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戰鼓驚山欲傾倒

這一聲,不啻旱地驚雷。鼎內地方不是特別大,除了他們九人以外,再無旁人。突然冒出一個從未聽過的人聲,自然要驚駭萬分。

眾人紛紛四下掃視,尋找那聲音的來源,那聲音又笑道:「不必找了,我就在你們之中。」

大家包括柳苑苑這才驚愕地發現,說話的,竟是那個最不起眼的傢伙。

諸葛淳。

諸葛淳自從掉落鼎底以後,一直沉默寡言,極為低調,因為他們一方勢單力孤,對方陣容裡又有他最怕的顏政。這人一貫膽小如鼠,柳苑苑最看不上眼,只當他是個累贅,也毫不關心。

此時他竟突然說出這麼一句,委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柳苑苑瞪眼叱道:「諸葛淳,你在說些什麼?!」

諸葛淳此時如同換了一個人,原本微微駝著的背陡然直了起來,猥瑣怯懦的五官完全舒展,面孔大變,以往那種畏畏縮縮的模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容淡定的氣質,從雙眼中透出一種深不可測的深沉。

但真正讓其他幾個人變了臉色的,卻是他的筆靈。他們大部分都是筆塚吏,很輕易地就感受到了諸葛淳筆靈散發的強大威勢,這種威勢非但沒有絲毫隱藏,簡直就是肆無忌憚地放射出來。

這先聲奪人的無上威勢縈繞在諸葛淳身旁,依次顯現五種顏色,宛如孔雀開屏。

赤、青、黃、玄、白。

五色。

真正的五色筆。

五色筆與其他筆靈不同,本是晉代大儒郭璞所煉。可惜的是,郭璞因為說王敦謀反不會成功而被王敦處死,筆塚主人趕來不及,沒有收齊他的三魂七魄,只得暫且收藏起來,直到兩百年後尋到一個合適的孩子寄身,這孩子就是江淹。江淹憑此筆成名之後,筆塚主人現身入夢,以江淹肉身為丹爐,終於把遲了兩百年的郭璞魂魄煉成了五色筆,收歸筆塚,並留下一段「江郎才盡」的文史典故。

因此這五色筆,就有了兩重境界:江淹與郭璞。

諸葛淳的五色筆曾經在第三醫院與羅中夏、顏政與小榕戰過一次,當時諸葛淳的境界只達到江淹的境界,只能驅動赤、青、黃三色,結果被顏政蠻不講理的自殺攻勢打破,從此嚇破了膽,逢顏必逃。

現在諸葛淳身後竟顯出了五種顏色,毫無疑問,這是郭璞的境界。

五色筆居然就在這個時候覺醒了。

「諸葛淳,這是怎麼回事?!」

柳苑苑喝道,她不是很清楚諸葛淳的底細,她出發之前,主人才臨時安排諸葛淳來協助她。就算此時五色筆已經恢復了五色,在她心目中諸葛淳仍舊是個地道的廢物。

諸葛淳聽到柳苑苑呼喝,露出溫和的笑容:「很簡單,現在這裡我說了算。這是主人的命令,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柳苑苑面色一變:「可笑!」她嬌叱一聲,三支飛針應聲而出。可惜那三支快若閃電的飛針飛到諸葛淳面前,陡然變慢,像是靜止在半空一樣。諸葛淳輕輕鬆鬆抓住飛針,把它們丟在地上,慢條斯理地說道:「敵人就在你身旁,你非但不去設法幹掉他們,卻要與你的舊情人合作來對付函丈主人。你可知道,你已經違背了對主人的誓言,主人會很不高興的。」

「少在我面前裝大瓣蒜,你這個廢物!」柳苑苑大吼一聲,她的筆靈朝著諸葛淳擊打而去。

「沒錯,諸葛淳是個廢物,可我卻不是。」

諸葛淳一邊說著奇怪的話,一邊巋然不動,雙手抄在胸口。柳苑苑試圖找出他心中裂隙,卻似撞到一面大牆,一無所獲,自己反被那五色光芒晃得幾乎睜不開眼。柳苑苑連忙閉上眼睛,大口大口喘息著,她的筆靈是心理系的,如果打擊落空,很容易反噬自己。

「你以為主人真的那麼放心,讓你一個韋家的人獨自處理這一切嗎?」

諸葛淳也不趁機出手,穩穩當當活動著手腕。他說完這一句,把注意力轉向了仍舊坐在方硯上的韋勢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韋大人,我代表主人向您問候。」

「恭喜你達到了郭璞的境界。」韋勢然保持著一貫的鎮定。

「事實上,我在一開始就已經達到那種境界了。」諸葛淳不失禮貌地糾正他的說法,如同一個面對客戶的靦腆推銷員。韋勢然眉頭一皺:「這麼說,你一直隱藏在苑苑身邊,其實你才是這一切真正的黑手。」

「也不盡然。五色筆的境界,是可以衍生出不同人格的。你們看到的諸葛淳,只是江淹境界下的我,那並不是演技——說實話,他的怯懦讓我也很有些頭疼呢!不過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不是他,而是郭璞境界下的我,我叫周成。」

周成向每個人都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自我介紹很滿意,他居然笑了。

柳苑苑怨毒地瞪著他,突然問道:「那你怎麼會突然覺醒的?」

「遵照主人的指示,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越俎代庖的,一切都交給諸葛淳來處理。他不需要做什麼,只消在旁邊看著就是了。沒錯,諸葛淳是一個監督者。如果柳小姐你盡心竭力的話,我根本不會有任何動作,只會默默觀望你的成功。但如果你有什麼異動——比如現在這種場合——諸葛淳的人格就會沉睡,我則會站出來,努力讓局勢朝著主人喜歡的方向發展。」

「可在綠天庵前,羅中夏打敗褚一民時諸葛淳也在場,為何你不出手相助?」

周成聳了聳肩:「為什麼要出手相助呢?不過是區區退筆小事,勝固可喜,敗亦欣然,褚一民失敗是他能力不足,於主人大業無甚損失。而今日局勢有所不同,七侯近在眼前,錯過機會可就難找第二次了。」

此時的周成文質彬彬,完全是一個滿身書卷氣的謙謙君子。可眾人還是不敢輕舉妄動,他的玄、白兩色光到底是什麼能力,還沒人知道。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其實我還有個更完美的辦法。」周成說到這裡,對韋勢然說道,「剛才您說過,您與我家主人的合作原則是『自行其是,坐享其成』,真是一句精闢的總結!現在我就代表主人坐享其成來了。」

「原來你才是他真正的伏筆。」

「這是自然啦!從一開始,主人就讓我監督您參與的一切行動。」

「你想要怎樣?」韋勢然不動聲色地問。

周成信步走到墨橋旁,用手指敲了敲龍尾邊緣,發出渾濁的聲音,看來凍得是相當結實。他點點頭,笑道:「青蓮筆用冰龍凍出一條墨橋來,固然是個巧思。可惜只能逃命,卻不能解開筆陣取得七侯,未免太過消極。我家主人一向不喜歡這種,不足取。」

「不足取」三字一出口,他眼中閃過一道詭異光芒,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

嘎吧。

韋勢然驟然醒悟,大喝一聲:「快散!」

眾人得了韋勢然的警報,無暇多想,立刻四下散去,他們的目光卻不離那架代表了生存希望的冰龍墨橋。只見周成剛才敲擊的龍尾處,居然有了一絲裂縫。裂縫開始只有一指之長,然後飛速延伸擴展,迅速爬滿了墨橋全身,還伴隨著緩慢而陰沉的「嘎吧嘎吧」冰塊破裂聲,極其恐怖。

僅僅只是一分鐘,整座墨橋便變得支離破碎,不堪使用。只聽到「轟隆」一聲巨響,整條龍坍塌下來,橋樑土崩瓦解,無數散碎的墨色冰塊砸在剛才眾人站立之地。這些冰塊一落在地上,立刻被鼎中蘊藏的火元融化,被禁錮冰中的墨海石液變成絲絲縷縷的黑煙,重新飄散回高陽裡洞的洞頂,黑煙滾滾。

這一下子,可算是徹底斷絕了他們的希望,大家個個面色煞白。周成只是輕輕一敲,就毀掉了羅中夏殫精竭慮做出來的冰橋,他的實力委實深不可測。

周成表情既沒有得色,也不見欣喜,如同做了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又信步回到鼎中間來。他拍了拍韋勢然的肩膀,淡淡道:「諸位莫急,倘若別無他法,我亦希望能逃出生天。但剛才你們明明已經參悟出破陣之法,卻囿於道德,不肯使用,當真是暴殄天物。我不得不站出來糾正一下。」柳苑苑聽到這話,捏緊拳頭,淡眉一立:「你……你難道想……」

「詠絮、麟角、畫眉、如椽……嗯,除去主人不讓動的青蓮以外,至少尚有四支筆靈。再加上韋大人您和苑苑的筆靈,就有六支之多,我想怎麼也夠葛洪丹鼎的火元燒了吧?等到火元燒夠了筆靈,鼎硯筆陣不破自解,屆時七侯自然就會現身。」

周成坦然講述著自己的想法,絲毫不加掩飾,語調充滿了歡快的憧憬,似乎說的是遠足郊遊一樣。無可抵禦的惡寒爬遍了每一位聽眾的脊樑,要什麼樣的人才能面不改色地說著如此可怕的事情啊!

「你們說,是不是很完美?」周成滿懷期待地向聽眾問道。

面對這種問題,聽眾們只有無語。柳苑苑見他把自己也算了進去,有些驚愕,把身子靠在鼎壁上不置一詞。韋勢然忽然陰惻惻地說道:「可焚筆究竟能否脫困,只是我的猜測,未必作得數。」周成略一沉默,很快便釋然地笑了:「我對韋大人的見識與學問都佩服得緊,您的推測怎麼會錯呢?」

「我若真的有這麼靠譜,又怎會被困在陣中等死?」韋勢然一句話問住周成,然後蹺起一個指頭,點了點羅中夏,「本來我們可以先逃出生天,再詳加推敲。現在你斬斷了這條路,等於是把自己也置於險地了。」

周成沒有答話,他捏住下巴想了一下,把目光集中到了小榕身上:「如果大家沒什麼異議的話,我們就從詠絮筆開始好不好?」

「你休想!」羅中夏大喝道,他從極度疲憊的狀態剛恢復了一點精神。

「為什麼不呢?」周成看起來很驚訝,「難道你們還想從人開始燒起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羅中夏皺眉道。

周成先是一怔,隨後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原來你還不知道啊!」

「知道什麼?」

周成一指小榕,哈哈笑道:「她不是什麼詠絮筆的筆塚吏,而是韋勢然為詠絮筆奪舍了一具肉身罷了。不過是一具徒有人形的殉筆童,根本不算人類。要犧牲,自然要從她開始。」

羅中夏聞言渾身一震,他急忙回過頭去看小榕。少女依舊昏迷在原地,胸口起伏,呼吸尚在,白皙的面孔下還隱著淺淺的紅暈。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是那種木呆呆的殉筆童?

周成嘖嘖稱讚道:「縱然是我家主人煉的殉筆,也不及這一具靈動鮮活,簡直跟活人沒什麼區別。」

「少說廢話!」

羅中夏和顏政同時怒喝,他們兩個人合作最久,默契程度最高,一起撲了上來。

周成早就預料到要動手,絲毫沒有慌亂,只是背後的五色光芒愈盛。韋勢然坐在硯台上,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他老謀深算,一眼便能看穿,羅中夏的精神已是疲憊不堪,顏政又已在雲閣崖為衝破柳苑苑封鎖而消耗掉了差不多全部畫眉筆的能力。他們兩個對上十足狀態的周成,很難說會佔什麼優勢。

更何況五色筆中,玄、白二色的秘密,還不曾顯露。敵情不明卻輕軍急進,實在是臨陣大忌。

可那兩個人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羅中夏口中念誦李白詩句,召來滾滾驚雷,在天空隨時蓄勢待發;而顏政索性猱身近戰,想用拳腳解決掉周成,就好像當初他解決諸葛淳一樣。

就在這時,周成身後黃、青、紅三色光帶颯然飄出,朝著攻來的二人飛去。黃色致欲、青色致懼、紅色致危,被哪一色打中,都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羅中夏和顏政早見識過這三色的效果,按說應該第一時間避之的,可他們兩個不閃不避,就似看不到一般,仍舊朝前衝去。那三色光帶也不需什麼分進合擊,直通通地就刺穿他們兩個的身體。

可那兩個人被三色光抽打在身上,卻是渾若無事,身法絲毫沒有遲滯。這倒出了周成預料,他眉頭略抬,略一思忖,便把視線集中在了一個人身上。

秦宜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並不退縮,反而迎著他視線嫵媚一笑道:「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你現在發現,恐怕也晚了。」

麒麟本是祥瑞,其角能正乾發陽。秦宜的麟角鎖能控制人的神經衝動,而無論是慾望、驚懼還是對危險的覺察,皆是通過神經來實現的。羅中夏和顏政在動手前,已經被秦宜悄悄在他們身體各處的神經元下了麟角鎖,鎖死生物脈衝。這樣一來,就算是他們兩個看到什麼幻象,也沒了什麼感覺,等於是打了一劑麻藥,變得麻木不仁,封鎖了周成的攻擊。

周成在一秒內想通了這一切,但羅中夏和顏政已經欺近了身。周成並不驚慌,雙手輕輕一拍,本來在虛空亂舞的黃色帶與紅色帶驟然合併到了一起,變成了一團橙色,猛然抽彈回來,把他們兩個人籠罩起來。

在一旁觀戰的秦宜面色一變,她沒想到這五色筆竟還能應用配色原理。好在五色筆三原色不全,否則每配出一色就有一種新功能,那這個周成的能力可就是無窮無盡,防不勝防……

而此時被橙光罩住的羅、顏二人,驚覺情況不對,抽身要撤,已是來不及了。黃色的慾望與紅色的危境混合在一起,迸發出的是極度的刺激感——那種對蹦極、跳傘、徒手登山等危險活動的追求,從對環境的恐懼中尋求刺激。

在橙色的刺激之下,羅、顏二人腎上腺素毫無節制地開始噴湧而出,他們感覺到的是一股沒來由的衝動,整個人一下子陷入奇妙的興奮中,呼吸急促,雙目圓睜,覺得渾身的血液流速都變快了,細密的汗水從皮膚表面分泌而出。

「快把他們拽回來,否則時間長了心臟會承受不住。」韋勢然雖不知內情,但從他們的表情、動作等細微處還是感覺到了危險的端倪。

聽到韋勢然這麼一說,十九立刻祭出如椽筆,大喊一聲。這呼喊聲經過如椽放大,直刺入耳,隆隆直響,震得羅中夏和顏政半規管一陣震顫,幾乎站立不住。

也幸虧有了身體上的失衡,羅中夏才從那種興奮狀態暫時解脫,他顧不得許多,一把拽起顏政,三跳兩跳脫離了橙色範圍,後退了十幾步方才停下。周成顯然只打算把他們迫退,於是也沒有刻意追擊。羅中夏和顏政花了好一陣子才把狂跳的心臟與脈搏安撫下來,這番折騰對顏政還好,對精神還沒恢復的羅中夏來說實在是雪上加霜。

羅中夏與顏政拿袖口擦了擦汗,暗叫僥倖。倘若任由腎上腺素肆意分泌,只怕幾分鐘內,他們就會心律失常而死。十九走到他面前,遞過一塊手帕,羅中夏剛要稱謝,十九哼了一聲,扭頭轉過身去。

韋勢然瞇起眼睛,回想剛才的交手過程,暗暗有些心驚。這郭璞的五色筆果然不凡,比江淹筆多用兩色還罷了,還多了五色互配的功用,幾乎立於不敗之地。與他對陣,絕不能慢慢纏鬥,唯有以萬鈞雷霆之力一舉爆發,一招得手,才有勝機。眼下在鼎內的這些人裡,幾乎一半以上都喪失了戰鬥力,唯一可能發動這種攻勢的,就只有羅中夏的懷素禪心加《草書歌行》了。

可是懷素禪心已經散入羅中夏體內,綠天庵外那一戰已成絕唱。現在就算施展《草書歌行》,不知是否還能達成人筆合一的境界。

周成剛才說出小榕的真身,就是為了故意擾亂羅中夏心神。懷素禪心,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去鎮壓羅中夏的亂心,還能有足夠的精神力來發動攻勢嗎?

韋勢然正暗自思忖,第二輪攻勢已經發動了。

這一次的攻擊除了羅中夏、顏政以外,還多了一個十九。三個人從三個角度撲向周成,十九的刀鋒、顏政的拳勢和羅中夏幻化出來的長劍一起朝周成招呼過來。

「來幾個都一樣。」

周成絲毫不慌,輕輕驅動三色,交相調配,在自己身前構成一片五彩斑斕的屏障。這屏障百色交織,就算這三個傢伙被秦宜加上了封鎖橙色的神經鎖,面對這種變化多端的色彩牆壁也只能徒歎奈何。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最先衝過來的顏政對這些顏色變化視若無睹,整個人穿行其中渾然無事。最初周成以為顏政是用畫眉筆的時間倒流來反制,但他立刻推翻了這個想法,顏政的畫眉筆早就消耗光了,而且他現在雙手也沒泛起紅色。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秦宜用麟角筆把人體神經節全數鎖死,形成一個人體版的全頻阻塞干擾。雖然這一招後患無窮,但此時確實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周成想到這裡,唇邊露出一絲微笑。

人體的神經節數以億計,麟角筆能耐再大,也最多只能壓制一人。這些傢伙顯然是打算讓顏政一馬當先,造成全員都被秦宜保護起來的假象,迫使三色光帶後退,好亂中漁利。

「這種對我的不信任,真是令人傷心啊!」

周成喃喃自語之間,三色光帶直取十九與羅中夏兩人。秦宜既然把全部力量都放在了顏政身上,另外兩個人等於是毫無防護,一打一個准。

就在光帶抽中羅中夏的瞬間,羅中夏忽然張開左手手掌,大喊一聲:「劍花秋蓮光出匣!」一柄青湛湛的長劍從掌心伸出。

這是《胡無人》中的一句。《胡無人》全詩連貫一氣,本是羅中夏目前最強的殺招,但這時局勢瞬息萬變,全詩反不如單句有威力。

十九不失時機地用如椽筆加注在這光劍之上。如椽可增幅非實體的東西,這長劍本是青蓮所化,此時受了增幅,劍脊一抖,陡然放大了數倍,非但整把長劍變成如同斬馬刀般巨大,就連光芒也變得極為耀眼,一時間連那三色光帶的光芒都被蓋了過去。

「好個將計就計。」周成終於咬了咬牙,承認這個圈套用得巧妙。先用顏政轉移注意力,誘使周成把三色光都集中在十九和羅中夏身上,再憑借他們兩個的能力組合喚出一柄耀眼如日的光劍——任你什麼顏色,如何調配,若是光線太強,也只得暫時喪失了功用。

而這時候,就是已然欺近的顏政的機會了。

周成雖是吃驚,卻還遠遠未到失措的地步。三色被困,他尚有玄、白二色沒動。他身形微晃,避開顏政的拳頭,身後那束白光惡狠狠地衝了過去。

顏政只覺得眼前霎時晃過一道白光,在碰觸身體的瞬間,白光的光芒盡斂,一下子凝成實體。顏政感覺整個身子像被一條鞭子——不,一根柱子重重抽中,生生被捲到了半空,喉嚨一陣翻湧,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來。他全身神經都被封鎖,並沒覺得有什麼疼痛,但靠著生存直覺,他知道自己已是肋骨寸斷、五臟移位,若非感覺盡失,此時恐怕已疼暈過去。顏政拼了全力,喚起左手拇指最後一支紅光點中自己腰間,隨即重重落在地上。

原本他們只道周成是一個精神系的筆塚吏,沒料到這白光居然與前三者截然不同,竟可以進行實打實的物理攻擊。

以五行而論,白色尚金,質地至正至純。這白帶本質上來說仍屬於光,擁有光的一切特質,卻可隨時碎石斷金,等於是一柄迅捷、收放自如的激光槍,威力無匹。

然而攻勢並沒有結束。

趁著周成的白光剛剛擊退顏政的空當,羅中夏擺脫了那三色光芒的糾纏,在一瞬間高高躍起,揮舞長劍居高臨下地朝著周成刺來,來勢洶洶。

周成連忙召喚白光從顏政身邊回來。白光雖然可以達到光速移動,奈何人腦終究是有極限的,白柱接到命令,散成光線返回周成身邊,再重新凝結,還是花了一點點時間。在這段極短的時間內,羅中夏的身形已經稍稍偏了一點,白光凝成的實體只來得及撞飛他左手的長劍。

長劍離手,登時化為虛空。可憐羅中夏在半空改變不了去勢,只得硬著頭皮赤手空拳朝著周成撲去。周成不欲置他於死地,但也不想任憑他到處亂跳,心想不妨就趁這機會把他制住,免得多生事端。眼見羅中夏馬上要撞到自己,周成朝後退了半步,雙手做鉗狀,意圖夾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就在他一閃念的工夫,攻勢第三度起了變化。

在即將接近周成的一瞬間,羅中夏的右手肌肉驟然膨脹,一條綠色的飛龍破掌而出。

周成瞳孔驟然縮小,可是已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羅中夏體內有青蓮與點睛,這是周成熟知的。但是他忘了,羅中夏還有一顆懷素禪心,禪心裡寄寓著綠天庵裡的一條蕉龍。

這,才真正是這一次攻擊的精髓所在。

此時就算羅中夏被什麼情緒影響,都無濟於事。他是半空落下,只受重力左右,即使是羅中夏本身,也無法阻止這一次的攻勢了。

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

幾乎沒有。

《七侯筆錄(筆塚隨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