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帆並沒有被池慧騙到酒吧裡去和歐洲人們火並,這倒並非因為她智慧過人看穿了這一陰謀,而是池慧壓根沒有邀請她——她的家族還不夠資格和四大家族並列。但她還是通過手底下的眼線密切注視著三里屯的動向。
所以這一夜裡,其他人固然或鬥智或鬥力忙得不亦樂乎,她也並沒有能好好休息。深夜的時候,又有人帶來了新的消息:學校附近的某個片區忽然爆發鼠災,無數老鼠在街道和居民院落裡流竄,場面甚為恐怖。
何一帆心裡咯登一跳,隱隱明白了什麼。但那片區域現在已經被警方監控起來,她不敢輕舉妄動。天亮前後,各種消息陸續傳來:酒吧裡的火並並未持續太久,似乎是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一向嗜血如命的歐洲人們居然主動選擇了撤離;寧章聞家出了一些狀況,但除了劉豈凡受了點輕傷外並無大礙;暴走的鼠群在天亮前忽然迅速遁去,其大規模行動的原因估計夠專家們折騰很多篇論文出來了;失蹤的馮斯卻始終沒有找到。
「真是個了不起的平安夜,」何一帆自言自語著,「平安得讓人淚流滿面。」
她倒是不大擔心馮斯的安危——畢竟這傢伙一直都命硬——卻也很好奇他到底去了哪兒。這個答案並不需要她去發掘,很快就自己送上門來了。馮斯給她打來了電話。
「天選者大人,昨晚和哪兒的小妞風流快活去了?」何一帆接通電話,「全世界都在找你呢。」
「不是一般的小妞,那可是洋妞喲!」馮斯雖然是在開玩笑,但何一帆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馮斯接著說:「我想和你見個面,問你一點兒事。」
「現在嗎?」
「現在。」
何一帆歎了口氣:「我雖然沒有洋妞漂亮,論到召之即來,可比她們強多了。我去哪兒找你?」
「能不能麻煩你找個安全點兒的地方?」馮斯說,「我需要絕對保密。」
半個小時後,馮斯走進了這家出售各類喪葬用品的小店舖。何一帆就在後屋等他。
「這真是個好地方,」馮斯抓起一疊面值上百億的冥幣在手裡翻著,「我爸要是還活著,可以和你搞聯營。」
「馮大師那樣的身價,我們這種路邊小店可請不起,除非是用你手上的這種貨幣支付。」何一帆一本正經地說,「找我有什麼要緊事?」
馮斯打開麻袋,把巨鼠抖了出來。何一帆一看到巨鼠,眼睛立刻瞪圓了。
「你是怎麼找到它的?」她的聲音都禁不住顫抖了。
「曾煒找到的,不過現在曾煒也死了。」馮斯簡述了前一晚發生的事情,卻隱瞞了最後他所產生的那種手眼通天的神靈一般的幻覺。他隱隱覺得,這應該作為一個秘密保守起來,不能讓任何一方的人知道。
「所以,你是來找我問這只耗子的來歷囉?」何一帆歎了口氣,「我要是告訴你我也說不清楚,你會相信嗎?」
「無所謂信不信,」馮斯說,「但是如果鬧不清楚這只耗子到底是做什麼的,我接下來將很難做出決定。我敢打賭上次路晗衣對我有所隱瞞,至於你會不會像他那樣搪塞,就看你的抉擇了。」
他並沒有詳細解釋所謂的「決定」到底指的是什麼,何一帆也沒有追問。她只是盯著馮斯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從馮斯的眼神裡看出了點什麼不大一樣的東西。
最後她終於開口說,「路晗衣也不算騙你,他告訴了你確定的事情,只是沒有告訴你那些不太確定的猜測而已。事實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守衛人家族知道那兩隻巨鼠到底是什麼,除了歐洲人把它稱為創造之神之外。我們懷疑,每一次他們不惜性命的和我們展開血戰,目的都是為了固守住巨鼠的秘密,這個秘密幾乎是他們生存的核心。」
「那你們的不確定的猜測到底是什麼呢?」馮斯問,「除了凌遲的真相有可能幫助你們進化附腦、逐步擺脫對人腦的依賴之外,還有沒有我所不知道的、更深層次的東西?」
「有,我們一直都在推測,那些歐洲人在巨鼠的幫助下,掌握了煉金術的秘密。」何一帆說。
馮斯張大了嘴:「煉金術?」
「是的,真正的、成功的煉金術。」何一帆說。
馮斯在屋裡的一張陳舊的木板凳上坐下,一時間有點沒想明白。他並不瞭解煉金術這種東西,唯一能肯定的一點是,歷史上無論古今中外,都有很多人癡迷煉金術,卻也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拿出成功的證據來。那些吹得天花亂墜的煉金大師,從來都經不起嚴謹的推敲。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要的在於,他著實沒想到,歐洲黑暗家族不惜用生命來保衛的東西,竟然「僅僅」只是煉金術。黃金對於世俗中人來說,當然是致命的誘惑,但在魔王世界裡一定很重要嗎?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血淋淋的世界裡,最應當追求的似乎是用於戰鬥的力量,否則的話,財富越多越可能成為別人掠奪欺壓的目標。這麼一比較起來,煉金術還真不如凌遲之謎重要。
更何況,如果真的擁有了巨量的財富,為什麼要留在西藏呢?
「你是不是在想,煉金術這種東西,份量不夠?」何一帆看出了馮斯的心思。
馮斯點點頭:「和這個世界的安危存亡相比,煉金什麼的,確實有點兒小。不過也只能姑妄聽之了,再多告訴我一些細節吧。」
「你聽說過尼古拉·勒梅這個人嗎?」
「沒聽過,但勒梅這兩個字好像有點熟。」馮斯搔搔頭皮,「難道是哪個球星?」
「那尼可·勒梅呢?」何一帆又說。
「這個就更熟了,前後兩半截都聽過……」馮斯忽然一拍腦袋,「哎呀!不就是那個做了魔法石的煉金術士嘛!《哈利波特》裡面的!」
「尼古拉·勒梅就是這個煉金術士的原型,」何一帆說,「那是一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生活於14到15世紀的法國。關於他,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聞,很多人都相信他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真正掌握了煉金術的人。在傳說中,他原本只是一個舊書店店主兼抄寫員,在無意中得到了一本名叫《猶太人亞伯拉罕之書》的奇書,並且從書裡學會了煉金術的秘密。這個傳聞,在守衛人世界看來,可以說是半真半假。」
「假在哪裡?」馮斯問。
「光靠著《猶太人亞伯拉罕之書》,並不能讓他掌握煉金術,」何一帆說,「甚至可以這樣說,這本書只是一個引子而已。」
「一個引子?引向什麼地方?」馮斯眉頭一皺,繼而明白過來,「你是說西藏!西藏才是煉金術的根源所在!那個尼古拉·勒梅,他去了西藏麼?」
「我猜他去了,」何一帆說,「雖然沒有明確的記載,但許多蛛絲馬跡都表明,他曾假裝去往西班牙朝聖,實際上卻到了西藏。而且,當他去世後,曾經有狂熱的煉金愛好者為了尋找煉金術的秘密挖開了他的墳墓,卻發現他的棺材是空的。」
「我有點猜到了,」馮斯說,「西藏的那個由歐洲人組成的黑暗家族,就是尼古拉·勒梅的追隨者,是麼?」
「現在只能這麼猜了。」何一帆說,「勒梅在西藏發現了煉金術的秘密,並在假裝死亡後再度回到西藏,延續了那一支絕無僅有的奇怪種族。而且……」
「而且什麼?」
「在其後的數百年裡,時不時會有歐洲人表示,他們在巴黎、或是別的什麼地方見到過酷似勒梅的人。」何一帆說。
「就是說,搞不好這位煉金大爺還能長命不死?」馮斯的眉頭皺得更緊,「這麼說起來,那本什麼什麼之書可能不止煉金術那麼簡單了?」
「總之都只是推測而已,他們防禦得太緊,守衛人無法找到確鑿的證據。」何一帆說,「但是這只巨鼠……確實是從西藏帶出來的,十多年前,有人在哈德利身邊見過它。」
「恐怕不是同一隻,」馮斯說,「十多年前那只是雄的,後來不知所蹤;現在這只是雌的,是他兩年前得到的。這個美國鬼子還真不簡單,你們守衛人那麼牛逼哄哄都得不到,他一個普通人,而且是個老頭子,居然能連偷兩次。」
「不會是他自己下手的,以他的體質,在西藏走幾步路說不定都要高反了,」何一帆說,「但是他肯定提供了某些先進的技術,與守衛人無關的科學的技術,反倒比我們打打殺殺的蠹痕更管用。」
「所以說科學改變一切啊,」馮斯的口吻活像大學輔導員,「而且,既然哈德利那麼重視這兩隻老鼠,大概它們和煉金術有著直接的關係吧。」
「你所說的巨鼠引導你所看到的那兩場幻象,很有意思,」何一帆歪著頭,「它肯定是想暗示你,或者誘導你一些什麼東西。」
「你知道第一個場景裡發生的一切代表什麼嗎?」馮斯問,「那個櫃子裡的乾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貴族見到乾屍就發火甚至拔槍殺人?」
「那可能是一場失敗的辟榖。」何一帆說。
「辟榖?」馮斯一呆,「照你這麼說,櫃子裡的死人,其實是辟榖失敗餓死了?」
「那應該是一個被稱為兀鷹的神秘修行組織,已經消失近百年了,」何一帆說,「歐洲人黑暗家族的形成,說不定就和他們有關。我想,你最近應該經歷過不少和『凌遲』這個詞兒有關係的事件吧?」
當然不少。那個在學校引發極大轟動的歐洲人的死亡,以及青年富豪劉鑫之死,全都是這種恐怖血腥的死法。而且,直到現在馮斯都在懷疑,哈德利之死其實也是他自己握著刀子干的,只不過哈德利體質太弱,沒等完成就先死掉了。
「凌遲其實只是一種借用中國古代刑罰的說法,我們所見到,無非是一個人握著刀把自己一片片碎割。」何一帆說,「早在幾百年前,西藏就出現了這麼一個奇特的組織,秉持著另外人難以想像的苦修。他們遠離有人的居住區,在無人區的雪山深處修行,往往作喇嘛打扮,卻既不信奉藏傳佛教,也不信奉道教之類的中國傳統宗教。事實上他們都不能被稱之為教派,更加接近於原始崇拜,所信仰的是西藏神話傳說中的魔王魯贊。」
魔王魯讚的名字讓馮斯心裡咯登一跳,這並非只是因為「魔王」二字,還在於在川東的時候,在梁野的手下王歡辰家裡,他也看到過包含魔王魯贊形象的唐卡。看起來,這位魯贊先生和魔王世界還蠻有緣分的。
何一帆笑了笑:「別聽到魔王就激動,希特勒也是魔王呢。這個魔王魯贊,出自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傳說他是北方魔國亞爾康的魔王,因為看上了格薩爾王美麗的妃子梅薩,就趁格薩爾王外出修行時把她搶走,最後被格薩爾王幹掉了。」
「這個組織還真是不走尋常路,居然崇拜這種好色的小Boss。」馮斯哼了一聲。
「魯贊可不是什麼小Boss,他老人家厲害著呢,尤其是擅長寄魂。你基本上可以理解成伏地魔的魂器,只不過那些魂器也可以是活著的生靈,就差不多了。」
「你真適合做老師!」馮斯翹起大拇指。
何一帆毫不謙虛地接下馮斯的恭維:「魯讚的寄魂包括一座湖泊、一棵樹和一頭牛,都被格薩爾王幹掉了。而最後一個寄魂是一隻小魚,附著在魯讚的額頭上,格薩爾王一箭射穿了小魚,魯贊也就掛啦。」
「然而,這個名叫兀鷹的組織的人卻認為魯贊並沒有死,而是靈魂升入了魔國,格薩爾王殺死魯讚的過程,其實是魯贊修行的最後一道關卡。他們相信,他們也可以像魯讚那樣,通過毀滅肉身來進入天國。」
「這就是自我凌遲的由來啊!」馮斯一拍大腿,「那不是什麼想不開了自殺,而是想要修煉升天!媽的,這群狗日的變態!」
何一帆繼續說:「他們的修行方式非常奇特,往往用極端的苦楚來折磨自己的身體,其中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辟榖。在他們修行所在的地方,據說有層次的修行者每次辟榖可以長達數月。大部分人都會在這樣的過程中活活被餓死,但這些魯讚的信徒好像完全不在乎這一點。」
「到了最後,那極少數熬過了辟榖的信徒,會聲稱他們聽到了魔王魯讚的召喚,於是可以進行靈魂升天的最後一步了——天葬。然而,這樣的天葬是在人還活著的時候由他自己親手完成的。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一點,對生理常識的違反遠遠超過了辟榖。然而,這一幕又曾經被不同的人親眼目睹過,甚至包括外國人。」
馮斯苦笑一聲:「要是在過去,我一定會認為那是謊話,現在我卻不得不信。但是聽起來,這幫人雖然古怪,充其量也就是騙人自殺罷了,並沒有後來的歐洲人那麼大的殺傷力啊。」
「這就是我們沒有查明的地方,」何一帆說,「歐洲人進入後,兀鷹很快就消失了。人們曾猜測他們完全被歐洲人消滅了,但從你所進入的那段記憶來看,他們還存在著,你見到的場景可能就是他們試圖在貴族面前表演辟榖的神奇,從最後的結果來看,失敗了,辟榖者在山洞裡活活餓死了。」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完全淪為了騙子?」馮斯若有所思,「那不是和我爹是同行了?」
「倒未必,也許他們並不是存心想騙,只是喪失了那種能力而已。」何一帆的語氣裡隱隱有些同情的意味,「但沒有人甘心失去過去曾擁有的一切,或許總是期冀著奇跡出現,榮光重歸。」
「那麼,歐洲人替換掉原始的兀鷹,大概是在什麼時候?」馮斯問。
「說不清具體的時間,不過,守衛人最早和他們接觸,大概是在十七世紀中葉。也就是說,他們肯定是在這個時間點之前就已經到達西藏了。」
雖然經過了一夜的折騰,但巨鼠的幻境似乎帶給了馮斯一種獨特的刺激,讓他並不感到疲累。他只是找何一帆要了些外傷藥處理一下傷口,然後又要了些食物,大口大口吃起來。
吃著何一帆的小弟買來的鮮肉大包,馮斯的腦子也並沒有閒著。現在他對歐洲人的瞭解多了很多,但仍然還是有相當多的謎團沒能解開,其中某些可能是揭開歐洲人家族真相的鑰匙,比如劉鑫在羌塘無人區的遭遇。
「你說,那個叫劉鑫的有錢人,會不會……也是……」何一帆忽然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馮斯說,「你是想說,他會不會是在那個山洞裡意外發現了當年兀鷹們修煉的方法?他之所以沒有餓死,就是因為練習了辟榖的結果?反正我是找到了他埋起來的人肉,證明他應該根本不是靠吃人肉活下來的。」
何一帆點點頭:「很有可能。他想要隱瞞這個方法,為此不惜先在救援隊面前背上吃人肉的惡名,再花錢買他們封口。但那個記者卻神通廣大,挖掘到了這個信息,並且以此勒索劉鑫。後來劉鑫的死也可以解釋得通了——他從辟榖開始,修煉到了兀鷹組織飛昇的階段。」
「可是這當中有點兒小問題,」馮斯說,「作為一個科技時代的人生贏家,他想要有的都已經有了,未來前途無可限量,為什麼會去追求那種虛無飄渺的飛昇?活著享受人生難道不好嗎?」
「人各有志唄。這些年的新聞報道裡,放棄億萬家財跑去出家的有錢人可不止一個兩個。」何一帆說。
「姑且先這麼理解吧,」馮斯伸展了一下胳膊,「行了,謝謝你的解惑,我準備回學校去休息一下了。」
「我還真沒看出你有需要休息的樣子,」何一帆說,「你雖然受了不少傷,但看這龍精虎猛的德行,簡直可以直接去跑馬拉松。」
「看來我和鼠兄的精神真的有共鳴,就是不知道這種共鳴是好是壞。」馮斯拍了一下裝著巨鼠的麻袋,站了起來,「再見。」
他從小店的後門鑽了出來,走向學校的方向,沒走出多遠電話就響了。來電顯示的姓名是黎微。
「黎小姐,是來找我敘舊情的嗎?」馮斯漫不經心地接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