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本是法海的出身寺院,他自從回到金山寺後,並未和別人說過話。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正在歧路徘徊,二十多年斬妖伏魔的時光難道不是在貫徹正義?他自從見到白素貞、小青和濟顛,往昔心中的正義,忽然模糊了。一直認以來,消滅邪道妖怪都是他這樣的正道修行之士義不容辭、引以為豪的責任,他除滅妖怪不下百餘,買豆腐的張六爺、與普通主婦無異的白素貞都令他迷惑,金身羅漢濟顛和妖怪站在了一起,讓他對自己更加迷茫。
他主動要求參加這個冒險隊伍,而非留在金山寺,正是為了尋找心中的答案。法海低下頭,不願看濟顛,濟顛看出他的心思,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壓低嗓音叫了聲「江流兒」。
法海聽到這三個字,恍惚的心如遭電擊,遂抬起頭看濟顛。只見濟顛一臉正氣,嘴角緊緊抿著,目光溫和,正在瞧自己。
「上師……」
濟顛搖搖頭,說:「我少年時,知道自己是天選尊者,便以為是世上妖怪太多,要由我來斬妖除魔。少年的我冷酷無情,巡行天下斬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妖怪,只差一個就湊齊萬妖之數。後來,在莫干山我遇到了一個在山中修煉秘劍的妖仙,我和他戰了七天七夜,才將他打倒。」
濟顛看了看正盯著自己的法海,他眼神在期待著後續的故事。於是濟顛繼續講道:「那妖仙請我暫且饒他性命,他的秘劍還有三天即將煉成,然後他還要辦件事,事情辦完自然回來受死。我當時很好奇他要做什麼,就沒有殺他。後來,妖仙三天後帶著修煉好的秘劍下山。那天晚上,我在莫干山上等他回來,結果遇到了仇家,七個早年漏網的屍魔。我一時大意,身受重傷,幾乎被屍魔所殺,妖仙正好回來,見我有難,便毫不猶疑斬殺屍魔救下我,他自己卻傷重不治。」
「他為什麼要救你?」法海問道:「他和那些屍魔無冤無仇,上師若是被屍魔所殺,他正好樂得不用履約,又何必為救你而死?」
「我也很好奇,所以問了和你一樣的問題。」濟公歎了口氣,繼續說:「妖仙說,他修煉秘劍,是因為答應要替友人復仇。他在山中苦苦修煉十年才修成秘劍,卻幾乎為我所破,是以和我許下三日之約,下山乃是去殺仇人。他回來履約,見我遭到屍魔圍攻,若袖手旁邊是為不義,那樣的卑劣之行他不屑為之,寧可出手為我而死。既然妖怪中也有重諾輕生的義士,我們有何理由認為,善惡的分界便是人妖之別?」
「那妖怪在莫干山中修煉的秘劍莫非就是……」法海看向正在和小青鼓搗眉間尺劍的許仙。
「正是,」濟顛說:「在埋葬了那位妖仙後,這眉間尺劍片刻不曾離開我身。每當我要對妖怪痛下殺手,都會把手伸向腰間,捏捏這個皮囊,然後戾氣便會收斂,我會認真思考這妖怪究竟是不是該殺。」
「上師,我懂了。」法海頓時覺得,心中被堵塞的孔竅都通順了,渾身上下說不盡的痛快。
「此次若要滅掉蛇妖,關鍵靠許仙和白素貞二人,你定要保護好他們。我不能前往,那些禿驢又都不可靠,只有靠你了。」
法海頭一次在濟顛眼中看到了略帶懇求的樣子,於是堅定的點頭說:「是,法海便是捨棄這條性命,也斷斷要保住許仙。」
濟顛見法海胸中的結已打開,便準備離開。突然,一隻大手抓住他,有人粗聲粗氣地說:「站住,你給我許賢侄那麼好的兵刃,總不能讓我空著手吧?」
抓濟顛肩膀的人是魯世開,他本為鎮撫軍軍官,平生最愛兵器,見濟顛給了許仙眉間尺劍,心裡百抓撓心,也想要一兩樣寶物防身。
「你不是有朴刀嗎?還要什麼?」濟顛想甩開魯世開走掉,不料魯世開抓得死緊,他脫身不得。
「大和尚,你我也算有緣。這次回臨安城九死一生,法海和小青都有法術,許仙又有神劍,就我空有兩膀力氣。再有眉間尺劍那般的寶貝,也給我一二百斤才好。」魯世開腆著臉耍賴,濟顛不給他點什麼,無論如何也不肯鬆手。
濟顛正在為難,旁邊的風波和尚伸出手,將個物件遞到魯世開面前,說了聲:「拿……拿去。」
魯世開接過那物件,原來是塊腰牌,前面大字陽文刻著「渭州」兩個字,背面陰文刻著「奉命公幹,軍民人等擅自借用此牌者依律論罪」的小字,牌側面又刻著「一百四十四號」幾個字。
這腰牌乃軍隊尋常出入軍營所用之物,上面的「渭州」二字代表的是陝西秦鳳路的渭州。魯世開也還有塊腰牌,正面寫的是「臨安」,屬於首都軍隊編制,他拿著寫有「渭州」的腰牌,大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濟顛歡喜道:「這可是上好的東西,今夜二更錢塘江正有潮信……」
「你等等,」魯世開自小長在臨安,錢塘潮也是見過的,他說:「潮信不是每年八月十八日前後嗎?現在才是五月,哪來潮信?」
「哎,不管了!我說有就有。」濟顛一揮扇子,說:「總之,若是遇到困難,聞潮信聲起,你就舉起這腰牌大喊一聲‘洒家今日特來消遣你’,自然可逢凶化吉。」
「真那麼鳥好……你可別騙我。」魯世開反覆看著手裡的腰牌,撓著頭搞不明白好在哪裡。
趁著魯世開看腰牌,濟顛趕緊跑開。
另一邊,孫二帶著小青救下的孩子們都來給他們送行,梳沖天辮的孩子和小青最好,哭著不要姑姑走。小青和他約定,必然好好的回來,帶著他找到父母。孫二見濟顛在不遠處站著,跑過來跪下磕頭,求濟顛收他做徒弟,今生願得個正果。濟顛見他心誠,也就欣然答應。
哚——哚——哚——哚——
金山寺方向響起敲擊雲牌的聲音,水手們大聲喊著「升帆」,停泊在港口裡的飛船,滿載著武僧,逐次振翅飛向天空。狻猊頭像、青銅撞角和裝甲,在太陽下熠熠生輝,好似一頭頭巨型怪獸凌空飛舞。許仙、法海、小青和魯世開在水手的催促下登上飛船,他們的船最後升空。
幾十艘飛船組成的船隊,越升越高,漸漸變成了遙遠的黑點。濟顛用蒲扇擋著陽光,直到連小黑點也看不到了,這才示意風波和尚、孫二與他同回金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