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基姆·艾哈邁德身著白色的傳統阿拉伯長袍,在陽光下的胡夫金字塔附近遊蕩著。每當出現外國遊客,他就會圍上去搭訕,吸引遊客和自己合影,然後收錢。他也會把一些壓根不值錢的破石頭硬塞到遊客手裡,然後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念叨:「Take this,for your mama!」
當然,這些帶給媽媽的石頭也肯定不是免費的。
四月的開羅陽光還算和煦,哈基姆跑來跑去忙碌了一上午,還是覺得有些累。中午的時候,他躲到金字塔的陰影裡坐下,正準備吃一塊帶來的麵餅,忽然發現前方又來了遊客。職業習慣讓他放下食物,抄起那堆破石頭又迎了上去。
來人是一個相貌俊美的東方少年,看面孔似乎相當年輕,甚至有點像一個中學生,眼神裡卻有著一種非同尋常的滄桑和成熟。哈基姆迎到他跟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卻已經冷不丁地發問了。
「你父親在家嗎?」東方人用熟練的阿拉伯語問。
這個問題讓哈基姆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愣才回答說:「啊……應該在吧。你認識我?認識我家老頭子?」
「不算認識,但阿卜杜拉老頭兒一定認識我,」東方人的回答很奇怪,「帶我去見他吧。這些算是補償你的生意。」
他塞給哈基姆一張紙,哈基姆一看,竟然是一張五十美元的鈔票。感謝真主!他立即眉開眼笑:「願真主保佑你,我的朋友。請跟我走吧。」
只要有五十美元,把老頭子賣給你都沒問題,哈基姆心想。
哈基姆的家離吉薩金字塔群不遠,位於開羅的近郊。那是一棟兩層樓高的普通民居,像大多數埃及窮人的房屋一樣,這棟房子並沒有粉刷外牆,把磚頭刺眼的露在外面。那是因為埃及政府規定,房子修好後要繳納建房稅,而不抹外牆說明房子還未建成,不用交稅,窮人們紛紛用這種方法來避稅。
「我家老頭子是個很奇怪的人,經常瘋瘋癲癲的,如果他有什麼無禮的地方,您可千萬別介意。」哈基姆對東方人說。
「相信我,他不會對我無禮的。」東方人微笑著說。很奇怪,這個東方人雖然年紀很輕,身上卻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哈基姆猜來猜去,也判斷不出此人的來歷,更加想不到他為什麼會來找自己的父親,那個既不會賺錢也不早早去死、在家裡活脫脫是個大累贅的瘋老頭子。
「老頭子!快下來,有人找你!」哈基姆從自己那輛爛糟糟的八手大眾汽車裡鑽出來,扯著嗓子喊道。
「誰啊?誰急著下地獄了敢來找我?」樓頂平台傳來一聲粗野的吼叫。緊跟著,一個人影出現在平台邊緣。這是一個頭髮花白、滿臉傷疤的老頭,四月的埃及雖然並不冷,他的穿著也顯得過於涼快了——什麼都沒穿,包括褲子。
哈基姆很尷尬,身邊的東方人卻絲毫也不介意,看上去,似乎反而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很有趣。他仰起頭,用並不響亮但卻很清晰的聲音,念出了八個音節。
哈基姆雖然不懂英語之外的其他外語,但常年在金字塔附近和遊客們搭訕,勉強能從發音和語調分辨出這個東方人說的是中文,那八個音節就是八個中國字。原來他是個中國人,哈基姆想。
接下來的一幕大大出乎哈基姆的預料。在聽完了那八個字之後,老頭子的臉色陡然一變,他遠遠地凝視著樓下的年輕人,忽然間轉過身,離開了樓頂。幾分鐘之後,老頭子來到了樓下,哈基姆驚訝地發現父親已經穿上了他最貴重的一套長袍,披上了白色頭巾和環箍。在哈基姆的印象裡,老頭子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樣正式裝扮過了。
「請問您是路氏家族的哪一位?」阿卜杜拉·艾哈邁德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我叫路晗衣。」中國人也先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躬,然後回答說。
阿卜杜拉恭恭敬敬地把路晗衣迎進了屋裡,同時轉身對哈基姆說:「你接著去賺錢吧,太陽落山之前不要回來。」
這句話的語氣裡充滿了威嚴,完全不像是那個已經瘋了十多年的糟老頭子。在這一瞬間,阿卜杜拉就像是一名舉著彎刀的阿拉伯武士,渾身上下散發出逼人的氣勢。
哈基姆驚呆了。他眼睜睜地看著父親陪著路晗衣一起進屋,搔了搔頭皮,以免轉身走向自己的破車,一面回想著剛才路晗衣說的那八個字的發音:「『覺醒之日,萬物俱滅』,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我真是沒有想到,幾十年了,你們遠在中國的家族竟然還記得我。」阿卜杜拉說。
「守衛人世界不會忘記你的,」路晗衣的語氣裡充滿了敬重,「即便你選擇不再為守衛人做事,四十年前狙殺魔僕、阻止帝王谷妖獸覺醒的功勞,將會永遠被人們所銘記。」
「是的,我是大功臣,我立下了偉大的功績,」阿卜杜拉滿臉苦澀,「但是在那一戰中,我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兒子和女兒。我是守衛人,但我也是個普通的男人,愛著自己的妻子也愛著自己的孩子的普通男人。所以我才選擇了像現在這樣生活,寧可我唯一還活著的兒子嫌棄我,也不想再回到那個世界了。」
他看了一眼路晗衣:「但是你今天來找我,目的恐怕是為了讓我再回去吧?很遺憾,我無法滿足你的要求。不過我能看得出,你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如今的世界上,比你強的人或許並不多。你打算殺了我嗎?」
「不不不,請別誤會,強迫別人干某件事,不合我的胃口。」路晗衣擺擺手,「更何況,殺了你對我也沒有任何好處。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一些消息,然後問你幾個問題而已。」
「消息?什麼消息?」阿卜杜拉問。
「還記得你的老朋友達烏德·阿齊茲麼?」路晗衣說。
「達烏德?當然記得。四十年前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就有他。」阿卜杜拉說,「不過他和我不一樣,守衛人的責任和榮譽他永遠也不會扔下。他怎麼樣了?」
「就在兩天前,他和他的家族被血洗了,全軍覆沒,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路晗衣說。
阿卜杜拉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全軍覆沒?不可能,他的家族幾乎是非洲最強的,怎麼會……」
「但那是事實,」路晗衣說,「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趕到埃及來的。而且,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殺害了阿齊茲家族的那麼多人,以至於沒有一個活口能活著逃出來。」
阿卜杜拉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慢慢地說:「你剛才說……『或者什麼東西』,難道會是直接由魔僕和妖獸下的手?」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因為我還想不到有哪個黑暗家族,甚至哪幾個黑暗家族聯手,可以把阿齊茲家族一舉殲滅不留一個活口。我們中國的四大守衛人家族聯手,也很難做到這一點。」路晗衣回答。
「如果真的是有什麼魔僕干的,那它的力量就非同小可了,」阿卜杜拉表情凝重,「也許比四十年前被我們殺死的那一隻更強。」
「自從去年,新的天選者身份暴露之後,黑暗家族就開始蠢蠢欲動,一些蟄伏已久的魔僕也……」
「等等,你是說,又有天選者出現了?」阿卜杜拉打斷了路晗衣的話。
路晗衣點點頭:「是的,就在中國。」
阿卜杜拉歎了口氣:「我果然是離開那個世界已經太久了,連天選者出現這樣的消息都完全不知道。這個新的天選者怎麼樣?」
「非常與眾不同,」路晗衣說,「戰鬥的能力幾近於沒有,隨便一個最低等的妖獸都能活吞了他,但他似乎總有一些運氣護身,而且,就在幾個月前,他終於喚醒了自己的蠹痕。儘管只是初級的,卻已經足夠讓人驚訝了。」
「不能戰鬥,卻能夠讓守衛人世界驚訝……」阿卜杜拉思索了一會兒,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無中生有!難道真的是……真的是無中生有?」
「就是無中生有。」路晗衣說,「這樣的蠹痕,過去我們也只是聽說過,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只有當它變成事實的時候,我們才不得不相信。」
阿卜杜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攤開手掌,看著自己手掌中央的一道深深的圓形疤痕:「也許,世界真的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了。所以你來找我,是希望我能被這些消息所打動,對麼?」
「我當然是這麼希望的,但如果你仍然拒絕重新出山,至少我也不會殺你或者傷害你的家人,」路晗衣說,「守衛人世界也許殘酷無情,但至少不會為了殺戮而殺戮。」
「是啊,至少你清楚,我即便不幫你們,也絕不會倒向魔王那一方,」阿卜杜拉自嘲地笑了笑,「好吧,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請給我一點時間。」
路晗衣從身上取出一個手機交給阿卜杜拉:「如果你改變主意了,請撥打這個電話裡所存的唯一的那個號碼。」
離開阿卜杜拉的家之後,路晗衣步行了一段路程,來到公路旁。站立了大約兩分鐘後,一輛摩托轟鳴著駛過來停在他身邊。摩托上的人,是路晗衣的老相識梁野。
「看來埃及的這片魚乾還真是夠腥呢,」路晗衣笑了笑,「我以為我的速度已經足夠快了,沒想到你還是緊趕慢趕地來了。」
「我誤了航班而已,」梁野說,「出發之前,和王璐打了一架,耽誤了一點兒時間。」
路晗衣抬起頭,打量了一下梁野:「難怪覺得你精氣不太足,手背上也有傷痕。這麼說來,你和王璐的仇還真是越結越深了?」
「可惜我還是沒有足夠的力量殺死她。」梁野說。
「我們四個,怎麼也是別人嘴裡的四大高手,哪兒有那麼容易被殺死?」路晗衣說,「就算是強如范量宇,也沒辦法輕易殺掉剩下的三個人。對了,他沒來麼?」
「范量宇一向不喜歡攙和這種事兒,」梁野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說得也是,」路晗衣點點頭,「怎麼樣,捎我一程?我想,我們倆想去的是同樣的地方。」
梁野拍了拍後座,示意路晗衣上車:「搞不好要打架,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