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瑤咬牙在斷臂上拍中幾處, 失血過多,頭昏眼花, 忽見聶明玦朝他邁出了一步, 雙目直勾勾地盯著他,登時魂飛魄散。一旁的蘇涉又咳出一口血,嘶聲力竭喝道:「蠢貨!還愣著幹什麼!攔住他!攔住門口那東西!」
早已神遊天外許久的眾名蘭陵金氏的修士這才持劍圍了上去,頭兩個立刻被聶明玦單掌擊飛。金光瑤左手在斷手處撒了藥粉, 可藥粉立刻就被血流沖走。他幾乎是眼含熱淚地去撕自己的衣襟, 想包紮止血,可他左手原本就被棺材和黑箱裡的毒煙灼傷, 使不出力, 顫抖著撕了半天也撕不下來,只是徒增痛苦。蘇涉連滾帶爬撲過去, 撕下自己的白衣給他包紮, 恰巧藍曦臣護著聶懷桑退到安全處, 蘇涉在身上到處摸多餘的藥膏藥粉, 摸不到, 對藍曦臣道:「藍宗主!藍宗主, 你有藥嗎?幫幫忙吧, 宗主他對你一直以禮相待的, 你就當幫個忙吧!」
藍曦臣見到金光瑤幾乎快暈過去的慘相, 眼中流露出微微不忍。正在這時, 只聽那頭陣陣慘叫,聶明玦重拳出擊, 將三個修士一口氣砸成了腥紅的肉泥!
魏無羨和藍忘機擋在江澄和金凌之前,魏無羨道:「溫寧!你是怎麼遇上他的?!」
溫寧接完了手,又去接折了的腿,道:「公子……抱歉……你讓我回去找藍公子,我去了客棧沒找著,只得出去在大街上找。還沒碰到藍公子,就看見赤鋒尊在街頭行走,像是在找什麼東西,有一群流浪乞兒見了他,不知道厲害,上去纏鬧。赤鋒尊神智全無,險些徒手把他們……我只能和他一路打到這裡……」
為什麼他在客棧沒找到藍忘機,魏無羨根本不用問。他在藍忘機隔壁睡不著,難道藍忘機在他隔壁就睡得著嗎?必然也是出去胡亂走跑了,然後才遇到夾著尾巴出去搬救兵的仙子。這陣來得突然的雷雨,必然也是從溫寧和聶明玦打起來之後開始的。
「屍」這種東西,原本就召陰聚邪,何況還是兩具非同一般的凶屍!
那群蘭陵金氏的修士雖不敵聶明玦,卻不斷奮勇前衝,然而他們的劍斬到聶明玦身上,猶如斬中精鋼,竟然一道血口也砍不出來。聶懷桑從藍曦臣身後探出小半個身子,恐懼又期待地道:「大大大哥,我,我是……」
聶明玦沒有瞳仁的雙眼怒目圓睜,猛地抓向他,藍曦臣微微俯首,裂冰一聲嗚咽,聶明玦身形一僵。
藍曦臣道:「大哥,這是懷桑!」
聶懷桑道:「大哥連我也不認得了……」
魏無羨道:「他何止是不認得你,他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認得!」聶明玦已然是一具被滔天怨氣所驅使的死屍,暴躁且凶悍,攻擊不分對象,溫寧修整片刻,再次上前纏鬥。可溫寧怨氣不如他深重,身形也沒有他高大,加上魏無羨笛子已裂,無法為他加持,微落下風。躺在地上的金光瑤斷手流血之勢好容易止住,蘇涉爬起來就把他往背上背,想趁亂逃跑,這動作使聶明玦又警惕地注意到了他們,掀飛溫寧,大步朝金光瑤走去。金凌失聲道:「小叔!快跑!」
江澄見他竟然出聲提示敵人,一巴掌拍到他後腦上,怒喝道:「閉嘴!」
金凌挨了一巴掌才清醒,可那畢竟是看著他長大的小叔叔,過去的十幾年裡,金光瑤對他也不能說不好,見他很可能就要慘死在這具凶屍手下,情急之下這才脫口呼出。而聶明玦聽到他這一聲,像是有些疑惑地轉過了頭。魏無羨心中一緊,低聲道:「壞了!」
聶明玦現在已成凶屍,當然是對著他的仇人金光瑤的怨氣最大。可凶屍辨人,不是靠眼睛的!
金光瑤和金凌有很近的血緣關係,在陰煞死物看來,這兩個大活人的呼吸和血氣都有些相似之處。若是處於混沌狀態的陰煞之物,則更難分清。此時此刻,金光瑤斷了一臂,血流如注,氣象虛弱,半死不活,而金凌卻活蹦亂跳,聶明玦那並沒有在思考的死人腦子,自然對他的興趣要更高一些。
藍忘機斥出避塵,直擊聶明玦心口,果不其然,劍尖刺中他胸膛便止步不前。聶明玦低頭看見這把亮晶晶的長劍,咆哮一聲,伸手去抓,藍忘機立刻召迴避塵,錚的一聲飛入鞘中,讓他抓了個空,隨即左手一翻,將忘機琴翻出,托在掌中,刻不容緩,泠泠奏了幾響。藍曦臣也重新把裂冰送到唇邊。魏無羨一把揮出五十多張符篆,盡數沖聶明玦拋灑而去。然而那些符篆還沒近聶明玦的身,便被他的怨氣點燃,在空中燒成了灰燼!
聶明玦怒吼著朝金凌抓去,江澄和金凌都已退至牆角,退無可退,江澄只得把金凌塞到身後,自己拔|出暫時無法使用靈力的三毒,硬著頭皮迎擊。琴簫已齊齊奏響,可恐怕是要來不及了!
聶明玦的重拳打穿了一具身軀。
可是這具身軀,不是江澄,也不是金凌。
溫寧擋在牆角,擋在他們兩人面前,兩隻手抓著聶明玦那條鋼鐵打造般的手臂,慢慢將他從自己胸膛中拔|出來,留下了一個碩大的透明窟窿,沒有流血,只掉出了一點點黑色的內臟碎渣。
魏無羨道:「溫寧!!!」
江澄則看上去恨不得當場瘋了才好。
他道:「你?你?!」
這一拳力道太大,不光打穿了溫寧的胸膛,還連帶著震碎了他一部分聲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便倒了下去。
這個位置,他剛好倒在江澄和金凌身上。軀體暫時動彈不得,而眼睛還睜著,一眨不眨地瞅著他們兩個。
金凌原本恨極了這個當年將自己父親一掌穿心的兇手、凶器,他從小就無數次發誓,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把魏嬰和溫寧千刀萬剮寸寸凌遲。後來他不想恨魏無羨,便成倍地用力去恨溫寧。可此時此刻,看著這個兇手、凶器在他們面前同樣被一拳穿心後,他卻連動手把溫寧粗魯地推出去、讓他不要靠在他們身上都做不到。
明明知道他是個死人,別說是被打穿一個窟窿了,就算是被腰斬成兩截也未必有事,但不知為什麼,淚水就是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打出這一拳後,聶明玦的動作也凝滯了。
藍忘機和藍曦臣雙人齊奏,琴如冰泉流淌,簫如高風肅殺。發出的都是讓聶明玦憎恨的聲音,合奏的刺耳程度更是成倍增長,讓他週身有一種滯澀之感,彷彿有人用一根無形的繩子在綁住他,繩子越收越緊,他也愈來愈怒,最終突然爆發,強行衝破破障音的束縛,擊向撫琴之人。藍忘機從容不迫地旋身一轉,錯開了他的攻擊,琴音連片刻的停滯都沒有。聶明玦這一拳又打穿了牆壁,正欲轉身,忽然聽到兩聲明快的啾啾之聲。
他把拳頭從牆壁中拔|出來,朝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
魏無羨又吹了兩聲口哨,笑道:「你好,赤鋒尊。認得我麼?」
聶明玦全白的猙獰眼球靜靜地對著他,魏無羨道:「不認得也沒關係。你認得這哨聲就行了。」
藏鋒第二十二
藍曦臣將裂冰微微挪開,道:「魏公子!」
他本意是要提醒魏無羨,他現在這具身體原本是屬於莫玄羽的,而莫玄羽和金光瑤也有血緣關係,並且比他和金凌的還要近。若聶明玦因此將怨氣撒在他身上,只會更難以對付。可他還沒接下一句,藍忘機的目光便移了過來,看起來淡然又鎮定地搖了搖頭。
藍曦臣立即明白,這是在示意他:不必擔憂。
藍忘機相信,魏無羨沒問題。
魏無羨嘴上吹著溜溜的哨子,腳下踩著隨便的步子。哨音輕鬆而愜意,然而,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屍橫遍地的觀音廟中,這聲音縱使清越,卻格外詭譎。倒在角落裡江澄和金凌身上的溫寧聽了,似乎有一股異常強烈的衝動在驅使他站起來,不知是忍住了還是暫時沒恢復行動能力,掙扎兩下,又歪倒了。江澄和金凌同時下意識伸手接他,可接住了之後,又同時露出一副神似的想立即把他扔下的糾結表情。
魏無羨一邊笑吟吟地吹著堪稱詼諧的調子,一邊負著手,不快不慢地退後。聶明玦站在原地,魏無羨退第一步的時候,他反應冷漠;第三步的時候,依舊無動於衷;而退到第七步,他似乎再也按捺不住那股衝動了,朝著魏無羨後退的方向邁了一步。
魏無羨驅使著他前進的方向,正是觀音廟殿後的那具甚為華麗的空棺。
只要讓他先進去,魏無羨就有辦法封住他。
那些白色的毒煙早已消弭殆盡,稀薄得不成威脅。鐵青著一張臉的聶明玦被引到空棺之前,本能地對這樣東西很是抗拒。魏無羨繞著棺材走了一圈。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著這邊,尤其是藍忘機。魏無羨一邊悠悠吹著哨子,一邊悠悠地把目光送了過去。視線一經撞上,他便表情輕佻地對藍忘機眨了一下左眼。
好像被一根糖絲小針刺了一下,藍忘機指底的琴音泛起一縷微不可查的波瀾,瞬息平靜。魏無羨有點得意地回過頭,在聶明玦面前,拍了拍棺材口。
終於,聶明玦慢吞吞地俯下了身。
可就在他快要把上身翻進去的時候,忽然從藍曦臣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聶明玦立即止住附身之勢,和其他人一樣,猛地回頭。只見蘇涉背著半昏半醒的金光瑤,一手托著他的腿,一手持著一把劍,劍身見血。而聶懷桑躺倒在地,抱著自己的腿痛得打滾。
見狀,朔月的一道劍氣重重擊在蘇涉持劍的手上。蘇涉滿臉錯愕,長劍脫手。那劍已經刺傷了聶懷桑,空氣中飄來一絲血腥味,魏無羨心中大罵:「豈有此理,關鍵時刻壞我的事!」
聶懷桑和聶明玦乃同父異母兄弟,聶明玦嗅到他的血氣,不會引發殺氣,但會讓他十分好奇。而他一好奇,被吸引過去,必然又會使得他注意到那邊的金光瑤。而殺了一個金光瑤之後,他的凶性必然會更大、更難牽制!
果然,聶明玦喉中咕咕作響,身體也轉離了空棺,他一下子辯出了那個低頭伏在蘇涉背上的人是誰,魏無羨的哨音也牽不住他了。聶明玦一陣罡風般的衝了過去,手掌往金光瑤天靈上落去!
蘇涉猛一側身,足尖挑起方才被擊落在地的長劍,運起全部靈力刺向聶明玦的心臟。興許是生死關頭,這一劍奇快奇狠,劍身被他的靈力灌滿,光華流轉,璨璨生輝,比他以前那看似優雅的無數劍都來得精彩驚艷,連魏無羨也忍不住想讚歎一聲漂亮。聶明玦也被這爆發一劍逼得退了一大步。靈光微消,聶明玦便再次上前,不依不饒地抓向金光瑤。蘇涉左手將金光瑤朝藍曦臣那邊拋去,右手劃向聶明玦的喉嚨。
縱使聶明玦全身上下猶如鋼鐵般刀槍不入,可縫住他脖子的那根線卻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