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河昏迷之後,威壓失去震懾力,方才縮進黑暗深處的盲屍們又開始蠢蠢欲動,呵呵嘶嘶地圍了上來。
沈清秋一手抱著歪倒的洛冰河,一手握住修雅劍,猛地一甩,劍身脫鞘飛出,勢如飛矢,第一個來回穿刺了十幾隻。然而雪亮的劍刃反光十分厲害,嚥氣燭的綠光映在劍身上,愈發刺眼,盲屍對光線的捕捉能力極強,閃避也快,第二次這招就不管用了。沈清秋剛把佩劍插回腰間,幾隻枯瘦的手臂已經伸到近處,甚至有一隻沖洛冰河的眼球探去,他一掌甩出一個暴擊,把那只不規矩的盲屍腦袋炸開了花。
只是,暴擊這招雖然好用,卻不能時時用。靈力消耗太大,不多久便會彈盡糧絕,而且沈清秋現在又回到兩格電的靈力狀態,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打出二十幾發後便微覺力不從心。盲屍在墓道中推推搡搡,他只好來一個踹飛一個,這些怪物雖然低級,卻總也打不完,還要抱著一個昏沉沉的洛冰河,踉蹌之間,一時沒抱牢,洛冰河腦袋又在石壁上撞了一下。
「咚」的一聲,聽著格外疼。沈清秋心虛地用手墊住他後腦勺,摸了又摸,總覺得似乎鼓起了一個大包。他心下祈禱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又燒又摔的,可千萬別把孩子磕傻了!!!
小鬼難纏,繼續留在這條佈滿嚥氣燭的墓道,只會引來源源不斷的盲屍。他換了個姿勢,把洛冰河一隻手扛在肩上,大步流星拖著往前走,盲屍在身後被甩出數丈,可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嚥氣燭不斷亮起,把二人身影照得無所遁形,盲屍雖然跟不上,卻一直甩不掉,窮追不捨。直到拐角處路過一間小墓室。
這也可能是一間準備室,裡面棺槨橫七豎八,擺的極不整齊,有的連棺蓋都掀翻在地,半點不見莊嚴凝重。沈清秋急忙忙拖著洛冰河進去,一口一口挨個查看,有的裡面躺著姿態奇異的枯屍,有的裡面則空空如也。
墓室外呵嘶之聲越來越近,拉出長而亂的黑影在地面交錯亂行。沈清秋見形勢危急,躍進石棺。他本想把洛冰河塞進另一口棺材,可沒那個時間了,兩個人抱作一團,齊齊翻身滾入石棺之中。
饒是裡面墊著柔軟的底托,沈清秋還是摔得眼冒金星。洛冰河在上,沈清秋在下,他被沉沉壓著,險些沒一口氣喘不上來。
吃什麼長大的這孩子!看著挺瘦怎麼這麼沉!
還有半邊棺蓋沒蓋嚴實,沈清秋正要伸手去關,外面幽幽綠光晃動,天頂上映出數道佝僂的黑影。
盲屍進來了。
它們緩慢地走近墓室中,不時傳來輕輕的「扣扣」之聲,還有尖銳的指甲擦刮過石棺表面的雜音,令人毛骨悚然。
但如果說有哪個地方絕對不會藏著嚥氣燭,就是棺材裡了。只要沒有光源,這些睜眼瞎也抓不到他們。
沈清秋不慌不忙,仰面朝天躺著,洛冰河臉朝下壓在他身上,頭嵌在他的肩窩上,熱量傳到沈清秋脖子上,燙得人難受。
連他都難受,洛冰河自然更難受。剛好洛冰河手冰頭熱,不如用他的手給額頭降個溫。沈清秋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正想抓著洛冰河的腕子舉起來,忽然身體一僵。
五根枯皮包骨、指甲奇長的手指出現在棺材上方。
為什麼會搜查的這麼仔細徹底!!!不是說盲屍智商很低的嗎!!!不是發光的東西人家根本不想理的好嗎!!!
沈清秋突然發現,他臉旁的確有個東西在發出淡淡的紅光。
斜眼一看,洛冰河雖然眼睛閉著,可額頭上的天魔印已經化出來了,額頭間赤紅的紋印正隨著他的呼吸明明滅滅。紅光隨之一黯一亮。
這玩意兒是啥!難道是類似於每次奧特曼打小怪獸時最後關頭都要閃巴閃巴的玩意兒嗎?
他兩手都被洛冰河壓住,抽不出來摀住那枚壞事的印記,下意識猛一轉頭,唇角壓住了那片光潔的額頭。
看上去……好像有點像在親洛冰河的額頭。不要在意這種細節,保命要緊!
那只枯瘦伶仃、指甲裡塞滿污垢、還纏著幾縷髮絲的手顫顫悠悠探進石棺來,四下摸索著。
這棺材內部空間狹窄,可棺肚深長,只要它繼續保持這個摸索範圍,還是碰不到棺底的兩人。但這隻手卻分毫不知收斂,越探越深。沈清秋心跟著他越吊越高,眼看就快碰到洛冰河的背部,他一咬牙,抽出一隻快被壓麻的右手,在洛冰河背後找了一片還算完好的地方,按了下來。
這麼一按,洛冰河的上身和他徹底貼到了一起。原先還有縫隙可尋,現在,兩個人幾乎嵌成了一團,胸膛貼胸膛,小腹貼小腹。
本來,小腹應該是人體最柔軟的部位,沈清秋肚子卻被洛冰河的小腹硌得慌,越往下壓,越確信他肯定練了八塊腹肌,硬得硌死人。
那隻手雖然在洛冰河背部上方毫釐之處停住了,卻改了方向,另一側摸去。
眼看著又要摸到洛冰河小腿,沈清秋把心一橫,把腿分開,讓洛冰河左腿落入他雙腿中間。
已經把兩人所佔空間壓縮到最小了,真的不能再小了!
那只盲屍哆哆嗦嗦摸了半天,什麼都沒摸到,慢吞吞抽了出去。
等到盲屍們咕嚕咕嚕不滿地退出墓室,成群結隊遊蕩得遠了,沈清秋才鬆了口氣。
現在這個姿勢太難看、太不堪入目了……要是有人伸頭過來往裡一看,保準覺得沈清秋牢牢抱著洛冰河不肯撒手,拼了命地在把他往懷裡塞。
他剛想扶著洛冰河坐起,墓室內忽然突兀地響起一個聲音。
「現在就放下心,未免為時過早了。」
這聲音蒼老,語氣嘲諷。沈清秋立即抓起修雅劍,翻了個身,把洛冰河壓在下面,自己坐起,橫劍在前,全神戒備:「誰!」
盲屍群早已遠去,這墓室空蕩蕩的,只有滿屋冷冰冰的石棺。
……別告訴他是哪具棺材裡的又詐屍了!他剛才看過了,差不多全是乾貨啊!
那聲音又道:「老夫若不想讓你看到,你即便翻過整個聖陵,也別想看到。」
聽了兩句,沈清秋發覺,這聲音很熟悉,他絕對在哪裡聽過。而且不只一句。
靈光一閃,他把劍插回鞘中,道:「既然是夢魔前輩,也不必裝神弄鬼了。」
話音剛落,一個老者驀地出現在墓室中央,衣著華貴,目如鷹隼。
他盤坐在一具石棺上,傲然俯視沈清秋:「你倒也還記得老夫。」
沈清秋道:「自然記得。夢魔前輩既然出現在我面前,那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了。」
夢魔之前一隻能以一團黑霧的形象出現在夢境中,現在卻可以化出人形了。看來借洛冰河的軀體恢復得很不錯。
見來者是他,沈清秋反倒放了心。夢魔是絕對站在洛冰河這一方的,他既然出現,至少不會害洛冰河。
夢魔哼道:「可你二人眼下困境,卻不是在做夢。」
沈清秋道:「能否請夢魔前輩相助,進入洛冰河夢境中,將他喚醒?」
夢魔道:「喚不醒。」
沈清秋詫異:「為什麼?」難道洛冰河的腦子已經燒壞了?
夢魔淡淡地道:「進不去。這小子現在元神混沌,一片虛無,迷霧重重,墮夢不醒。老夫以往只在兩種人的夢境中遇到過這種情況。其中一種,是重病臨危之人。」
看來不是要講什麼好話。沈清秋耐心問道:「第二種?」
「癡傻之人。」
沈清秋握著修雅劍的手緊了緊。
夢魔自顧自道:「也是這小子活該。過往五年,白日耗費精氣神招魂,夜裡胡亂殘殺自己的夢境造物。老夫早就教導過他,這麼做無異於自毀元神,他不理會。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近七天為保存你肉身,靈力耗損,那魔劍更伺機作亂。何況他還硬闖聖陵,和本族歷代天賦最高的天魔血系傳人正面對上。」
沈清秋喉嚨發乾,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石棺中不省人事的洛冰河,道:「……前輩也沒辦法喚醒他?」
「束手無策。」
沈清秋衝他一抱拳,默默躺回棺材裡。
夢魔:「……」
他豎眉道:「你在幹什麼?」
沈清秋答:「睡覺。等睡醒。」
夢魔額頭青筋暴起:「你敢無視老夫?」
沈清秋閉著眼睛:「既然前輩都說了束手無策,當然只能等我自己醒來護他出去了。」
夢魔哼道:「本族聖陵禁地凶險重重,還有兩個麻煩角色在等著,憑你一人,護不住他。」
他這話很對,非常對。
可現在除了他,還有誰能護、或者說會護住洛冰河的?
沈清秋睜眼,歎了口氣:「保不住也要保。怎麼說也是我徒弟。」
坑了洛冰河這麼久,沈清秋心煩意亂,不知到底什麼感覺,但有一點很明確:說什麼也不能讓洛冰河交待在這裡。
夢魔冷冷道:「時隔多年,你總算肯再承認這小子是你徒弟了?」
沈清秋贊同道:「的確是隔了很久。」
他還等著夢魔繼續陰陽怪氣開嘲諷,那老者卻忽然歎了口氣,
他道:「要是這小子能醒過來,聽到你這句話,不知道該有多歡喜。」
大爺,您能不能不要每句都這麼晦氣!
沈清秋滿臉黑線。什麼叫「要是」「能醒過來」,這種生死難測語氣搞得他也越發心裡不安了好嗎!
夢魔忽然怒氣上湧,大聲喝道:「明明我才是這小子的師父,教了他多少東西?!啊?!通天徹地之能,操縱人心之術!可他就是不肯叫我一聲師父,『前輩』、『前輩』的掛在嘴邊!你這凡修不過是教了他一些粗淺拳腳毛糙心法,他卻追在你後面哭著喊著叫師尊!真是氣煞老夫也!」
他很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眼下看到這兩個人躺在同一具棺材裡,越發覺得畫面刺眼,老眼要瞎,極不痛快,大發牢騷。
沈清秋也不痛快,蒼穹山派的劍法是粗淺拳腳?!
他呵呵道:「我是他人生導師。」
系統認證,洛冰河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受他影響 √
夢魔卻道:「你也知道?那你為何這麼多年來能狠心棄他不顧?」
沈清秋又噎住了。從洛冰河的角度來看,這句質問好像沒啥不對的地方。
夢魔吹鬍子瞪眼道:「若是當年在夢境中,神不知鬼不覺將你除去,今日也就不會生出這些事端。」他在石棺上負手走來走去,暴躁道:「這小子本來是個大有前途的可塑之才,可一遇到你就這般窩囊,婆婆媽媽,哭哭啼啼,偏偏還要在你面前裝模作樣,故作冷酷!照老夫說,要麼就把你給辦了,要麼就把你給殺了,這般折騰鬧騰,欲拒還迎欲說還休,讓人看了忒也生氣!!」
沈清秋真恨不得摀住耳朵,或者縫住他嘴。
夢魔真煩啊!!!當著本人把這種事情講出來,真的好嗎?!
他瞥了身旁洛冰河安靜睡著的臉一眼,腦中閃過一瞬他哭哭啼啼的樣子……呃,立刻撤回目光,臉頰像有點發燙,肯定是錯覺!
沈清秋忍無可忍:「前輩能讓我醒了嗎?」
夢魔還有怨氣:「醒?醒了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沈清秋:「我當然知道。請前輩告訴我洛冰河用黑月蟒犀破界是在哪個方向。」
夢魔道:「打開的入口已經閉合了。」
沈清秋道:「未必不能再打開。」
他目光落在洛冰河腰間的心魔劍上。剛被打開一次的入口必然尚顯薄弱,再用心魔劍使一次劈空斬,說不定能再度開啟!
夢魔順著他目光看去,心中瞭然,卻不以為意:「此劍未必肯為你所用。」
這點他當然也知道。沈清秋暗暗咬牙,沉聲說:「沒別的辦法了。總要一試。」
醒來時,他還躺在石棺之中,洛冰河也乖乖壓在他身上,被抱得嚴嚴實實。
謝天謝地,總算夢魔那磨人的老妖精肯放他出來了!
沈清秋正要一骨碌坐起,忽然,右腿似乎蹭到了什麼東西,在他大腿根內側硬呼呼的戳了戳。
沈清秋先以為是劍柄,心不在焉伸手去撥,剛碰到,系統消息陡然炸開:
【爽度+1000┌(┌ ^q^)┐~~~恭喜取得成就「*關係進展」!!!】
一剎那,沈清秋僵成了一條乾貨。
「*關係進展」?是個毛玩意兒?
他再低頭看看。這「劍柄」可真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天柱啊!!!!!!!!!!!是天柱啊!!!!!!!!!!!!!!!!!!!!
沈清秋殺人然後再自殺的心都有了!
風中繚亂狂舞了半晌,他啪的一掌拍在臉上,心中安慰自己:聖陵裡不分日月,可能現在外面正是早晨呢?!正常現象,正常的生理現象!
它會自己消掉的吧?!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沒錯!
但這樣放著不管,好像也太可憐了!!!
可憐也沒辦法,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幫他擼吧?!?!?!
假裝沒看到應該能被原諒的對不對?!?!?!
對啊!說到底,做師父根本沒有義務幫徒弟消火啊、就算火是他蹭出來的也一樣!!!
沈清秋把洛冰河猛地推起來,一掌拍在胸口,送了幾波靈力進去。雖然不多,可現在他也輸出不了更多了,能輸多少是多少。
其餘的東西,一概無視!無視!
出了石棺,一路拖拖拉拉,拽著洛冰河往夢魔所指的「正東方盡頭」走去。走了一陣,墓道四壁開始變得潮濕,腳底生滑,青苔重重,要站穩越發不易。沈清秋放慢了速度,避免滑倒。
繼續走,不止青苔,雜草花叢也冒了出來,墓道逐漸開闊,兩側高矮不一的樹木拔地而起,地面不止濕滑,還有老樹根盤虯糾結,不時絆一絆腿。飛蟲掠過,鳥語聲聲。藍黑的天頂陡然拔高,鑲嵌其上的晶白石粒閃閃爍爍,乍看好似夜空星幕。
雖然看上去有置身叢林的錯覺,可他們並沒有走出聖陵,只是來到了聖陵內部一間特殊的墓室。
聖陵中每間墓室,都是歷代魔族貴族在生前為自己設計的。千奇百怪,五花八門。就像一座公寓,住戶搬入,人手一套毛坯,剩下的當然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裝修佈置房子。擅長機關的,就會偏重奇門遁甲。熟悉魔獸的,就會豢養守陵怪物。擅長藥草的,則會種滿毒花異草。
這間墓室的主人,顯然就是最後一種。別看這些樹花草木平凡無奇,沈清秋絕對不想沾身。
他解下外衣,罩在兩人頭上,緊了緊摟著洛冰河腰部的手,謹慎地邁出步去。
草葉簌簌而動。
突然,尖銳的破空聲挾著一道寒白的冷光射來。
沈清秋左手打個響指,腰間修雅劍應聲出鞘,鐺的一聲與飛襲而來的冷劍交成十字。那邊還沒解決,第二道白光旋即而至。這次竟是直接朝洛冰河的喉嚨刺來。修雅劍正擋著第一把劍,無法召回,更不能扔開洛冰河,萬一碰到那些花草就完蛋了!
情急之下,沈清秋微微錯身,一抬手臂,赤手抓住了劍鋒。
劍刃深深豁開手掌心,可被他牢牢握住,硬是沒再前進半寸。鮮血不是滴落,而是潑落,沈清秋半邊衣衫和地上碧草瞬間覆上一層艷紅色。
他終於發現,直接用手去抓白刃,是一件多疼的事了。
血光染紅了沈清秋的眼,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真是萬萬沒想到,天琅君口裡的「小魚」,居然指的是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