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身處一座巨大的建築物之中。通過透明得玻璃長廊和牆體,可以看出,這座建築物的內部構造就是由無數的房間組成的。它們就像是蜂巢裡那成千上萬的六角形的巢房,組成了這個看不見邊際的建築物。
「這是什麼鬼地方?監獄?藝術中心?」文瀟嵐左右上下地打量著,「好像以前有一部恐怖片,叫什麼什麼立方體的,也是這樣類似的玩意兒。但是這裡的一切都是透明的,而且,每一個房間裡看上去什麼都沒有。」
「不,裡面有,只要推門進去就能看到。」范量宇開口說。
「推門進去就能看到?你怎麼知道?」文瀟嵐問。
「你現在走進的,是一座大腦迷宮。」范量宇回答。
「大腦迷宮?什麼意思?」文瀟嵐問。
「這是一種很高深的幻域,直接截取被攻擊者的記憶幻化形成,」范量宇說,「這樣的蠹痕以前我聽說過,不過從沒遇到過。」
「被攻擊者?那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
「都有可能,打開一扇門進去看看就清楚了。」范量宇說,「不過我猜測,很有可能是我的。這個襲擊者正好趕上了我的附腦失效的時候,機會難得啊。」
「你的記憶或是我的記憶,有什麼區別呢?」文瀟嵐不解。
「你的記憶裡能有些什麼?被爹娘罵了?被同學欺負了?考試的時候猜錯了一道選擇題沒能上90分?在學生會裡和別的小婊子勾心鬥角了?」范量宇嗤笑一聲,「我的記憶才有足夠恐怖的東西,可以用來對我們造成傷害。」
文瀟嵐臉上一紅,卻無法反駁:「你才小婊子!那……我們要怎麼才能離開這裡?那些房間……好像無窮無盡呢。」
「我也不清楚,」范量宇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跟在我後面。」
他邁步走向離他最近的一個房間,伸手推開門,兩人一同走了進去。進門之前,文瀟嵐留意看了一眼,房間裡確實是空的,與其說這是一個房間,倒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玻璃櫃子。然而,隨著范量宇走進了房門,房間的中央無中生有地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漩渦迅速擴散,化為一團多彩的光暈,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文瀟嵐想要躲閃都來不及,卻發現這些光線並無實體,從兩人身上「穿過」後,四周的環境陡然變化。
房間消失了,文瀟嵐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煙霧繚繞的地方,鼻端卻聞不到任何煙味。她試圖伸手揮散身邊的煙霧,但自己的手臂穿過了這些煙霧,並不能干擾到它們升騰的軌跡。
「這裡是我的記憶,你是一個旁觀者,」范量宇說,「除了看和聽,你什麼也不能做。」
文瀟嵐點點頭:「這是哪兒?看上去好像是……寺院?」
「這是一座寺院的禪房,」范量宇說,「是我第一次殺人的地方。」
文瀟嵐一怔。她逐漸適應了眼前的煙霧,看清楚這裡果然是一間禪房。五個穿著僧袍的和尚正聚在一起商議著什麼,個個顯得神色焦躁、坐立不安。文瀟嵐走到他們身旁,聽清楚了他們的對話。
「范家居然能找到這個地方來,真是沒想到。」一個和尚說,「我們在這兒躲了十多年都沒人能找到。」
「現在該怎麼辦?和他們拼了嗎?」另一個和尚說,「要不還是逃跑吧?」
「沒必要,我們未必會輸,」第三個和尚說,「范氏家族看起來勢力很大,這些年來其實沒什麼真正的人才,人雖然多,不過是外強中乾。憑我們五個,如果能一口氣幹掉他們的中堅力量,說不定就能摧垮范家。」
聽到這裡,文瀟嵐已經大致明白這裡將要發生什麼。她在心裡歎息了一聲,想道,沒錯,在這一時刻到來之前,或許范家真的是人才凋敝,但是馬上,一個幾十年一遇的凶神惡煞就要橫空出世了。
她也懶得再聽這些人的商議,目光盯住了禪房的門。她知道,既然這一段場景是范量宇的記憶,就說明那些人商議的時候,范量宇就在現場,看到了他們的身影也聽到了他們所有的對話。而禪房的木門上,正好有一個洞。
果然,沒過幾分鐘,一聲巨響傳來,禪房的門被掀翻在地上。范量宇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了進來,那張猙獰的面容和一大一小兩顆頭顱讓和尚們都感受到了來者的不同尋常,有一個膽小的甚至悄悄向後退出幾步。
「你第一次出道的時候多大?」文瀟嵐問,「怎麼看起來和你現在也差不多呢?」
「我天生老相。」范量宇一本正經地說,「再過二十年,如果沒被人砍死的話,估計看起來還這樣。」
在文瀟嵐嗤嗤嗤的笑聲中,記憶片段裡的范量宇已經釋放出了他的蠹痕,五個和尚急忙也用蠹痕對抗,但范量宇的力量有如排山倒海,瞬間壓倒了對方五個人的力量,把他們捲入自己的灰色蠹痕中。五個人的臉上立即現出了極度痛苦的神色,癱軟在地上,幾聲骨骼和肌肉撕裂的聲音後,他們的身體驟然間四分五裂,化為無數碎塊。
四散飛濺的血肉有如血雨,充滿了整個記憶空間,文瀟嵐下意識地用手擋住自己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會被沾染到。儘管如此,這一幕還是讓她止不住地感到噁心。她意識到,雖然和范量宇認識了有很長時間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范量宇殺死活人。上一次和這個雙頭怪人並肩作戰的時候,消滅的都是幻域裡的骷髏,那些骷髏戰士並沒有血肉,反倒給人一種玩網游似的刺激感覺。但這一次,被殺的是真人,那種血肉橫飛的視覺效果實在是過於震撼,她幾乎忍不住要吐出來了。
「這就是殺人的真實場景,」范量宇說,「並不好看。」
周圍的一切顏色開始變淡,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這一段記憶消失了,房間的四壁不再透明,變得灰暗有如石砌。
「這就算是走完了一段記憶了吧……但我們到底需要幹什麼才能離開這座迷宮?難道要把所有的記憶都看一遍?那要不了多久我們就餓死渴死在這裡了。」文瀟嵐說。
「我也不清楚。剛才我說了,這種幻域很高深,能使用的人很少,而且它本身對於使用者也有危險,難於操縱,因此真正遇到過它的人極少。」范量宇說,「只能繼續往前走,看看會遇到什麼樣的變化。不過你不必擔心餓死什麼的,這個幻域的時間流逝比真實時間慢得多,你也並不會感到飢渴或者肉體上的疲累,真正的危險來自於對精神的影響。」
「精神的影響?」
「這裡的一切都來自於我的真實記憶,走在這裡面,你也會受到我記憶裡情緒的干擾。」范量宇說,「剛才你見到的是我第一次為家族執行任務,即便我對自己的力量再自信,也難免會感覺緊張,見到血肉橫飛的場面也會有些不適。你感受到了嗎?」
文瀟嵐點點頭:「的確,我剛才不是差點吐出來了麼?緊張也是一直都有的。」
「在往後走,你還會遭遇其他不同的情緒,有些微弱,有些強烈,不知不覺中你就會受到感染,很多人因此最終發瘋而死,這就是記憶迷宮的可怕之處。」范量宇說,「我現在蠹痕發揮不了作用,幫不了你,只能看你自己的意志力了。」
「我會盡力的,」文瀟嵐說,「別忘了我們還一起打過骷髏呢。」
兩人繼續向前走,打開了第二扇玻璃門。這一次,房間很快變化為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沙漠,頭頂烈日當空,四周還有一些很醒目的巨大的仙人掌。
「仙人掌?好像不是中國?」文瀟嵐問。
「美國和墨西哥的邊境,」范量宇說,「我原本是來這裡追殺幾個黑暗者的,沒想到遇到了一隻魔僕。然後我單挑幹掉了它。」
「單挑幹掉了一隻魔僕?」文瀟嵐摀住了嘴,「也只有你這樣的怪物才幹得出來!」
「你還真說對了,這一戰之後,整個守衛人世界都知道范氏家族出了一個怪物。」范量宇淡淡地笑了笑。
看來範量宇剛才說的是真的,文瀟嵐想,在這裡確實感覺不到飢渴或者疲累,在這樣酷熱的環境裡也並不覺得熱。然而,她已經感覺到了范量宇的情緒對她的影響。
首先是自信,一股莫名其妙的信心在體內湧動,她很容易猜出來,那是范量宇經過若干次任務的考驗後,已經對自己的力量充滿了信心。
其次是興奮,就好像優秀的體育運動員即將踏上賽場時那種恰到好處的興奮。這樣的興奮讓文瀟嵐有些隱隱的悲哀,她知道,范量宇是真心喜歡上了那種血腥殺戮的感覺,真心享受著把敵人的身體撕得粉碎的樂趣。
他雖然是我的朋友,但畢竟還是一架殺人機器,一個人見人畏的怪物,她想。這一點沒法兒改變。
很快的,范量宇所敘述的情節在沙漠中再次重演。那些被追逐的黑暗家族的黑暗者幾乎是被范量宇不費吹灰之力就撕成了碎片。在這些殺戮的過程中,范量宇的興奮感也在不斷增長。
而當黑暗者們都化為散落在黃沙裡的碎塊之後,若干年前的范量宇站在這片記憶的空間裡,並沒有著急離開,情緒裡的興奮愈發高漲,而且摻雜進入了一種些微的緊張。這樣的緊張當然不會來自於已經死去的黑暗者,而是另一個還沒有露面的敵人。
就在文瀟嵐左顧右盼的時候,前方不遠處的沙漠地表忽然塌陷下去,黃沙急速旋轉,形成一道漩渦。從漩渦的中心如潮水一般湧出一片黑壓壓蠕動著的生物,文瀟嵐仔細一看,一時間有一些汗毛倒豎的感覺。
「我算是知道北美沙漠裡的蠍子長什麼樣了,」她搖了搖頭,「我還是太幼稚,以為和中醫入藥的蠍子差不多呢。這些蠍子足夠把我拿來入藥了……」
「北美的蠍子其實也長不了那麼大,」范量宇說,「這些都是被魔僕感染過的,不但個頭大,毒性也增強了許多。」
文瀟嵐一陣毛骨悚然,雖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還是忍不住向後退出了幾步。但當時的范量宇完全不在乎,或者說,出現的敵人越是古怪稀奇,他的性致越高。文瀟嵐看到,那個年輕許多的范量宇——儘管外貌上看不出來——大步走進了魔化毒蠍的包圍圈,然後蠹痕發動,把這些劇毒的半妖獸瞬間碾作齏粉,那些辟里啪啦的聲響聽起來就像是炒豆子。與此同時,文瀟嵐只覺得自己血液裡好像也有什麼東西在燃燒,先前的恐慌和噁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慾望,似乎想要把什麼東西抓到手裡捏成碎片,又似乎是想要揮舞著一根大斧或是大棒、隨便找個什麼倒霉蛋當頭一棒揮下去——比如學生會裡那個老是和她作對的學姐……
這就是所謂的殺人衝動!她猛然驚覺過來,繼而一身的冷汗。那種讓人似乎想要爆炸的戾氣,真是太可怕了,范量宇難道隨時隨地都在受著這種戾氣的支配?
那他也太可憐了,文瀟嵐想。
很快地,范量宇把毒蠍也消滅乾淨,沙子的漩渦裡不再湧出新的蠍子。過了一會兒,一大團肉乎乎的東西慢慢從漩渦裡鑽了出來。
那是一隻魔僕!文瀟嵐的身子微微一顫。雖然已經多次聽馮斯形容過魔僕的長相,也在照片上看到過黑白影像,但當真的見到魔僕真容時,她還是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這畢竟是穿越了千萬年漫長時光一直活到現在的魔王的僕從,本身所代表的就是來自遠古的原始邪惡。
范量宇的情緒裡增加了一些緊張,這畢竟也是他第一次和一隻魔僕單對單,但先前的興奮和殺意卻也成倍地增加。只見他身上的蠹痕縮到了身畔一米左右,那是他積蓄力量的標誌。
「真沒想到凡人也能擁有這麼強大的蠹痕,」文瀟嵐的耳邊忽然想起一個沉穩的男性聲音,「你不變成魔王的追隨者真是太可惜了。」
記憶幻境中的范量宇哈哈大笑:「誰也不配讓我追隨。我要先殺掉魔王,再摧毀守衛人世界。」
文瀟嵐難以置信地側過頭,看著「真實的」范量宇:「你……這是你內心的真實想法?你真的想要摧毀守衛人世界?」
范量宇面無表情,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從他的目光裡,文瀟嵐能看出這是真的。
她噤若寒蟬,說不出話來。身前的幻境中,范量宇的蠹痕和魔僕的蠹痕激烈地碰撞著,范量宇一次次地倒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鮮血和傷口,但臉上卻依然帶著猙獰的笑容,一次次重新站起,重新撲上前去。那副模樣,真的像一個彷彿連天地都恨不能毀滅掉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