候,通常就意味著放棄。有些事情只允許成功,不允許盡力而為。」

  馮斯微微有些火起:「那你想怎麼樣?老子又不是上帝!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曾煒搖搖頭:「剛才那句話不是我說的,是你父親說的。二十來年前,他告訴我,有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他想要去做,但是成功幾率很低,我也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勸慰他『盡力而為就行了』。而他給我的回復,就是那句話。」

  他又補充說:「直到遇見你並且調查過你的身世之後,我才明白過來,他所說的那件無比困難的事情,大概指的就是把你帶走。」

  馮斯愣住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做出了一個動作:把自己的食指塞進嘴裡,用力一咬。手指被咬破了,鮮血流了出來。

  「我的血曾經對玄化道院的幻象產生過影響,後來對一種魔花也有殺傷力,」馮斯說,「試試能不能對這只耗子起作用吧——但願不是直接殺了它。」

  他用力擠壓著食指上的傷口,讓血一滴滴滴到巨鼠的嘴角邊。巨鼠彷彿是感受到了嘴邊的血腥味,嘴微微動了一下,舌頭伸出舔舐血液。馮斯連忙又硬擠出幾滴血,全都被巨鼠吞吃掉,但幾分鐘過去了,它並沒有其他異動。

  「媽的,老子的熊貓血都不管用了?」馮斯疑惑地眨巴著眼睛,「這位耗子兄還真是不走尋常路。」

  「也許是血還不夠多。」曾煒淡淡地說。

  馮斯怔了怔,咬咬牙,打算找把刀子什麼的再割自己一刀,反正這種事也是家常便飯了。但突然之間,他感到手背一痛,低頭看去,竟然是那只巨鼠仰起頭來,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

  曾煒伸手想要把巨鼠拽下去,馮斯趕忙用左手攔住他:「別!它好像真是嫌血不夠多!讓它咬!」

  他注意到了,之前始終半開半閉的巨鼠的雙目,此刻已經完全睜開,正在放射出灼灼的光芒,尾部也在不安分地晃動。假如它還有尾巴的話,此刻大概會拚命搖晃吧。它在貪婪地吮吸著傷口處的血液。

  更為怪異的是它腹部傷口處的附腦,逐漸閃爍出某種淡綠色的光芒,開始只是幾個小小的光點,隨即數量越來越多,連成了一片一片的光斑。

  「這就是附腦工作時的樣子麼?」馮斯極力忍耐著被巨鼠咬住吸血的疼痛,「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話說,一會兒我是不是得去醫院打點兒疫苗?預防鼠疫啊狂犬病啊什麼的……」

  他嘴裡絮絮叨叨,試圖以此轉移注意力,畢竟疼痛流血什麼的對他而言只是小事,心理上的噁心不適才最難熬。但曾煒並沒有留意他說了些什麼廢話,這個背著殺人嫌疑的逃亡警察一直凝神注意著出租屋外的響動,手放在腰間——那裡有他的手槍。

  「它這麼吸下去,你會不會失血過多?」曾煒忽然問。

  「不至於,它其實吸得很慢,好像是每吸進去一口就要慢慢消化,」馮斯說,「不過這畜生夠貪心,咬住了就死活不鬆口。」

  「那就好。」曾煒點點頭。

  馮斯看了曾煒一眼:「曾警官,現在除了等這只耗子把我吸乾之外,也沒別的事兒可做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一點兒你和我爸過去的事情?」

  「我和他,曾經是生死之交、最好的朋友,儘管我是警察而他是一個職業殺手。」曾煒的語氣很複雜。

  「職業殺手?老爹還真威風啊。」馮斯並不感到驚奇。從馮琦州死亡那一夜的打鬥,他就能判斷出,父親經受過專業的格鬥訓練,而且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後來他猜測過父親身份的各種可能,職業殺手自然也在其中。儘管職業殺手聽起來更像是影視劇或者偵探小說裡的元素,但這個職業是確切存在的。

  「不過你身為一個警察,居然和職業殺手是好朋友,難道你是傳說中的黑警?」他發問說。

  曾煒搖搖頭:「不,我雖然有時候辦事不太依規矩,但從來沒有忘記過我是一個警察。我和他成為朋友,起因是他救過我的命,所以後來,我一直希望能把他帶回正路上。」

  「帶回正路?你的意思是把他投進監獄吧?」馮斯不無挖苦地說。

  曾煒微微一笑:「我不否認我有這樣的想法,畢竟無論誰都應該為自己做過的錯事付出代價。不過說實話,我並不認為我做得到這一點,因為我始終找不到你父親犯罪的證據。辦案是需要證據的,即便我心知肚明你父親做過什麼,沒證據也沒有用。」

  「法律萬歲。」馮斯哼了一聲,「那麼後來,就是因為我的出現,我爸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對嗎?」

  「是的,他消失了將近二十年,我一度猜測他會不會是在幹活的時候遇到了不測,」曾煒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但我沒想到,我會在一個意外的情況下見到了他,然後又因為自作聰明,洩露了他的行蹤……」

  「我覺得我有點猜到你是誰了,」馮斯打斷了曾煒的話,「我爸被害死的那天晚上,他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你們的確沒見過我的臉,但這個世上還是有一個人見過的。你們想必是找到了那個人,那個被我當成生死之交的人。』你就是他所說的生死之交,對不對?是你出賣了我爸爸,是嗎?」

  曾煒的目光裡充滿了悲痛:「如同我剛才所說的,我的確洩露了他的行蹤,但卻並不是故意出賣,那只是……一個無心之失。然而,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造成的後果終究已經難以挽回了。」

  馮斯試圖從曾煒的眼神裡讀出虛假和矯飾,但他所能看出的只有真誠和不加掩飾的悲傷與愧疚。憑直覺,他認為曾煒並沒有騙他,否則曾煒此刻的表情足夠競逐奧斯卡了。

  「就是說,你並沒有故意出賣我爸,他被發現只是意外。然後你開始想辦法保護我,而我一直以為你有別的陰謀……」馮斯尤其疲倦地用左手掐掐自己的額頭,「抱歉我的腦子有點亂,容我想一想。」

  曾煒正打算說話,忽然間眉頭一皺:「有人來了!」

  他拔出了手槍,把馮斯拉到他的身後。馮斯當然從這個動作裡讀出了保護的意味,不過他顧不上感激,因為巨鼠的咬嚙力量猛然間加重了。那些正在靠近這間出租屋的不速之客,似乎是激發了它的某種情緒,馮斯無法分辨那到底是害怕、緊張還是高興,總之它興奮起來了,除了嘴上咬得更緊,身體也開始笨拙地扭動,四肢不停搔扒。

  「你不會打算連骨頭都一起給我咬斷吧?」馮斯很是無奈,但眼看著巨鼠明顯煥發出生機,也不敢輕易收回手。正不知如何是好,屋外有了新的響動。

  「老鼠!老鼠!」「耗子!」「媽呀救命啊!」一片驚呼聲響起來。從聲音聽來,叫喊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而且來自不同的方向,似乎是這一片居民區裡的人都被驚動了。

  這間出租屋只有在和門同側的牆上有窗戶,不過窗簾一直是緊閉的。曾煒猶豫了一下,右手仍然持槍,左手小心地撩起窗簾一角向外看了一眼。他馬上重新放下窗簾,臉色格外凝重。

  「怎麼了?他們為什麼喊?」馮斯問。

  「我們的這個小朋友……果然能力不一般,」曾煒說,「全世界的老鼠大概都被它召喚過來了。」

  馮斯一驚,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手上的巨鼠也到窗邊探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嚇得他渾身一顫——院子裡到處都是老鼠!大的,小的,黑色的,灰色的,在院子裡的空地上來回亂竄,看數量至少有上百隻,還有更多的源源不斷從門外鑽進來。雖然他小時候也是敢於捏著活老鼠滿教室嚇唬女生的主兒,但這樣大規模的鼠群暴走還真是聞所未聞,眼看著那些密密麻麻蠕動的軀體,不自禁地一陣噁心。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馮斯驚魂未定,衝著曾煒喊了起來。雖然已經經歷過許多的風浪,但在此時此刻,當詭異的場景突然出現時,他的第一反應卻是向曾煒發問。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向可靠的長輩求助一樣。

  「這隻老鼠,興許能散發出某些特殊的氣味或是信息素,吸引其他的鼠類,」曾煒說,「某種意義上說,它大概稱得上鼠王吧。」

  馮斯啞然失笑:「要是獅王、虎王、狼王、鷹王什麼的,聽上去倒是威風。鼠王說出來可真有些喜劇色彩。」

  「鼠王比你說過的那些王可怕得多。」曾煒並沒有笑,語聲裡充滿嚴肅。

  馮斯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搭腔,眼前忽然一花,身邊的出租屋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闊的雪原。頭頂的天空藍得就像是用顏料畫出來的一樣,四周的視野開闊,可以看到許多綿延高聳的巍峨雪山,正在太陽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這是一幅在平原地帶和普通山區都絕對無法看到的畫面。

  又是這只「鼠王」干擾自己的精神所製造的幻想麼?馮斯正在想著,卻聽到曾煒開口說:「這是什麼地方?西藏?這是幻覺嗎?」

  「應該是西藏,那些應該是犛牛吧?」馮斯伸手指著前方,一條玉帶一樣的清澈河流彎彎曲曲地蜿蜒而過,河岸兩側是一些長著長毛的牲畜。

  「是犛牛。」曾煒肯定地說。

  曾煒看到的東西和我一樣,馮斯想。如果是鼠王精神干擾所產生的幻覺,所產生的幻象都是由自身的經歷與情感所引發的,兩個人不應當看到同樣的東西。看來只有另外一種解釋了。

  「這的確是幻覺,不過不是鼠王干的,而是我們的敵人所製造的,目的是把戰鬥控制在某個世俗凡人看不見的空間內,以免引起注目,」馮斯解釋說,「但是這又不完全是單純的幻覺,在這片精神領域中,我們的身體會隨著幻境中受到的傷害產生反應。也就是說,如果在這兒被砍一刀,我們的身體會貨真價實地留下刀痕;如果在這兒掛了,我們的軀體也就真正死了。」

  「那我的槍能有用嗎?」曾煒問。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猜想,現實中屬於你我的物質力量都會原封不動地被複製進這片幻域,你的槍應該能使喚,」馮斯說,「但能不能擊破對方的蠹痕就得看他們的能力了。喏,他們來了。」

  就在兩人身前幾十米處,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三個人。這是兩男一女三個白人,但女人的相貌裡帶有一些亞歐混血的特徵。看來丁小齊當時說的是真的,馮斯想,這個家族以純種白人為主,但也有一定的混血比例。

  「這些人應該就來自那支西藏家族,」馮斯低聲對曾煒說,「要當心,這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盡力而為。」曾煒簡短地回答。

  「喂,大哥,是誰幾分鐘前還在教育我『盡力而為』四個字就是騙人的?」馮斯沒好氣地說。

  「我那是激你而已,」曾煒悠悠地說,「世事哪能盡如人意?這句話是你父親說的沒錯,但我從來都不同意。」

  馮斯哭笑不得,但這麼一扯皮鬥嘴,心情倒是輕鬆了一些。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三個敵人身上,發現對方已經走到了距離兩人只有五六米的距離。這三個人的身材都顯得瘦削而精幹,面孔黝黑,大概是青藏高原特有的生活環境所造成的。走在最前面的白人男子有一張馬臉一樣的長長的臉,嘴裡叼著一個歐式的煙斗。在他身後的另一名白人男子留著一頭金色卷髮,左耳有醒目的殘損,只剩下了一半。

  和殘耳男子並肩行走的,是一個個頭高挑的混血女人,她看上去很年輕,神情間隱隱有些恍惚。不只是她,她的兩個同伴也是如此,明明面對著魔王世界中至關重要的天選者,卻都顯得心不在焉。

  「各位好。」馮斯照例一臉滿不在乎地伸手打招呼——當然他只能伸左手,右手還被巨鼠死死咬住。此時麻袋早已不翼而飛,巨鼠全部的重量都掛在他的右手上,讓他不只是手背被咬得生疼,整條胳膊也酸痛難受。

  但對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們就像聽不懂中文一樣,看都沒有看馮斯一眼,三個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巨鼠身上。馮斯正在感到尷尬,卻看到這三個歐洲人一起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

  ——他們齊刷刷地雙膝彎曲,跪在了地上,隨即整個身體匍匐下去,開始虔誠地磕頭。

  「他們大概不是在膜拜你吧?」曾煒說。

  「那當然了,我還沒那麼自戀,」馮斯低頭看了一眼越來越有活力的巨鼠,「看來我們的這位鼠王,絕不僅僅是老鼠的頭兒啊。」

《覺醒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