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雨後的夜晚空氣濕漉漉、冷颼颼的。雖說雨不下了,天卻還是陰的,黑沉沉的雲遮著半死不活的月亮,讓夜也變得黑沉沉的。
作為臨安府官督商辦醫藥基地的錢塘仙草社有著高大的圍牆,是當地最氣派的院子,大到一眼看不到頭。院子裡有藥坊、倉庫、食堂、宿舍、藥田,完全自給自足像個小城市,如果沒有熟悉的人帶路,初次來的人即使是白天也很容易暈頭轉向。
靠近牆根種著許多柳樹,粗大的樹枝上停滿烏鴉,它們死死盯著一個看起來鬼鬼祟祟穿著黑色行頭的人影。
黑衣人順著牆根蹭到柳樹旁,看看左右沒人,乾脆利落地爬上樹。烏鴉們湊趣地嘎嘎叫了幾聲,嚇得這人連發出「噓」聲,讓它們安靜下來。
從烏鴉的角度,可以很清晰看到院子裡的情況,多數房間,白天忙忙碌碌製藥的人都早早歇下。每到固定更點,會有打更人打著哈欠出來打更,還有幾隊護院家丁牽著狗在院子裡繞著圈子巡查,幾隊人來來回回,簡直沒有空隙。
黑衣人顯然是個俗手,雖說爬樹的動作很是麻利,但上了樹抱著樹幹一動不敢動,更不敢出聲,眼睜睜看著院裡更夫和護院家丁轉了一圈又一圈,錯過多少機會,就是死活不敢下樹。
烏鴉們實在等得不耐煩,便一起嘎嘎嘎地叫起來。黑衣人被烏鴉們的突然發難嚇得抱不住樹,手一滑摔進院子裡的草叢。
烏鴉們停止吵鬧,齊刷刷看著趴在草叢裡的黑衣人。黑衣人是從離地將近三丈的高度摔下去的,雖說是掉進草叢裡,但也應該摔得很疼。不過,這傢伙強忍著沒有叫出聲,摔下去後繼續一動不動趴在草叢裡,繼續觀察更夫和護院家丁走動。
終於,他覺得時機到了,猛然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對面一間亮著燈的房屋旁邊,再次閃進陰影裡。
許仙蹭到房子窗戶下,慢慢探出半個腦袋,用手指蘸著口水在窗紙上戳了個小孔。剛要從小孔往裡看,只聽屋裡有男子大聲說:「在那裡!」
本來就惴惴不安心跳過速的許仙,差點被當場嚇死,立即蹲下,躲在窗台底下摀住鼻子和嘴,屏氣繼續偷聽。
只聽房子裡另一個男子聲音問:「是幾是幾?」
之前男子的聲音隔了半晌說:「是三。」
接著,屋裡又有幾個男子發出了「唉!」的失望歎息聲。
「再來再來,重新擲。」
見不是被發現,許仙這才放下心,再次悄悄從窗台下探出半個頭,從小孔往裡看。屋子裡有七八個家丁裝束的男子,正圍著張桌子不轉眼珠地看,桌子上還堆著些散碎銀子和銅錢。有個男子手拿骰子盒正「嘩啦啦啦」晃,嘴裡還喊著:「輸贏有命富貴在天!」旁邊掌著盞幽暗油燈,照著那些賭徒忐忑不安的面孔。
許仙將耳朵貼近窗戶,認真聽幾個家丁說話。
只聽一個家丁說:「楊哥,你還不去細料庫看看?依咱們家老爺的脾氣,半夜肯定要出來一趟檢查細料庫,這要是發現你沒在那看著,估計又是一頓鞭子。」
叫楊哥的家丁嬉皮笑臉地說:「細料庫在東跨院,今晚老爺在西邊的丹稜上真院,來得肯定晚,容我再玩兩局翻了本去也來得及。」
「開啦!」 接著,屋子裡又是一陣吵鬧的擲骰子聲和叫喚聲。
許仙點點頭,心裡想:「既然這裡是錢塘南極仙草社,家丁們口中所說的老爺,應該就是南極仙翁了。」
南極仙翁傲慢可憎的嘴臉又浮現在許仙腦袋裡,他決定去找找南極仙翁休息的西跨院。
「說是西跨院,那就一直往西找好了。」許仙想道。
仙草社裡房子極多,順著房屋的陰影走,安全又不易被發現。進入藥坊區,亮著燈的房屋多起來,許仙一連戳破好幾間屋子的窗紙往裡看,每間房裡都有幾十個工人正在夜間加班。
每個房間都是不同工作,有的專門用鍘刀鍘草藥,有的負責踩著藥碾碾藥料,有的正在用模具團藥丸,團好的藥丸被整整齊齊碼放在桌子上的方盤子裡。裝滿藥丸的方盤子,被另一些年紀較小的童工取走,頂在頭上穿過屋外的黑暗區域進入另一間房子,交給負責包裝的工人。
這些工人再用燒熱的蠟汁將藥丸包起來,在專用的檯子上曬乾裝進精美的小紙盒子,紙盒子上赫然印著「九轉靈通還魂金丹」。
「原來他們加班是在製作治療毒化人的藥物。」
許仙想起來,府尹大人已將藥物製作的工作承包給了錢塘南極仙草社。這可是一筆驚人的大單子,南極仙翁又獅子大開口,每丸藥成藥比開始講的又貴了幾成。府尹大人明知道做了冤大頭也只好認下。銀子像流水般流進南極仙翁的腰包,南極仙草社撈到這個大單生意,市值翻了好幾倍。
雖然不知「九轉靈通還魂金丹」的成分是什麼,但許仙的直覺相信,藥效並不會比他研製的藥更好。
「我管你人手夠不夠,天亮前必須做出兩萬丸藥,耽誤仙翁的生意,有你好果子吃。」
一個頤指氣使的聲音傳來。許仙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小童,絲綢白袍胸口繡著只仙鶴,正是南極仙翁身邊的鶴童。
被他訓斥的那個主管,連連點頭保證。鶴童這才離開屋子,說要回去見仙翁,要個小廝打著燈籠便走。許仙見他是要去見仙翁,等他走出屋子,也遠遠跟著。
走過兩個園子,又出了三四個門,提著燈籠急匆匆來往的人逐漸多起來。再進到一個跨院,只見院子裡燈火通明,院門上的牌子明晃晃寫著「丹稜上真院」五個篆字。許仙三兩下爬上跨院耳房屋頂上,趴在瓦壟中間向下看。
但見院子裡兩廊站著許多手拿松明火把的家丁,又有三二十穿著管事模樣的人低頭提著燈籠站了幾排。南極仙翁正房門口坐在太師椅上,身上披著鶴氅,油光光的大腦門在火光映照下格外亮,身邊四個捧著熏香、果品、冰塊、令牌盒的丫鬟環繞侍立,左手邊台階下站著鹿童。比那日在臨安府衙派頭又強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