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雪白的座狼掠過獸群,伏於天琅君腳下。其中一隻仰起頭,從嘴裡發出人聲:「君上,是蒼穹山派,百戰峰峰主柳清歌!」
天琅君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劍法靈力都驚絕如斯。只是不知,百戰峰峰主為何會突然光臨南疆?」
柳清歌微微一側身,乘鸞飛回手中。他甩落劍尖的一點血珠,冷冷地道:「沈清秋是不是在這裡。」
沈清秋受寵若驚。怎麼柳巨巨是來解救他的嗎!?
洛冰河瞥了一眼他臉上神色,抿了抿嘴。
天琅君恍然大悟:「原來你是來尋沈峰主的。他的確是在我這裡。」
柳清歌道:「讓他出來。」
天琅君語氣曖昧道:「現在他恐怕不太方便見你。就算見了,多半也不想跟你回蒼穹山。」
沈清秋呵呵呵呵呵呵。
柳清歌瞇了瞇眼。天琅君腳邊一頭座狼道:「什麼百戰峰,我看倒未必見得。聽說這柳清歌與洛冰河那小子交手,大敗無數次,早就不配這號稱了。現在應當叫做『九十九戰峰』才是。」
另一頭接道:「不對,應當叫做『九十八戰峰』峰主。他若對上咱們君上,也是必敗無疑的!」
這兩頭畜生真損!又諂媚又損!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柳清歌足下一點,白電般身形掠出。天琅君不急著迎戰,平伸出一手。暗紅色的鮮血從指間滴落,滴匯成束,變成流落,血液落地不沁入泥土,反而凝結成形。瞬息之間,化出六隻毛色赤紅的血狼,團團圍住柳清歌,風火輪一般繞著他撕咬偷襲。
柳清歌游刃有餘,乘鸞一出,六隻盡數頭顱飛離,化回液態。可劍鋒回轉,血狼又迅速重新凝形,繼續齜牙咧嘴張牙舞爪。他的攻擊雖然精準強勁,無可挑剔,卻並沒有起到實際效果。天琅君也沒有收回放血的那隻手,就這麼伸著,血往下落,不斷有新的猛獸化出。
放了這麼多血臉色都不帶白一下的,他是個移動血庫嗎!
沈清秋側首道:「上去幫個忙。」
洛冰河不情不願道:「剛才師尊不是還說,萬一我被發現了,你我都不好過嗎?」
剛才是剛才,現在柳清歌被牽涉了進來,自然另當別論。好歹人家是來救他的,沖這個情面,沈清秋也不能坐視不理。可洛冰河出面也的確不合適,沈清秋想了想:「好,你呆著。我去。」
他還沒動,洛冰河就搶先一步,閃了出去。
天琅君定睛一看,訝然:「你果然來了。」
洛冰河冷冷地道:「師尊在,我焉能不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旁柳清歌正要說話,忽然瞥見沈清秋,要呵斥的都忘了,當即一怔,喊道:「喂!」
沈清秋揮手招呼。天琅君驚詫之色不退反增,對著洛冰河:「所以,剛才,你們,在裡面,三個人?」
一句話,斷成五個詞,沈清秋還是弄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洛冰河不知懂了沒有,黑著臉迎了上去。
莽原獸群中的戰圈,登時成了三方大混戰。天琅君打兩個,柳清歌也打兩個,洛冰河打一個不理一個,還要扛下兩人份的攻擊。黑氣白光爆炸,劍鳴獸嘯沖天。
柳清歌有心接應沈清秋,無奈包圍圈越聚越厚,乘鸞旋成一道小型龍捲風,十幾隻血獸絞入其中,碎成萬千飛濺血珠。沈清秋喝道:「閉嘴!別吞進去了!」
柳清歌根本不需要閉嘴,因為那些血根本沾不上他的身。天琅君卻笑了:「我倒還忘了,還有沈峰主呢。」
他倒是希望被忘了……天琅君一記起來,沈清秋立刻不好過了。腹中絞痛之感密密麻麻爬了上來。
洛冰河原本下手最狠,招招對準天琅君,可現在攻勢陡然一緩,心也分了。沈清秋喝道:「接著打。別管我!」
他不叫不喊,裝成毫無感覺的模樣,回到帳中,把竹枝郎拖了出來,必要的時候再看看能不能當人質。他笑得都扭曲了:「這回你總不能再往我劍底下撞了吧?」
竹枝郎無奈道:「在下血脈不純,出身微賤,若非君上提攜,到不了今天的地位。而沈仙師則救我於水火之中。又何苦總要讓我為難。」
沈清秋疼得背後直冒冷汗,嘴裡有一搭沒一搭閒扯,想轉移注意力:「想必,你對仇恨之人,也一樣毫不留情了。」
竹枝郎道:「不錯。君上也是如此。所以,蒼穹山派,昭華寺,幻花宮,天一觀,君上一個也不會留下。」
仇恨之人。仇恨之人。
沈清秋忽然想起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注意力真的被轉移了。
他從幻花宮水牢遁逃後,在花月城,曾聽人說,幻花宮水牢守牢弟子被盡數殺死,連公儀蕭也不能倖免。這口黑鍋當時蓋在了他頭上。他又把它扣到了洛冰河腦袋上。說來還沒算清,究竟是誰做的。
竹枝郎現在對他不錯,是因為當時自己攔住了要殺他的公儀蕭。
那麼,公儀蕭對他而言,應該就是有仇之人了。
沈清秋緩緩道:「你記不記得,公儀蕭這個人?」
竹枝郎看著他,道:「是指那名幻花宮弟子?」
果真記得。
「那時要去水牢迎接沈仙師,在下先是將那弟子誤認作了洛冰河。」
沈清秋能理解。公儀蕭身形背影,的確和洛冰河有些肖似。甚至乍看之下,容貌也略為相像。所以他有段時間,對公儀蕭格外有親近之感。
竹枝郎繼續說道:「後來,發現他就是白露林那名隨沈仙師一起進入露芝地的幻花宮大弟子,便順手殺了。」
順手殺了。
公儀蕭這死的也太冤枉了!
他只是要動手殺,又沒真的殺!
沈清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麼看,竹枝郎果真是個很簡單的魔,跟他舅舅說的一樣,「腦子轉不過彎」。天琅君提攜他,他就死命跟著;沈清秋無意救過他,他便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報答。
同理,睚眥必報。
沈清秋看著竹枝郎的目光越來越複雜,可原先那種輕鬆愜意的成分已經不在了。
後者剛覺察到這種變化,沈清秋便站起身來,朝前走去。
竹枝郎一愣:「你要去哪裡?」
沈清秋說:「我必須走了。再在這裡待下去,要病。」
天魔血系都是SJB。跟一個SJB在一起,總比跟兩個在一起要強。好歹那一個還肯聽他的話!
竹枝郎揚聲道:「我只是想對幫過我的人好。這有什麼不對嗎?」
沈清秋說:「可問題在於,你覺得是對我好,我卻並不覺得。」
他每走一步,都感覺筋脈抽搐,似有萬千蠕蟲扭動啃噬。洛冰河連連回頭看他,好幾次都險些沒避過攻擊。
竹枝郎不能理解:「就算沈仙師不得善終,也執意要和他們一路?」
沈清秋不答話,繼續往前走。
竹枝郎低聲說:「……我明白了。」
話音剛落,天琅君聲音上揚,微含慍意:「你在幹什麼?」
沈清秋也莫名其妙,不知道誰幹了什麼,可忽然之間,體內滯澀疼痛之感盡數消失了。
在場中人,只有天魔血系者才知道怎麼回事。
原先沈清秋體內有三道天魔血,洛冰河以一對二,略處下風。而剛才,竹枝郎不再催動血蠱與洛冰河作對,而是倒戈一擊,和洛冰河聯手壓下了天琅君的血。
姨媽不疼了,那還留在這兒打什麼!
沈清秋拔出修雅,飛身上劍,喝道:「柳師弟,走!」
柳清歌見他御劍飛來,也翻身踏上乘鸞。天琅君總算不放血玩兒了,魔氣裹挾一掌襲來,被洛冰河擋了回去。沈清秋路過,順手一拉,洛冰河揚手,一串動作接合得天衣無縫,兩手正正握住,隨之一提,便把洛冰河帶上了修雅劍。
兩道劍光瞬息之間馳出天外。
莽原上嚎聲連片。天琅君打個響指,餘下的幾十頭血獸失去動力,皮毛獠牙迅速融化,不多時便化成灘灘極不新鮮的黑紅血液,溶入土壤之中。
他看向竹枝郎:「就這麼放走了?」
竹枝郎一言不答,對他單膝跪下。
天琅君不甚在意,讓他起來,隨口道:「也罷。各人有各人路。強求不得。他總有一天會領會你的好意。」
竹枝郎心知,那就是四大派滅門之時。費盡心思,恩人卻毫不領情,一心奔著死路去,也實在無奈至極。
天琅君又看了看遠處天邊,喃喃道:「不過,實在沒想到。沈峰主居然喜歡人多。每次都必須至少三人嗎?」
竹枝郎:「……」
君上大概最近又看了什麼人界流傳的奇怪配圖小冊子了。
三人御劍飛出數里,直奔邊境之地。
柳清歌沒想到沈清秋把洛冰河也捎帶了,怒道:「你拉他幹什麼?!」
柳清歌和洛冰河之間苦大仇深的,沈清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籠統道:「這是有原因的……」
洛冰河聽他沒否決「在一起」三個字,眉眼彎彎,嘴角也勾了起來。柳清歌見他無端端笑意盎然,手中擬了個訣,靈力指間茲茲流閃,警惕道:「沈清秋,你過來!」
洛冰河變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溫情脈脈,下一秒就嘲色滿堆,摟緊了沈清秋的腰。他原本就樓的緊,再這麼一使力,沈清秋險些喘不過氣,一巴掌拍松他的手,才說:「柳師弟,這個解釋起來略複雜,咱們現在先走,回頭我再慢慢說。你要先相信我。」
柳清歌說:「我信你。但我不信他。」
沈清秋不假思索道:「我信他。」
柳清歌眉峰一凜,肅然道:「之前你信他,什麼下場?」
洛冰河的微笑綿裡藏針,口氣不冷不熱:「師尊都說信我了,你還廢話什麼?」
是嫌沒打夠嗎?!
沈清秋說:「對師叔怎麼說話的?」
柳清歌本來就話少,何來的廢話?他果真不多說了,甩出一團暴擊。
這可是高空行駛,在劍上面打架很好玩麼?!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沈清秋偏了一下飛行軌道,算著應該閃過了,洛冰河卻在身後悶哼了一聲。
沈清秋轉頭問:「怎麼了?」
真打中了?
洛冰河搖搖頭,道:「沒事。不疼。」
照理說,就算被打中了,也應該沒什麼啊?沈清秋仔細看了看他,覺得他印堂間的確有一股黑氣,沉吟道:「你臉色不太好。」
洛冰河嗓子虛軟,溫言道:「跟那老魔頭對上的時候,頭就有點暈。剛才更暈了。不過也沒什麼,一記暴擊而已。」
不知怎麼回事,柳清歌忽然有種和人血戰到底的衝動。這都打過多少次了,一個暴擊就頭暈了?
他說:「沈清秋你讓開。」
沈清秋忙賠笑道:「柳師弟,他之前有傷在身,才剛好,你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不懂事,要是冒犯了你,我代他道歉。」
柳清歌看上去就要當空一口凌霄血了。沈清秋見他臉色不善,又說:「他之前是犯了不少錯,今後不會了。我一定好好管教……」
柳清歌的臉終於青了:「……你真信他?」
沈清秋心虛了。洛冰河還抱著他的腰,又露出了那種略惴惴不安的神色,似在等著他的回答。
說實話,之前他其實從來沒真正地信任過洛冰河,所以一直誤傷。事到如今……
沈清秋苦笑道:「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