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清秋半拖半扛著洛冰河就要走,老宮主喉嚨裡「啊啊」叫出聲來,因為急迫,從小車上摔了下去,沒有四肢的軀體在地上花草中艱難地扭動,一蹭一蹭朝前爬,看著既可怖又可憐。
老宮主喃喃道:「別走……別走……不要走……」沈清秋腳底溜得越發快。誰知老宮主突然雙目暴睜,喉底發出咆哮。
他居然拼著不要命也要攻擊!
沈清秋已經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想讓他們走、還是不想讓洛冰河活了。他用已經開裂的劍鞘勉強擋了一次,右手受震,牽動了冒了個頭的血芽,痛得撕心裂肺,可居然還沒扔開洛冰河。劇痛之下,血氣上湧,他猛地看向老宮主,眼裡殺氣頓生。
老宮主剛才吼了一次,又有不少肉芽破皮而出,甚至有的從眼角延伸生長出來。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哈哈狂笑,在地上翻了幾滾,像條豬肉一般,滾到秋海棠身邊,衝著她耳朵大喊:「你不要是要殺沈清秋嗎?他就在你眼前,睡什麼?!快起來,殺他!把他們全殺光!」
他真的瘋了!
秋海棠被喊得悠悠醒來,一睜眼就是一張枯橘皮的老臉,上面還生滿異物,血洞密集,當場魂飛魄散,歇斯底里尖叫不止,拔劍往空中亂砍。沈清秋怕她亂動靈力,把情絲種子也引到身上,喝道:「冷靜!」
老宮主怪叫:「快!快!你不是一直求我幫忙嗎?現在他要撐不住了,快動手!」
秋海棠把沈清秋看在眼裡,這才像稍稍回了魂,兩手發抖,眼睛發直。
平心而論,沈清秋對此女沒有什麼仇恨,說起來她還是原裝貨的苦主。可她要是非得在這兒擋路,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意料之外的是,秋海棠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不問青紅皂白殺上來,而是呆呆瞪著沈清秋,瞪著他懷裡的洛冰河,非但不前進,反而後退了幾步。
她嘴唇哆哆嗦嗦:「沒可能……沒可能……假的!都是假的!不是我哥。不是我哥!」
怎麼回事?
她又哭又叫:「我什麼都沒做、我憑什麼要受這麼多年的苦?!」
沈清秋愕然。秋海棠不過是昏迷了短短一瞬,醒來的時候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或說,像是看到什麼不能接受的東西,被嚇瘋了似的。
沈清秋心知有蹊蹺,沉聲道:「你別亂動。」
老宮主叫道:「你還等什麼?!」
秋海棠失去理智,抱著頭沖沈清秋尖叫:「你為什麼不殺我。你為什麼不殺我?!」
沈清秋被叫得一頭霧水,秋海棠奪路而逃。他在後面喊道:「喂!」
在聖陵裡亂跑,死路一條!
可人已經跑遠了,沒那個閒時間來追了。沈清秋心裡給她點了個蠟,繼續前進。
老宮主見她跑遠,最後一絲希望也消散無蹤,呆呆趴在地上,突然埋頭啃了一口草葉,兀自大笑不止。笑著笑著,頭上肉芽越長越密、越生越快,瞬息之間包滿了他整個腦袋。不久之後,他就再也笑不出聲了,沈清秋似乎還聽到了顱骨腦髓被擠壓的異響。老宮主呼呼喘了幾口粗氣,頭重重擱到地上,再也抬不起來了。
一代宗主,居然死的如此淒厲難看,也實在令人唏噓。
沈清秋沒走幾步,一個空朦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天琅君語音帶笑:「沈峰主真是玩兒的一手好捉迷藏。不如猜猜,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沈清秋摸了摸腿,摸到了一手的異物,額頭冷汗涔涔流下。情絲已經順著血脈長到了腿上。
天琅君又傳音道:「一路向東,是想回到破界入口逃出聖陵麼?」
這廝居然知道他的方位。沈清秋暗暗心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一旦讓腿上的情絲徹底生根,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咬咬牙,看了一眼洛冰河,把心一橫,撕開下擺,抓住一片血芽,猛地一撕!
他腦子裡似乎出現了長達數十秒的空白。好像被撕掉了一整片皮肉。
沈清秋一連喘了好幾口氣,漸漸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呼吸的聲音聽起來,像極了在哽咽。
他現在連抹一把臉都做不到。沒辦法。真的……太他媽疼了!
雖然血流成河,可好歹是能走路了。他剛才還覺得洛冰河看上去慘,誰料到他現在的模樣,才真正是十二分的淒慘。
天琅君知道他的方位,必然在往這邊趕來。再帶著洛冰河繼續往東走,一定會正面撞上他的兩個好親戚。媽的老宮主真害死個人,都是被他活活拖成這樣的!
沈清秋出了這間野林一般的墓殿,途徑幾間墓室。他迅速進去撿了一口還算乾淨舒適的石棺,護著洛冰河的腦袋,小心翼翼將他安置進去。手背一試他額頭,還是熱得燙手,眉心間的印記卻愈發鮮亮艷紅。
沈清秋把心魔劍壓在洛冰河手下,定了定神,這才緩緩合上棺蓋。
天琅君不緊不慢走在前,竹枝郎緊隨其後。
石道一轉,沈清秋手持修雅劍,站在一件墓殿正中央,冷冷注視著他們,似是等候多時了。
他半邊青衣都被染成赤紅色,右手還有鮮血順著乾涸的痕跡往下滑落,嘴唇幾乎和臉色一樣白。
天琅君訝然:「不過是片刻未見,沈峰主為何變得如此狼狽。」
沈清秋回望他。明明在怒殿被岩漿火柱吞了個滿口,現在天琅君身上卻連個烤靈芝的香味也聞不到,頂多黑衣焦了一點邊緣,真是豈有此理。
天琅君問道:「沈峰主的愛徒呢?」
沈清秋道:「出去了。」
天琅君笑了:「沈峰主還在這裡,他怎麼可能會出去。」
沈清秋也對他笑笑。
這麼笑來笑去的,天琅君忽然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發現,他邁不出步了。
他低頭看看。從腳底到腰部,不知什麼時候,被一層極堅固的晶冰覆蓋住了,並且覆蓋範圍還在順著他身軀往上蔓延。竹枝郎情況比他略強,雙腿和一條手臂也已被凍得嚴嚴實實。他這才注意到,這間墓殿十分寒冷。
天琅君定了定,道:「漠北氏。」
猜的到很準。這一間墓殿,正是漠北君祖父親手所設。他們這一支血脈擅操縱冰,冰法魔界無人可出其右,身後墓殿也與冰法息息相關。
在聖陵之內,處處都是可以利用的場地。不必他出手,自然有能牽制敵手的事物。沈清秋記得原著描寫過,一旦有溫度比墓殿空氣溫度高的東西進入,便會被當場凍結,變成冰雕,凍上個兩三天,就碎成了冰渣渣。所以他進來之前先調動靈脈將身體溫度降到最低。不然坑人不成反被坑就划不來了。所以他看上去才會臉色青白。
一句話的功夫,堅冰已爬到天琅君胸口,他表情不變,手中魔氣騰騰,卻化不破包裹住他拳頭的冰晶,收效甚微。就算不能一直凍住他,至少也能拖半個時辰。
天琅君道:「看來真不是錯覺。沈峰主對我族禁地,幾乎可以說是瞭如指掌。」
沈清秋一句不話不說,衝他們擺一下手,轉身就走。
天琅君看了一眼竹枝郎,緩緩道:「我說過,你若真要帶沈峰主去魔界,就得保證他不會搗亂。該怎麼做,你知道。」
竹枝郎低聲道:「……屬下明白。」
聽了這兩句,沈清秋油然而生一陣極其糟糕的預感。
竹枝郎道:「沈仙師,對不住了。」
別!千萬別!你要感謝我我都這麼慘了,你要是對我道歉,我還能有命嗎!?
正這麼想著,沈清秋本來走得好好的,突然身體一歪,扶住了石壁。
有東西似乎正在從他胃裡蠕動掙扎奔湧而出,湧向全身上下無數道筋脈。
這感覺熟悉又可怕。沈清秋險些當場爆出一句草泥馬。
天魔之血。
洛冰河現在棺材裡睡著,在他體內作亂的,就只可能是別人的血了。
天琅君說:「峰主也該不是第一次喝了,怎麼還沒習慣?」
沈清秋強忍住乾嘔的衝動:「……什麼時候給我喝的。」
天琅君道:「沈峰主別忘了,你的仙軀在我們手裡已經很長時間了。能做的事太多了。」
難怪這麼輕易就能判斷出他所往方位。
沈清秋停了停,繼續往前走。越走腹中越是絞痛,可他速度不減反快。其中有他捱疼能力增強的緣故,更有知道現在絕對不能跪的緣故。
趁這兩位被凍住了,還有機會逃出去。要是等他們解凍,再想坑他們可就難了!
雖然心裡清楚其中利害,可走得越快,竹枝郎催動得越是猛烈,沈清秋忍不住回頭狠狠瞪向他。
說好了要報恩的,就是這樣讓血蟲在他肚子裡產卵扎窩閤家歡樂嗎?!
天琅君歎道:「這樣也能走這麼多步,沈峰主心志堅定,果非常人。還是該說,你為洛冰河,連性命都不要了?」
忽然,竹枝郎道:「君上,我……屬下壓不住了。」
話音未落,沈清秋便覺那陣淤痛陡然化開。
天琅君見他居然跑了起來,很是詫異:「你的血不是能壓住他的嗎?」
竹枝郎也大惑不解,道:「之前壓得住。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壓不住了!」
沈清秋耳朵裡嗡嗡作響,聽不清也看不清了,可想著還得把洛冰河拖到入口扔出去,撐著牆壁繼續慢跑。不知踹到了什麼東西,晃了一下。
硬扛了這麼久,已經臨近極限,處在虛脫邊緣,他膝蓋登時軟了。可是這一下卻沒跪下去,而是被一隻手牢牢攙住,半提半抱了起來。
沈清秋頭昏眼花,雙眼聚焦往上看去。
黝黑黯淡的石道裡看不清面容,卻能看清一雙怒火灼灼滔天的眼睛,和一枚赤光流轉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