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除了妖怪,第二討厭的就是你們窮酸秀才,之乎者也的百無一用。做人時我也在大街上打過好幾次秀才,任他們詩書滿腹,也頂不過我這鐵筋灰泥澆的膀子。」說到這裡,錢王獸伸出手胳膊,向許仙展示了下自己的肌肉,後隨手抓起塊人頭大的石頭稍一用力,捏得粉粉碎,碎石末從他指縫間流下。
許仙看著錢王獸毛茸茸、比自己腰還粗的膀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心跳得快要從嘴裡蹦出來。但是,他知道此時必須繼續拖下去,於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你人生的失敗之處,就在於過分迷信武力,不知道學習的力量。當初漢朝的張子房幼年時在橋上遇到黃石公,黃石公三次扔鞋,張子房都給他拾回來。黃石公又三次約他見面,消磨他性子,最後傳他三卷兵法。對了,你知道張子房吧?」
錢王獸半張著嘴搖搖頭。
「你看,我說你不讀書。」許仙不無得意地說:「那你總知道項羽吧?」
「哦,那個知道,戲文裡有霸王別姬。」
「是了!那項羽力能舉鼎,率領八千子弟兵,破釜沉舟,躍馬橫槍大破秦軍三十萬,又一夜間行數百里,大破漢高祖百萬兵,自稱西楚霸王,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那又如何?張子房不過迭起兩根手指,說出一兩個計策,一桿洞簫吹散八千子弟兵,逼得項羽烏江自盡。你說,究竟是項羽強,還是張子房強?你還覺得力量比不過文化嗎?」看錢王獸聽得有些呆,許仙心裡想,要不是還要救娘子,我可以給你講全本的《楚漢通俗演義》講到早上。
「不對啊,那……那張子房還是陰謀詭計,要是和楚霸王掰腕子也贏不了,項羽隨便一掰,就他個細腕子,當時就得斷了吧?」錢王獸想了想,覺得許仙哪裡說得不對,又說:「對啊,還是項王厲害。你看,南極仙翁也是文化人,看過那麼多書我都叫不上名字。你看,他還不是要我給他抓妖怪孩子煉丹?用了九十九個妖怪孩子做藥引子,才煉出一粒神丹,我吃後變成現在模樣。」
「原來他們抓妖怪孩子是為了這個,好個惡棍,不知害死多少孩子。」許仙想道。
他萬萬沒想到南極仙翁竟然用妖怪孩子煉丹,對他們的狠毒咬牙切齒,但臉上還要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看這南極仙翁為非作歹害死那麼多人,現在還不是死得不如漢初韓信韓王孫?你要是再不知深淺,為非作歹,只怕死得連這人都不如。」
「韓信後來怎麼了……」錢王獸聽得目瞪口呆,聽書依稀記得韓信這人,只是想不起他怎麼就死得難看。
「哼哼,你若要問我這兩個是什麼人,且聽我說說,你聽聽。想當初,楚漢相爭,漢家大元帥韓信掃平天下,替漢高祖立下汗馬功勞。漢高祖假幸雲夢,擒住韓信,削王爵,去兵權,轉封淮陰侯將他困在京城。後來陳豨作亂,點起傾國之兵反叛大漢,漢高祖率兵迎敵,韓信聽信小人之言,意欲勾結陳豨造反。誰知被皇后呂雉探聽得消息,蕭何出奇計,將韓信騙至未央宮綁了。韓信笑道:‘當初高祖許我三不死,見天不死,見地不死,見兵不死,你們能耐我何?’呂後說:‘許你見天不死,你看可有天?’韓信仰頭看去,只見金鐘罩頂不見天。呂後說:‘許你見地不死,你看可有地?’韓信低頭看去,只見地鋪木板不見地。呂後說:‘許你先兵不死,你看可有兵器?’韓信只見兵士手中拿著削尖的木樁,仰天長歎:‘我韓信自投奔劉邦,登台拜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智取三關,背水一戰,在九里山前,設下十面埋伏計,困住楚霸王,逼項羽自殺。今日竟死於婦人之手。’你說,這韓信死得慘不慘?」
許仙一通神吹海講,上至秦皇漢武,下至秦瓊岳飛,總之他能想起來的名人故事講了十幾位,錢王獸渾渾噩噩聽著,時不時還插嘴問兩句問「然後呢?後來呢?」聽到有趣處還要嗟歎兩聲,對讀書人多了幾分佩服,只恨做人時沒多讀兩本書。
聽著聽著,時間就過去不少了。突然,錢王獸感到有鐵刃帶著風,朝自己砍來。它頭也沒回,伸手一擋,一把朴刀被震得飛上天,魯世開雙手虎口震裂,不知所措。見企圖偷襲的是魯世開,錢王獸覺得的有些好笑,這莽漢既無法力,又沒不懂什麼神通竟然敢偷襲。
轉念一想,錢王獸頓時怒從心頭起:「許仙絮絮叨叨給我講那麼多,莫不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趁我聽書聽得不備,讓莽漢從後面偷襲我。這些鼠輩黔驢技窮,竟然想耍這等小伎倆,實實可恨。」
它舉起前爪,猛地抓住許仙的雙腳,將他倒提起來,準備下毒手。許仙「啊」的驚叫一聲,並無還手之力,眼看命喪黃泉。旁邊的魯世開和不遠處的法海、小青、王押司都嚇得不知如何搭救。
轟啦啦啦啦啦——
恰在此時,只聽遠方如千軍擂鼓,又如萬馬奔騰,突然起了巨大聲響。錢王獸不知發生何事,提起許仙的手也僵住,朝著發出聲響處看,原來這響聲來自不遠處的錢塘江。
月輪山緊鄰錢塘江,錢王獸攔住許仙等人的地方是在月輪山山腳一塊平地處,白天稍微探頭便能看到錢塘講江面。錢塘江乃是臨安週遭第一大江,江面平緩,平日裡水流也不算湍急,從不會發出這等聲響。更奇的是,這次聲響並非從上游而來,乃是從下游處傳來。
錢王獸心裡疑惑:「難道是這些傢伙的援軍到了?聽聲音怕不有幾萬人在敲鼓?」想到這裡,它朝著江下游探頭,只是江面漆黑一片,除了遠處聲響,並不能看到什麼。
就在它遲疑時,被倒提著的許仙忽然大聲朝著魯世開喊:「魯提轄,二更到了,此時不用你的寶貝,更待何時!」
魯世開心領神會,許仙拼著性命和錢王獸胡吹,便是要拖延時間搏上一搏。他從懷裡掏出塊牌子舉過頭頂,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後大聲吼道:「洒家今日特來消遣你!」
魯世開本是天生大嗓門,正當生死時刻,他只怕聲音小了,用盡平生力量大吼,真是聲震四野。竟驚得錢王獸爪子一鬆,把許仙摔到地上。許仙大頭朝下,雖說地上是草叢,畢竟也摔得七葷八素爬不起來,他待眼前金星散盡,趕緊去看錢王獸。
只見錢王獸不知發生何事,也是在乜呆呆發愣。魯世開的聲音還在迴盪,「消遣你——遣你——你——」的回聲順著錢塘江面一直遠去,伴隨著遠處的轟鳴,不絕於耳。遠處的轟鳴聲彷彿是得到魯世開聲音引路一般,居然距離他們越來越近,初時如百鼓齊鳴,此時如萬雷齊奔,不光錢王獸,連許仙等人也被嚇得臉色煞白。
轟啦啦啦啦啦——
雖說是在黑夜,也能看到錢塘江水面突漲,下游處一道水翻滾著滔天巨浪,朝著上游捲來,剎那便到了面前。錢王獸距離江岸最近,江岸距離江面也有數丈高,這道水沖到江岸上力道極大,竟然激起百丈的巨濤。這股巨濤才要落下,又一股巨濤趕上,再次激起百丈水來,似乎是要將天捅個窟窿一般。
錢王獸大驚嚇得後退幾步,定下神來,忽然轉驚為喜。它本是混混錢不二,錢不二生長在臨安,每年見慣這景象,只是這次來的突然將它嚇到。等它緩過神來,知道原來不過是潮信而已,哈哈大笑道:「我當是什麼救兵到了,原來只是潮信。五月來潮是有些怪,你們莫非算定今晚有潮,所以特地嚇我一下?」說著,它又一指還舉著牌子的魯世開:「你說要消遣我?」
「我?」魯世開依舊舉著牌子,臉上表情很是鎮定:「是他要消遣你,與我何干?」
「他?他是誰?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錢王獸見魯世開不驚不慌,朝著身後掀起巨濤的江岸看去。只見潮水還在「轟啦啦啦啦」奔流,猛烈拍擊著江岸,形成上百丈巨浪,巨浪頂端站著個和尚。
這和尚身高十丈開外,面目方正,豹頭環眼,巨口虯髯,貌如怒目金剛。他赤裸的上半身紋滿龍蛇花草的紋身,雙手抱在胸前,脖子上掛著一串大念珠,下身僧褲灑鞋,腰裡用絲絛繫著。和尚身體是半透明的,有時水花濺高點,能從他體內穿過,看樣子並沒有實體。
巨人和尚猛地從巨浪上跳下,朝著錢王獸撲來。錢王獸嚇壞了,看巨人和尚逼近,伸出雙爪去爪,卻抓空,巨人和尚竟從他體內穿過,直撲向魯世開。魯世開被他吞噬進體內,這巨人和尚身體逐漸變得不再透明,似乎是藉著魯世開得到了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