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公公,出航之前你不是說,大海是個特別好玩的地方嘛。什麼八爪魔魚啊、山嶽大貝啊、七彩珊瑚啊,還有特別漂亮的鮫人小姑娘。怎麼我一個都沒看到?船隊天天不是打仗,就是航行,沒什麼新鮮的,哪怕碰到一條鯨魚虎鯊也成啊。」
老太監滿頭是汗,他知道這位太子最喜歡聽各地的奇聞異事,只能應付道:「這……應該快了,快了。」
「真的嗎?你可不能騙我。我聽說從前鳳陽城裡有個老太監,正好趕上太子去祭陵。他騙太子說,只要在墓前叩九十九個頭,就能見到祖先。太子信以為真,就在墓前叩頭,那老太監其實就藏在墓碑後頭,生受了太子的叩拜,每受一個頭,可以延壽一年。老太監正算著自己能活多久,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太子聽見了,卻沒聲張,最後一個頭叩得特別用力,轟隆一聲震開墳墓,老太監就掉進去了,再也沒出來——右公公你可不能學他喲。」
老太監連連點頭,卻也不怎麼懼怕。這個太子絲毫沒有未來人君的穩重做派,一張嘴沒正經的,隨口就能講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故事,思路簡直比泥鰍扭得還歡實。他咳了一聲,撫慰道:「老奴並沒騙殿下。只是大海浩瀚,那些奇珍異寶、怪魚海獸都分散在各處,一個人一生碰到一次,就已經很難得了。殿下你稍安勿躁。」
「會不會是父皇龍威浩蕩,嚇到了它們呢?」太子反問。右公公覺得這是個好理由,連忙點頭:「天子巡狩南洋,是本朝前所未有的盛世。我大明聲威,無遠弗屆,宵小卑賤之輩自然不敢近前。」
太子眼珠一轉,把釣竿往右公公手裡一塞:「那你替我釣魚,釣不到不許離開。」然後調頭就跑了。右公公抓著釣竿,不敢離開,可又不知太子去哪裡,急得團團轉卻無可奈何。太子沒告訴他,自己的目標,是玉璽。
他知道,父皇這次出巡,把鎮國玉璽也帶來了。那是一方極之精美的玉質方印,上有蟠龍鈕,下有「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只可惜一角缺損,用黃金給鑲嵌起來了。每當遭遇風暴或者與敵人作戰時,父皇就會舉起那塊玉璽,放出金黃色的光芒,讓艦隊戰力倍增。
這塊玉璽就放在父皇居室的龍榻旁邊,擱在一個錦盒裡頭。太子心想,只要我拿著它,發出命令,那些海魚海獸不敢不遵從,肯定會乖乖過來。等到我釣到好玩的東西,趁父皇沒發現再放回去就是——反正他暫時用不著,應該不會發現。
碉樓裡的衛兵都認得太子,根本沒做阻攔。太子回到自己居室,先把門關好,然後推開一扇軒格舷窗,把整個身子探出去。這座碉樓作為天子居處,一共七層,每層外頭都伸展出去一圈烏黑的飛簷。太子住的是第六層,他小心地踩到飛簷上,一點一點在碉樓外側挪動。幸虧寶船體型龐大,在搖動的海面上也穩如泰山,不然輕輕一陣風吹來,就能把他晃下去。
他圍著碉樓轉了半圈,爬上一層,很快看到前方有一扇金絲楠木邊框的寬敞大舷窗——這裡就是天子在寶船上的居室。如果是在紫禁城裡,潛入天子的寢宮偷玉璽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太子也不可能。但如今是在海上,寶船再大,也沒有紫禁城寬敞,偷偷潛入天子寢處不算難,只要你膽子夠大。
太子的膽量自然沒問題。他興奮地喘著氣,伸手去摸舷窗。為了透氣,這扇舷窗微微打開著,露出一條縫隙。他的指頭靈巧一勾,就把窗戶推開了。天子的寢室分成兩部分,前一半是與鄭提督等官員議事之地,後一半是天子讀書寫字睡覺的臥房。現在屋子裡靜悄悄的,父皇大概還在前面客廳裡講話吧。太子悄悄爬進來,跳到一張大羅漢榻上,然後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
他先看到的,是一個黃澄澄的精銅大羅盤,羅盤上密密麻麻標記著大量星辰、針路圖,四角鑲嵌著黑、白、赤、青四色珠子。不過這不是他的目標。太子找了一圈,在羅盤旁邊的書格上,看到了那個盛放玉璽的錦盒。太子迫不及待地打開錦盒,裡面露出一方玉璽。
玉璽不大,質地剔透,內中隱隱似有風雷湧動,可惜其中一角用黃金鑲嵌,不夠完美。太子大喜過望,把玉璽抄在懷裡,嘴裡默念:「我就是借用一下釣個魚,很快就擱回來。他關上錦盒,正要轉頭爬出窗戶,忽然聽到外面議事廳傳來一聲怒喝。那怒喝是父皇的聲音,是誰竟然把他惹得龍顏大怒?
太子按捺不住好奇心,走到前廳和內室的連接處,藏在一個花瓶後頭,探出頭去看。接下來的一幕,讓他渾身的血液霎時凝固。
他一直非常尊敬的鄭提督,正雙手握緊一把長劍,刺入父皇的胸膛。太子在後頭,可以清晰地看到鋒利的劍尖從父皇背後伸出來,明黃色的龍袍邊緣浸滿鮮血。那寬厚的後背晃了晃,光噹一聲倒在了龍椅上,一隻手垂下來。
「啊!!!」
太子不由得驚恐地大叫起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目睹到這麼一幕血腥的畫面。鄭提督不是父皇最忠誠的臣子嗎?就在剛才不久,他還站在船頭代表父皇宣讀聖旨,斥退風暴,怎麼轉眼間就動手殺人?
鄭提督聽到內室傳來尖叫,面色一凜,「唰」地拔出長劍,朝裡面走來。他原本硬朗端方的面容,此時卻扭曲得厲害,看起來格外猙獰。
太子慌不擇路,奮力把花瓶推到,掉頭就跑。鄭提督朗聲喝道:「太子休走!請聽微臣解釋!」
別開玩笑了!你剛剛殺死父皇,現在分明是想連我一起殺死!太子驚慌地跳上羅漢榻,朝著敞開的舷窗衝去。這時鄭提督也進入內室,跳上羅漢榻,飛身追出去。太子穿過舷窗,踏在了飛簷之上。可是這裡實在太陡峭了,他不得不伸開雙手,極力保持平衡,歪歪扭扭地朝另外一側跑去。鄭提督也踏上飛簷,叫著太子的名字逐漸靠近。他的武藝高強,在簷頂如履平地,瞬間便拉近了和太子的距離。
太子駭然至急,身子左傾,一下失去平衡。隨著一聲驚呼,他整個人從飛簷上斜斜跌下去,擦著寶船巨大的船舷急落,噗通一聲直直落入海中。甫一落水,腥苦的海水便從四面八方湧來,太子頭腦暈眩,接連嗆了好幾口水,肺裡難受至極。幸虧在這次出航之前,太子跟從名師苦練過水性。他拚命舒展四肢,最終勉強在海面上浮了起來。
一抬頭,鄭提督站在飛簷之上,提著那把殺死自己父親的寶劍,正在大聲發佈著命令。很快船舷邊上出現許多水手的身影,準備跳下來撈人。用不著過多猜測,太子一看就明白,恐怕整個寶船的人,都已經被鄭提督買通了——不,不用買通,鄭提督本來就在大明水師擁有極高聲望,這次叛亂,恐怕蓄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