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你還想得起來看我啊……」黃力看著馮斯,滿臉的幽怨。

  「我這不是來了嗎?」馮斯把手裡的紙袋遞過去,「我還給你帶了禮物。」

  黃力接過紙袋,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眼睛亮了:「這是真品的科比球衣啊!」

  「我可不會上某寶隨便弄點仿冒產品來糊弄我的好朋友。」馮斯嚴肅地說。

  這已經是臨近春節的時候了。即便是精神病院,也得妝點妝點作張燈結綵普天同慶狀。春節的喜慶氛圍和精神病院的肅殺結合在一起,顯得有些怪異。

  「你這些日子躲到哪兒去啦?」黃力問,「還會看到幻覺什麼的麼?」

  「已經好啦。」馮斯回答,「你呢?聽說這賽季湖人的戰績還是不怎麼樣。」

  「是啊,不過不要緊的,」黃力說,「我已經想通了,能看著科比打到退役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真有覺悟!」馮斯翹起大拇指,「能想到這一點,看來你的病快好了。」

  「好多了,真的,」黃力說,「人總是要變的。」

  「是啊,人總是要變的……」馮斯微笑著。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馮斯探頭一看,只瞧見幾個身強力壯的保安跟在護士身後,急匆匆地跑進了病區。

  「可能是最近收進來的那個大塊頭又鬧事了,」黃力說,「好像是個足球運動員,從少年隊混到青年隊,卻始終沒法進入成年隊,去年底因為年紀太大又沒潛力,被勸退役了,因為受不了這個刺激,居然當場把球隊的辦公室給砸了。其實也是個挺可憐的人。」

  「是啊,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在一件事情上面,最後卻發現什麼鳥用都沒有,換了誰都會難受。」馮斯說。

  黃力有些奇怪地看著馮斯:「你這話我怎麼聽起來話裡有話的味道呢?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啊,還沒來記得及告訴你呢,」馮斯說,「我不唸書了。」

  黃力不太明白:「什麼不唸書了?」

  「我是說,我準備退學了。」馮斯說。

  「不是吧?你這種情況可以辦休學的啊。」黃力說著,忽然神情有些憤然,「是不是學校逼你退學的?你別怕,我認識教育系統和法律界的朋友,可以幫你……」

  「不是那麼回事,兄弟。」馮斯親切地拍拍黃力的手背,「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

  「為什麼啊?」黃力搔搔頭皮,百般不解,「我們一起在瘋人院裡呆了那麼久,我覺得你挺正常的,幻視幻聽什麼的,多休息休息應該就能好吧?這年頭考個好大學可不容易。」

  「是不容易,做什麼都不容易,」馮斯依然笑得很沉靜,「我只是不能再騙自己了。」

  「騙自己?」黃力更加糊塗,「什麼騙自己?」

  馮斯壓低了聲音作神秘狀:「悄悄告訴你,其實我真實的身份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肩負著拯救地球的偉大使命。為了這個使命,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不管有多麼捨不得普通人的生活,我都必須練就絕世神功,成為無人能敵的龍傲天,踏著七彩祥雲去打敗大魔王。」

  黃力張大了嘴,過了好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太幽默了兄弟!」黃力笑得合不攏嘴,「救世主……絕世神功……龍傲天……大魔王……哈哈哈哈!你真是該去寫小說啊!」

  「我一定會寫的!」馮斯也陪著黃力一起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還是不好受?」范量宇問。

  文瀟嵐輕輕點頭:「雖然我早就知道,他遲早會做出這樣的抉擇,但是當事情真的發生時,心裡還是很難過。」

  兩人又坐在了文瀟嵐喜歡用來靜心的公園池塘邊。前一天晚上北京城刮了一夜的狂風,讓這座環保基本靠吹的城市展現出難得的歐佩克藍。范量宇還做出了一個讓文瀟嵐十分意外的舉動——他帶來了一包鳥食,用來喂麻雀。而那些平時聽見人的腳步聲都會迅速飛遠的麻雀,竟然半點也不害怕范量宇,敢於落在他身邊進食。

  吃鴿子,喂麻雀,不愧是怪物,文瀟嵐在心裡腹誹著。

  范量宇隨手撒出一小把鳥食:「他又不是從此消失,只不過是不唸書了而已,你想要見他,一個電話就能見得到……不對,就沖小啞巴做的飯,他也會天天在你面前晃的。」

  文瀟嵐噗嗤一樂:「這倒是真的。但是話雖這麼說,他畢竟還是放棄了他想要的一切啊。」

  「看來你真是不適合做這小子的女朋友。」范量宇突兀地說。

  文瀟嵐臉上一紅:「你這個彎轉的還真大……你到底想說什麼?」

  范量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還是不瞭解這個小子。他口口聲聲的那些陳詞濫調,『我不想做天選者』『我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不過是騙人和自我欺騙罷了。」

  「騙人?自我欺騙?」文瀟嵐愣住了。

  「那不過是那個小子逃避責任的一種蠢話而已,」范量宇說,「他一直是個廢柴,卻又莫名其妙地背上天選者的名頭,能力和責任的強大反差讓他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保護不了身邊人的無力感更加讓他厭憎這個強行拉他下水的世界。但他總算還沒有蠢到家,花了快一年的時間,終於還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麼?」

  「命運這種東西,要麼跪著接受,要麼站著改變和反抗,彎腰逃避是不可能的。」范量宇說。

  「彎腰逃避?跪著接受?站著反抗?」文瀟嵐有些發證。

  「想要在魔王的世界裡生存,唯一的選擇就是追求力量,不停地追求力量。」范量宇說,「這小子已經邁出了第一步,那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就憑他……真的能成為你們的救星嗎?」文瀟嵐的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我現在都還記得他召集高中的男生到家裡、用他爹的大屏幕投影儀開賞片會的盛況呢。」

  「未必是我們的救星,也可能是魔王的。」范量宇淡淡地說。

  文瀟嵐一驚:「魔王的?為什麼?」

  「天選者的力量越大,可能越會覺察到自己體內魔王的血脈,就越會產生『我到底屁股在那一頭』的困惑,」范量宇伸出手,讓一隻麻雀爬到了他的手上,「就像這只麻雀,本來是害怕人的,鳥食吃多了,慢慢就會和人親近的。何況過去的天選者,力量再強也不過是像我這樣能砍人而已,這小子卻已經突破了單純砍人的境界了。這才是魔王需要的。」

  文瀟嵐眉頭緊皺:「要是這樣的話,他越是提升這樣的力量,豈不就越危險?」

  「但只有這樣的危險,才有召喚魔王的可能,」范量宇說,「這是一場賭局,賭的是整個世界的命運。」

  「我還是寧可他仍然是當年那個開賞片會的渾小子。」文瀟嵐憂鬱地說,「至少一幫半大小子賞片不會影響世界的命運。」

  「你很難得主動來找我們啊。」關雪櫻在手機上輸入了這幾個字。

  劉豈凡照慣例抓耳撓腮臉憋得像猴屁股,吭哧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我想來向你們告別。」

  「告別?」聽到這兩個字,原本悶在屋子裡對著電腦渾然忘我的寧章聞也鑽了出來,「你要走?」

  劉豈凡點點頭:「我覺得,我也應該像馮斯那麼勇敢才對。」

  寧章聞有些不明所以,關雪櫻卻已經懂了,在手機上飛快地敲擊著:「你也想像他那樣,去找到自己的責任?」

  劉豈凡再次點頭:「我不能再這麼怯懦下去。馮斯可以放棄掉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覺得我也可以擺脫……膽小……還有……對別人的依賴。」

  「但是你什麼經驗都沒有,自己生活並不容易啊,」寧章聞說,「這一點我可是深有體會的。要不是小馮和小文一直照料我,指不定我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你們已經照顧我很多了,生活再難,也得試著去應付。」劉豈凡說,「這些日子以來,我想過很多。我被那麼多人重視,說明我的能力對於魔王——或者摧毀魔王——有非常關鍵的作用。既然這樣,我應該想辦法讓自己早點發揮這樣的作用。」

  他頓了頓,接著說:「哪怕只是為了不再出現第二個劉豈凡。」

  「小馮走了,你也走了,小文越來越忙,來得也少了,這間屋子就冷清下來啦。」寧章聞輕輕歎了口氣,「小馮說得對,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劉豈凡擺擺手,轉身準備出門,關雪櫻卻拉住了他,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這麼幾個字:「你還會去找黎小姐嗎?」

  劉豈凡微微一笑,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在提到黎微的時候神色自如、沒有臉紅和忸捏:「我會的。」

  姐弟倆按照慣例坐在只有微光的會議室裡。在沒有家族裡的旁人在場時,他們可以暢所欲言,把心裡的真話都說給彼此聽。

  「梁野還真是出乎我意料的有本事呢,」坐在角落裡的女人說,「我們花了那麼多力氣,最後居然還是他找到了辦法,喚醒了天選者的蠹痕。」

  「我早就說過了,姐姐,他雖然是我們這幫人中看起來最像好人的那一個,但也就是看起來而已。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勸你不要對那家瘋人院和那只黑貓下手的原因,有些事讓別人幫我們做可能更好。」路晗衣輕鬆地說,「你瞧,天選者終於初步覺醒了,對大家都有好處。他和魔王的聯繫更緊密了,魔王也許會加速醒來。」

  「我還是有些擔心,」女人說,「這幾天我老是做惡夢,夢見周圍一片火海,所有的人都死了。有時候我會突然想,得過且過多好啊,也許真像那些膽小鬼所說的,魔王還會繼續沉睡下去,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甚至更長。就像你以前跟我說過的那句話: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路晗衣笑了起來:「這可真不像你的風格啊,姐姐。你可是連王璐都自愧不如的鋼鐵女強人。」

  「我並不是軟弱,只是覺得累,」女人歎了一口氣,「憑空通過精神創造物質這樣的事情,聞所未聞,而這只不過是天選者覺醒的第一步而已。以後他還能做什麼呢?我們還能掌控住他麼?他會不會反而成為魔王的臂助?那樣的話,我們這一代人就會淪為罪人和大笑話。」

  「別想那麼多,在這種時刻,我倒是很欣賞范量宇的態度,」路晗衣說,「管他三七二十,砍了再說,哪怕要死,也要死得痛快。」

  男人從沉睡中醒來。周圍依然是一片黑暗,他所喜歡的黑暗,彷彿能把整個身體都溶化於其中的黑暗。

  電腦被打開了,黑暗中有了光。屏幕上的照片裡,年輕人消瘦了許多,手上和臉上多了一些醒目的傷痕。他正在拖著兩口箱子,走出一座掛有某所大學校名標牌的大門,看上去,這兩口箱子裡裝的應該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他將要離開這所學校。而且可能是永久的離開。

  所以他的眼神裡有著濃重的不捨,也有一些隱隱的哀傷,但相比起過往的時候,少了一些迷茫和痛苦,多了一種鋼鐵一般的堅毅,以及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自信。

  這樣的自信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大一樣了。

  「僅僅一年時間不到,真是了不起呢,我的孫兒,」男人的語調裡充滿了激賞,「你終於找到真實的內心,找到正確的道路了。不要猶豫,勇往直前,這才是你的宿命。」

  「看來,我們也許很快就能見面了。我很期待啊。」

  他舉著手裡的酒杯,像是在對著屏幕上的年輕人祝酒致意。酒杯裡的液體紅得像血,折射出迷幻般的色彩。

  (第三部完)

《覺醒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