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路顏的面前放著三台三十二寸的顯示器,通過分屏技術連接在一起。左側的屏幕上是路氏家族近期需要處理的各種各樣的大小事務,中間的屏幕上顯示著路家收集到的近期守衛人世界及黑暗家族、魔僕妖獸的各種動態,右側則是發生在普通人世界裡的各種可能與魔王有關的新聞。三個屏幕上的文字、圖片和圖表都在高速滾動,換作一般人,光是要把這些信息看清楚十分之一都幾乎不可能,但路顏那路氏家族獨有的超級附腦讓她不但能接收完全部的信息,還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整理和判斷。

  如果只看背影的話,旁人或許會猜測坐在電腦前的是一位窈窕多姿的美女,但電腦屏幕的光亮卻將路顏那張被蠹痕所摧毀的面龐映照得更加猙獰可怖。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都不必去細聽腳步聲,路顏也知道是誰來了。在整個路氏家族裡,敢於這樣不敲門就直接進來的,只有那一個人而已。

  「休息休息吧。你差不多又有一天多的時間沒睡覺了。」路晗衣的話語裡充滿了關切。自從路鍾暘死後,他和姐姐說話越來越禮貌客氣,但兩人之間過去曾有的那種默契和親密無間卻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

  「沒關係,還不夠四十小時呢。」路顏回答,「而且中間我抽空睡了四十分鐘。」

  「真是拿你沒辦法。」路晗衣搖搖頭,在路顏身邊坐了下來。

  「阿卜杜拉和徐武雄現在怎麼樣了?」路顏問。

  「他們住得都還不錯,而且從口風上來說,兩個人都傾向於接受我們的建議了。」路晗衣說,「這幾個月魔僕和妖獸的異動他們倆都看在眼裡。他們都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但各自卻還有後代,可能考慮得更多的,還是讓自己的子孫能夠繼續活下去。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明明身死之後化為塵埃,和這個世界再無聯繫,卻還是惦記著所謂血脈和家族的延續。」

  「那大概就是進化的基因吧,哪怕自己不喜歡,也總有潛意識裡的本能指引著延續後代的期望。」路顏啜了一口放在面前的早已冰涼的黑咖啡,「人類如此,其他生物如此,想來魔王也是如此。」

  「你又在敲打我了。」路晗衣笑了笑,「反正我還年輕,林靜橦也還年輕,著什麼急呢?」

  「我不是敲打你,現在的你,哪兒還需要我敲打呢?」路顏似乎話裡有話,「何況現在形勢如此,就算你們真的要了孩子,他又能在這個世上生存多久啊。」

  「有時候,其實我都搞不明白,這個家裡悲觀的到底是我還是你。」路晗衣有意無意地沒有使用「家族」這個詞,而使用了「家」,「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就算守衛人真的被魔王打敗了,你也會是站立到最後的那個人。」

  「別開玩笑了。」路顏淡然一笑,「我又不會戰鬥,真到了那個地步,早就是一具挺屍了。我只希望你……能夠堅持到底。到了那個時候,我和你哥哥都會在另一個世界看著你的。」

  「這是那麼長時間以來,你第一次和我提到大哥。」路晗衣說。

  路顏沒有回答,身子卻在微微顫抖。路晗衣慢慢走在她身後,輕輕地抱住她。路顏的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

  姐弟兩人默默無言地依偎在一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腦的音箱裡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蜂鳴,這是家族有緊急情況的報警音。路晗衣連忙鬆開手退到一邊,以免耽誤了路顏的工作。

  路顏快速地擦乾淨眼淚,幾乎是在幾秒鐘之間就調整好情緒,看清楚了屏幕上傳來的最新訊息。

  「馬上通知樊雷帶上他的人趕往北苑的舞廳,馬上!」路顏說話的口吻也恢復了族長的冷靜和果敢。

  「樊雷?」路晗衣一怔,「樊雷是個普通人啊,不是一向被我們安排用來處理一些普通人世界的俗務的嗎?叫他趕過去做什麼,政府的人找麻煩了?」

  「要是官家的人那反而好辦了。」路顏轉過身來,那張被毀掉的臉上不大能看清楚表情,但眼神裡分明透出焦灼,「舞廳那邊出事了,我們的人,凡是有附腦的都中招了。」

  「有附腦的都中招了?」路晗衣的反應也很快,「是傳染病嗎?只傳染守衛人?症狀是怎麼樣的?」

  路演的目光裡混雜進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奇異的光芒:「恐怕不是傳染病,和大哥蠹痕的效用有些近似……每一個人的附腦力量都失控了,然後被自己的蠹痕所殺害。根據接收到的信息,更加接近於之前在普通人世界裡出現的那種魔王力量的溢出。所以這件事只能交給樊雷去辦,如果是別的人,我擔心……傳染會擴大。」

  「魔王力量的溢出……已經開始影響守衛人了嗎?」路晗衣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路家人的辦事效率確實無可挑剔,一個小時之後,路顏和路晗衣姐弟兩人已經穿著嚴密的生化服站在了路家醫療中心的解剖室裡。儘管兩人都判斷此事最大的可能性是魔王之力溢出,但仍然要做好防護傳染病的準備。在場的路家的醫學專家們也同樣包裹得嚴嚴實實,看陣仗就像在面對著埃博拉病毒。唯一的一個沒有採取防護措施的,是一個矮小精瘦、形容猥瑣的三十餘歲的男人,那就是一直為路家做事的普通人樊雷。

  「路姐通知我的時候,說是死了五個;但我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有七具屍體了,剩下的兩個也只是苟延殘喘,送到這裡的路上就都斷氣了。」樊雷雖然其貌不揚,說話卻很有條理,「我第一時間封鎖了舞廳,把屍體密封起來,送到了這裡。」

  「辛苦了。」路晗衣拍拍他的肩膀,開始檢視擺在停屍台上的九具屍體。第一具屍體就無法辨認形貌,完全是一具縮成一團的乾屍,就像是從沙漠裡挖掘出來的千年古屍一樣。

  「這是路若琪吧?」路晗衣說,「她的蠹痕可以讓人高速脫水。」

  「是她。」路顏點點頭,「左肩上還能辨認出鳳凰刺青的圖案。不過她的能力並沒有那麼強,從來沒見過她脫水脫得那麼乾淨。」

  「可見這種性質不明的病症不但激發了她的蠹痕反噬,還把蠹痕的力量也提升了。」路晗衣說,「看來確實是不一般啊。」

  他又走到了第二具屍體跟前。確切地說,這已經不能算是「一具」屍體了,而是被切成數十塊的碎屍,拼在一起都很不容易。切開的部位斷面十分光滑,簡直像是用手術刀操作的,上面還能看出凍傷的痕跡。

  「這應該是屈彤的冰刀了。」路晗衣搖搖頭,「過去他的刀法可沒那麼好啊,他的蠹痕力量也被提升了。」

  剩餘的其他七位死者也大同小異,雖然死狀各不相同——某些還相當淒慘可怕——但共同的特點都是被自己的蠹痕力量溢出所反噬,而且力量得到了明顯的加強。

  「我先不回去了,就在外面等結果。」路顏對家族的醫學專家說。

  「我陪著你。你正好可以稍微睡一小會兒。」路晗衣扶住了已經顯得困頓不堪的路顏,兩人走出解剖室。路家人早已習慣了路顏那種瘋狂的工作作風,所以在她經常光顧的解剖室外面也早已備好了舒適的沙發床。但路顏卻並沒有躺上去,而是靠著沙發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彷彿是要借助冰涼的地板來刺激自己思考。路晗衣伸了一下手,像是要阻止她,但大概是太瞭解姐姐的脾氣,最終還是縮回了手。

  「一邊是普通人爆發性地精神失常,一邊是守衛人被自己的蠹痕反噬,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徵兆呢?」路顏苦惱地輕輕捶著額頭,雙目半開半閉,微微露出的眼白裡佈滿血絲。

  「會不會真的是某種細菌或者病毒?」路晗衣說,「它可能對普通人和守衛人都能起作用,但由於二者體質不一樣,所以表現形式不一樣。如果這是一種全新的病毒,普通的病理解剖檢查不出來也不足為怪。」

  「我覺得不太像,還是魔王之力更靠譜一點。」路顏說,「我們剛才反反覆覆說到蠹痕溢出,『溢出』這兩個字讓我想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路晗衣的臉色微微變了:「你不會是在說……鬼門洞開的傳說吧?」

  「除了那個,還能是什麼呢?」路顏已經疲倦得難以支撐了,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還記得我們一直以來對川東玄化道院的忌諱麼?真的僅僅是因為那些黑色魔花帶來的力量提升太恐怖,讓我們不得不防嗎?還是因為……有一些別的原因?」

  「鬼門洞開……」路晗衣眉頭緊皺,「那不是一個荒誕無稽的傳說麼,怎麼可能是真的?」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麼荒誕無稽的話,你剛才為什麼會一下子就反應到它身上呢?」路顏反問,「難道不是它看起來胡扯八道的背後,隱藏著讓所有人都深深畏懼的東西麼?」

  路晗衣沒有回答。半分鐘之後,路顏的頭低垂下去,鼻息平緩,已經睡著了。路晗衣長長地歎息一聲,把路顏抱起來放在沙發床上,替她脫下鞋子蓋好了被褥。

  「那已經不是一般的恐懼了。」路晗衣凝視著姐姐那張駭人的臉,「那叫做絕望啊。」

  他回過身,看看解剖室的大門依然緊閉,決定到醫療中心外面去透透氣。剛剛走出兩步,身上的手機就開始震動了。

  路晗衣不太喜歡用手機,也不像梁野和王璐那樣總喜歡第一時間處理家族事務,所以知道他手機號的人很少,即便知道了,沒有特別緊急的事情也不會去打擾他。此刻手機接到來電,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是林靜橦打來的。但掏出手機看清楚來電號碼後,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

  「璐璐,你怎麼會想起找我的?」儘管瑣事纏身,路晗衣的說話語氣依然輕鬆。

  「我雖然最沒用,好歹也忝列四大高手,就不能和哥哥們通通氣嗎?」王璐的話音雖然也帶著笑意,卻有一種掩飾不了的緊張,「不過,從今天開始,搞不好世上就只剩下兩大高手啦。」

  路晗衣心裡一緊:「你在說什麼?范量宇他也……」

  王璐的聲音微微發顫:「是的,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和梁野一樣,范量宇也失蹤了,但這一次沒有任何目擊者,他就和他喜歡的那位文同學一樣,好像突然間被從世界上抹去了。」

《覺醒日·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