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輪迴

建文定睛一看,原來這具狹高骨腔,居然被雕刻成了一尊精美骨質佛龕,下有一頭巨大石龜馱著。佛龕裡供奉的那位佛祖動作,竟是左手結與願印、右手無畏印、結跏趺坐的佈施像,以威嚴慈悲之態矗立在這寬闊的盆骨之內——和海沉木上的佛像完全一樣。

建文大驚,看來海沉木和巨龜寺兩者之間有著極深的淵源。這時七里猛地一抓建文胳膊,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聲張出來,先看看龜僧們怎麼說。她同時伸出手去,把海沉木藏得更隱蔽一些。

別看此時外頭打得天翻地覆,佛龕前還是一片平靜祥和。十幾個身份很高的龜僧聚攏在佛龕之前,各自盤坐安詳地誦著經。眾人接近,他們也恍若未聞,巋然不動。

待到眾人走近了,這才注意到佛龕下面那一隻石龜,居然是活的。那大龜有幾乎一條海船那麼大,恰好能馱起這麼一尊大佛龕。它的腦袋面帶人形,儼然是一位人形長老形象,白眉長鬚,兩隻綠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始終盯著建文等人。

眾人想再看得仔細點,卻不防大龜緩緩抬起頭,口吐人言:「這位施主,請近前。」

建文知道是在說他,便上前走了幾步。這頭老龜光一個腦袋,就比他整個人要高,如果真是張嘴吃人,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老龜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忽然張開大嘴,建文頓覺身前多了一股強大的吸力,似乎要把他吸進去。建文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朝前移動,與老龜幾乎是面對面。老龜又發出一聲長吟,建文頓時覺得,胸口那一枚海藏珠,開始蠢蠢欲動。

莫非是他們後悔,想要奪珠而走?建文腦海裡飛過一絲疑問,很快又釋然——這種沒用的東西,如果能奪走是最好不過。

可惜他很快便失望了。老龜想要的,並不是珠子本身,而是珠子的光芒。建文感覺在吸力的牽引下,那珠子在胸中光芒大盛,忽然一束柔和的黃光射出來,把珠中小砂礫的模樣直接投影在盆骨半空中。

老龜仰起脖子,眨巴著綠豆眼看了看那砂礫的影像,先是大哭三聲,然後大笑了三聲:「劫數,果然是我巨龜寺的劫數,亦是我巨龜寺了卻因果的良機。」

建文對這一番話不明就裡,又不敢動。老龜停止了吸氣,他胸中珠子的光芒隨即黯淡下去。老龜道:「先恭喜施主,能得此珠。」然後伸扯著脖子深施一禮,連帶它背上的佛龕都為之晃動了一下。周圍的龜僧也同時起身行禮,唯老龜的龜頭是瞻。

看來這頭老龜不是巨龜寺的什麼靈寵或鎮守神獸,它根本就是這寺裡的方丈。

「這可不是我選的。」建文生硬地回答。

「一切皆是緣法。你沒選它,它會選你。你就是我們想要找的人。」老龜慢吞吞道。

「什麼?什麼想要找的人?」饒是建文好開腦洞杜撰故事,也想不到老龜會說出這兒一番話。

「不錯。我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現。」

老龜的臉雖有人的五官,可大部分地方還是覆蓋著綠色鱗片,說起話來肌肉不動,給人感覺徒具人形,卻缺少神采。建文眉頭緊皺,一般說這種話,往往後頭會接一個重大的任務或麻煩。他沒好氣地回答:「直接說但是吧。」

老龜並不著惱,他從嘴裡「啵」地吐出一個水泡,水泡裡閃耀著兩行金黃色的字跡:「佛法重歸日,巨龜輪迴時。」

建文看到這兩行字,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憂傷自心中湧現而出。老龜緩緩道:「自有我巨龜寺以來,便流傳有此讖,一直傳承至今。不過老衲此前一直頗有迷惑,不知何謂佛法重歸,何謂巨龜輪迴。今日見到施主,老衲方才明悟。」

「明悟什麼?」

「施主你剛得了海藏珠,我寺就要為外敵覆滅,豈不正是應了預言,重歸輪迴?」

建文眉頭大皺,這算怎麼說話?好像指責自己是罪魁禍首似的。老龜看透他心思,微微一笑:「施主莫急,老衲並非指責,只是心中欣喜,巨龜寺綿延千年的使命,終於完成。」

建文這回是徹底聽不懂老龜的話了,雲山霧罩,莫名其妙,怎麼又扯到千年使命去了?

老龜道:「這巨龜寺深居淵下,為有緣者分發海藏,邇來已有一千多年的傳承。世人皆謂敝寺是為普渡眾生,順應緣法。其實這些只是手段,敝寺如此行事,是希望有那麼一天,能夠吸引到真正與佛法有緣之人。」

建文撓了撓腦袋,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聽老龜的意思,整個巨龜寺存在的意義,就是在等待給他一枚海藏珠?

老龜道:「老衲且問你,你如今已經知道自己的能力了吧?是不是代人受過,轉移傷痛?」

「沒錯。」

「那就沒錯,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吧。」老龜慢吞吞地說。建文看看外頭,外面強敵環伺,它還有閒心慢慢悠悠講故事?老龜笑道:「我巨龜寺雖然不擅爭鬥,但這一時三刻總還撐得住。」

建文沒辦法,只得耐著性子盤腿坐下來。往常都是他給別人講,今天終於輪到別人給他講了。

「久遠劫前,閻浮提中有大國王,名曰屍毗。所都之城,號提婆底。有一位護念眾生、慈悲為懷的薩波達國王。他持戒完滿,德行高遠,為人所敬仰,都說他早晚成佛。帝釋天為了試探他,便讓一位王將化身為鴿子,自己化為一頭大鷹,追到了薩波達國王的座前。鴿子驚慌地逃到國王腋下,哀求薩波達王,保護它的小命。」

「緊追在後的大鷹也飛到了殿前,要求薩波達王歸還這只鴿子。薩波達王斷然拒絕說:我曾發願要救度眾生、善護生靈,如果把它放走任你殺害,豈不是有悖誓言?大鷹立刻反擊說:你把鴿子放生,我就沒有食物,便要餓死,你一樣算是違背誓言。薩波達王說你想要什麼?大鷹說我要吃肉!」

「薩波達王心想,我若放了鴿子,不合修行本意。我若不放,也會害死大鷹。他略做思考,想出一個解決之道:既然我發願要救護眾生,就是要犧牲自身,以護得他們周全才是。於是薩波達王揮刀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塊肉,交給大鷹。這時大鷹說,光是割肉可不行,你得保證你割下來的肉,和鴿子是一樣重量。」

「於是薩波達王找來一具秤,將鴿子放在一邊,自己割下來的肉放在另一邊。這鴿子乃是王將所變,具有神通之力。無論薩波達王在自己身上割下多少肉,始終是鴿子這邊更重。薩波達王幾乎要將身上的肉都割盡,秤還是偏向鴿子那邊。薩波達王慨然說:我既然發願為了眾生付出一切,為何還如此遲鈍猶豫呢?難道我受的苦,比在無常地獄中的眾生所承受的還多嗎?若還是執著於肉身,如何修得功德福報呢?然後他自己爬上秤盤,端坐其上。在那一瞬間,秤的兩端終於持平了。霎時天地震動,有仙樂、花瓣和七寶繽紛落下,無數天神皆來膜拜讚歎,讚頌薩波達王有大誓願、大智慧早晚必將成佛。」

「大鷹恢復成帝釋天的原形,問他是否後悔。薩波達王回答:我絕無後悔。他的身體立刻恢復如初,這真是圓滿願行,普天頌揚——這一位薩波達王,就是釋迦牟尼的前世之一。」

老龜講得很慢,這一個佛經故事講了許久方才講完。建文聽罷,感歎說這個國王是真慈悲,竟然願意拿自己一身血肉,去換一隻小小鴿子的性命。這個做法,跟這枚砂礫海藏珠的能力很似。

他問道:「我的珠子裡面不過是一枚砂礫,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難道和薩波達王還有什麼關係?」

老龜見他問出這樣的問題,不由歎道:「癡兒還未開悟,得珠而未得法,可見緣法尚未親至。」他晃了晃腦袋:「珠中究竟為何物,你若此時不知,說明緣法未到,老衲不必去講;若是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老衲不必去講。」

這禪宗式的機鋒,讓建文一臉懵懂,完全抓不住重點。老龜改了副口吻道:「巨龜寺一直搜集羅睺蚌,供人挑選,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得到這一枚具有犧牲精神的海藏珠,此能力深得佛法要旨,說明你正是我等苦苦等候之人——至於海藏珠中有何深意,就得靠施主自己去感悟了。」

佛法講究一個悟字,沒點明白,再怎麼解釋也沒用。建文聽到這裡,只好放棄追問。他重新咀嚼了一遍「佛法重歸日,巨龜輪迴時」的讖言,猛然想到還有後半句話。

「『巨龜輪迴時』是什麼意思?難道如你剛才所說,巨龜寺要為外敵所覆滅?」

老龜呵呵一笑:「這是巨龜寺的宿命所在。一旦找到我們等候的人,敝寺就沒有存在價值了,按照讖言所說,必然遭遇一劫,從此墮如輪迴。」

建文聽了大急:「雖然幕府的火山丸攻擊確實犀利,可這種程度的攻擊,巨龜寺怎麼可能無法抵擋?火山丸再怎麼強大,也只是一條船而已!」

老龜淡淡歎了一口氣:「若是尋常敵人,老衲並不放在眼裡。可今日前來之敵,卻是佛敵。那條船中寄寓著第六天魔王的魂魄,那魔王會吟唱無間梵音,專能污穢佛法。巨龜寺的破滅,就在今日。」

建文回想剛才的情景,確實自從火山丸發出一陣古怪怨毒的詛咒聲後,佛號便被徹底打斷了。日本為了打破巨龜寺,居然做了這麼多準備。

老龜道:「佛法無邊,外道亦無邊。四海之上,唯有這一條火山丸可以克制巨龜寺。它今日造訪,說明必然有此一劫,施主不必難過,這也是緣法使然——它的出現,恰好證明,你果然就是命定之人,否則不會引來唯一能破掉巨龜寺的禍患。一福一劫,總是相偕而至。」

建文大窘,聽老龜的口氣,似乎這事還要怪他。他正要解釋,老龜卻和藹地制止了他:「不必多言,這對敝寺來說,也不是壞事。在淵下千年,艱忍困苦,平日只有尋珠誦經。能夠在今日了卻這段因果,讓先祖重入輪迴,不失為一樁解脫。」

它仰起脖子,看向巨龜殼穹頂。周圍的龜僧誦經聲大起,聲音裡帶著一絲悲憫和一絲如釋重負。老龜口中的先祖,想必就是這一具化為白骨的巨大海龜,為了撐起這座寺廟,不惜以骸骨為磚瓦,恐怕裡面還有神魂寄寓,不得入輪迴。

建文一見這些和尚打算尋死,還想要勸說:「我這海藏珠不過是枚沙子而已,何至於讓你們放棄抵抗?我們聯手,應該還有打敗火山丸的機會。」

老龜搖搖頭:「你既然被這枚珠子選中,那麼你的使命就不在這裡,而在遙遠的南海之眼。」

一聽這名字,建文、銅雀和七里同時心中一凜。建文忙問道:「南海之眼是什麼?你背上的佛龕,又是從何而來?」

誰知老龜閉上眼睛,不再答話。建文正要伸手去催促,觸感卻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他再定睛一看,那老龜赫然已經化為了一尊冷冰冰的石龜,不再有任何生命氣息。

建文愕然,正說要緊要關頭,怎麼它就突然變化了?這時帶路來的那個龜僧走過來,對他說道:「方丈已經祭起神魂,為施主大開方便之門。請施主不要拖延,隨我離開。」

「等一等,他還沒告訴我使命是什麼呢,南海之眼在哪裡?」

龜僧並沒回答。忽然石龜震動了一下,石質龜背喀嚓一聲,裂開一條大裂縫。那龜骨質地的佛龕晃動幾下,轟然倒地,把佛像摔了一個粉碎。建文定睛一看,在那一片碎渣殘骸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亮。龜僧俯身下去,從中間撿起一隻貝木魚。

這貝木魚不知是什麼質地製成,樣式平凡,表面漆黑如墨。龜僧把它交給建文:「這是方丈贈與施主最後的緣法之禮,亦是最後的啟示。」

建文本想問問這東西能幹什麼,到底是什麼啟示。不料龜僧施了一禮,淡淡道:「時候到了,施主自然知道。」

這些和尚的口吻真是討厭,永遠不把話說全,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的。可建文知道再如何催促,它們也不會吐露半分,只得走回到眾人隊伍裡來。

銅雀聽了他的轉述,露出欣慰笑意:「我就說你們與佛島有緣,果然這筆投資是對的。」騰格斯欣喜地喊道:「這珠子漂亮!能綁到辮子上!」伸手就要去碰,卻被七里打了一下手背,悻悻縮了回去。

七里盯著那三枚佛珠,努力想從裡面感悟到什麼奧秘。她的直覺是,這玩意一定跟佛島有密切聯繫。不然那老龜不會特意提及這是「最後的啟示。」

這時外面又轟轟傳來幾聲巨響,穹頂再度震顫幾分,開始有灰塵落下。龜僧抬頭看了一眼:「幾位施主,請隨我來吧。師兄們要開始做最後的法事了。」

建文朝旁邊掃過去,眼看巨龜寺面臨滅頂之災,這些龜僧卻仍是面色淡然,個個堅守在這裡,不禁心中升起一陣悲涼。銅雀猛推了他一把:「快走,不要辜負老龜的期望。」

於是眾人只得跟隨龜僧離開盆骨之地,朝著巨龜骸骨的更深處走去。他們穿過巨大的尾椎骨和無數燭藻叢林,最終來到一條狹窄逼仄的孔洞之前。這通道同樣是骸骨構成,寬度能容一人前行。

龜僧站在孔洞之前,伸手一拽,扯來一蓬燭藻權做照明,毫不猶豫地低頭鑽了進去。其他人魚貫而入,看著前頭的微弱燭光緩緩前行。建文朝前走了幾步,注意到兩側骨壁上一層層全是反折的斜向褶皺,這些褶皺在狹窄的空間裡,緊貼著身軀,磨著皮膚。

當一個人往前移動沒有問題,但若想往回倒退,這些褶皺就會成為阻礙,除非磨破血肉——換句話說,這個孔洞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建文想到這裡,心中略有不安,無論龜僧帶他們去哪裡,都不可能回頭了。在他身後的哈羅德說,這是海龜用來產卵的孔道,那些褶皺是為了讓海龜卵能夠順利排出。

這條排卵的通道並不算長,他們很快走到了盡頭,發現這裡有一個倒扣的深藍色圓孔,孔上覆著一層吹彈可破的透明薄膜,膜外漆黑一片,但能隱約聽到海水咕嘟咕嘟響——那是來自深海極淵之下的聲音,輕而易舉就能喚醒人類對水深之處的恐懼。

龜僧走到薄膜之前,距離外面只有數步之遙,便停步不前。騰格斯東張西望,他好奇地問哪裡有船?龜僧道:「一切皆有緣法指引,只消在此等候便是。」

眾人早習慣了巨龜寺的話風,懶得再問,老老實實等著。過不多時,龜僧歪了歪頭,似乎聽到什麼,立刻誦了聲佛號,然後對建文等人道:「等一下我會念一卷金剛經,只要誦經聲一起,你們就往外跳。只要誦經不停,你們就沒事。」

建文一聽,忙問出去以後會發生什麼事?這可不是開玩笑,外頭是海淵底部,人從這裡出去,瞬間就會被壓死。無論如何,得問清楚了心裡才踏實。

可龜僧還是在重複那一句話:「屆時自有接應之法。」然後便不肯多說了,只是閉目養神。銅雀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他們的話,聽憑命運的安排吧。」眾人無奈,眼下這局面已經不能退後了,只好耐心等待。

藉著最後一束燭藻的光亮,他們看到薄膜外的海水忽然開始加速流動,水聲也變大了。似乎周圍有什麼劇變要發生,導致整個深淵的水波都震動不已。

約莫過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忽然遠處傳來低沉的咚咚聲,在海中形成一段長長的波紋,有節奏地敲在薄膜上,讓它抖了幾抖。

龜僧抬起頭來,朗聲道:「走吧!」他身軀一閃,率先衝破薄膜,躍入漆黑的水中。幾下翻滾,原本是人形的龜僧,竟化為一隻厚殼扇鰭的大海龜,在水中遨遊。一連串清晰的《金剛經》從海龜口中誦出,化為一片金黃色的佛息,在水中撐起一小片區域,彷彿黑暗叢林中的一個小螢火蟲。

薄膜一破,海水嘩嘩地朝著孔洞裡湧來。在最前方的建文一看,他們已經別無選擇,只得在《金剛經》聲中,也咬牙衝了出去。

那龜僧所化的海龜拍動扇鰭,停在孔洞前。先是建文、然後是哈羅德、銅雀、騰格斯,最後是七里,每一個躍出之人,都恰好落在龜殼之上。有佛息籠罩,海水暫時進不來。

等到人齊了,海龜仰起脖頸,一邊口中念誦著《金剛經》,一邊在水中奮力向上游去。眾人都鬆了一口氣,背靠背在龜殼上休息,只有哈羅德閉上眼睛,按住自己脈搏在默數著什麼。過不多時,哈羅德睜開眼睛,對建文憂心忡忡道:「前途艱險,我等未可掉以輕心!」

「怎麼?」

哈羅德道:「這龜僧說誦經不停,我們就沒事。吾嘗測算一二,以此龜上浮速度,只怕經已念畢,尚未能躍海而出——到時如之奈何?」哈羅德說得顛三倒四,不過建文聽明白了。深淵太深了,光靠這頭海龜,他們絕不可能在《金剛經》念完之前回到海面。

可在這深淵裡的小小一隅,他們連龜背都不敢離開,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有敵來襲!」七里突然大喝一聲。建文急忙順著她的指引去看,發現遠處有一個巨大的陰影,似乎是一條體型龐大的怪魚。好在這怪魚並非朝這邊游來,也是頭部衝上,急急向上面浮去。

海龜忽然拍動扇鰭,主動朝著那怪魚游去。建文大喊說方向錯了,錯了,它卻置若罔聞,游速比剛才快上數倍。

當它快接近那怪船時,建文才這發現,這不是怪魚,而是一條船,而且這船他再熟悉不過。雖然巨帆在水中被收起看不清標誌,但主桅桿上那一百多個掛滿了痛苦扭曲的人臉,正是極醒目的簽名——正是貪狼的摩伽羅號。

看來貪狼終於擺脫了天狗眾的糾纏,撤退到了摩伽羅號上。這條船具有潛水之能,可以在深淵自由往來。想到這裡,建文心中一動,那些龜僧說的方便之門,莫非就是讓他們登上摩伽羅號離開?

這實在太可笑了!他們剛剛奪走了貪狼的一枚海藏珠,彼此之間有著深仇大恨,現在還想找他求救?

海龜卻不管這些,迅速接近摩伽羅號的船舷,口中《金剛經》恰好念到最後幾個字。它龜背一抖,把上面的人一古腦全傾倒去了摩伽羅號甲板上。誦經聲停止,金黃色佛息漸漸黯淡,那海龜的兩個大扇鰭無力地最後拍動了兩下,似乎已耗盡了全部生命,朝著深淵的巨龜寺裡沉沉墜落。

摩伽羅號在潛水狀態時,會自動在外面加上一層氣泡,以屏蔽海水。建文等人被海龜丟到甲板上,倒是不至於擔心被海水淹沒,只是有些狼狽不堪。

他們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貪狼和兩個副手已經被驚動,走過來查看。和剛才賭珠時相比,他們三個此時衣著破爛,身上血跡斑斑,一看也是經歷了一番苦戰。

建文不知道,龜僧接走他們以後,火山丸的壓力,陡然全壓在了貪狼身上。先後來了三波天狗眾,到後來陰陽師舌夫也親自下場。而貪狼的主力,全留在了船上,身邊只有獨眼泰戈和毛利兩個副手。

所幸貪狼戰力驚人,憑借一己之力生生壓制住了日本人的攻勢。可他很快注意到火山丸上隱約有邪氣波動,似乎是幕府將軍本尊。一旦本尊出手,局勢可就不大相同了。貪狼只得且戰且退,伺機退回到摩伽羅號上,頭也不回地撤退。

可貪狼本是個勇往無前的性子,迫於形勢這麼窩囊地狼狽逃走,他心裡憋著一股子火。這時看到龜僧居然把這幾個人送到甲板上,正好可以痛快地發洩一樣。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獨眼泰勒第一時間抽出武器,獰笑著要砍過來。貪狼沒有阻止他,反而也露出右臂的鯊魚大牙,準備讓這些無知小輩和那個狡黠商人領教一下,什麼叫做殘暴。

騰格斯與七里同時起身,準備抵擋。這時銅雀高聲道:「小老願出讓兩枚海藏珠,換得平安。」貪狼笑道:「老子今天非常不爽,不要什麼海藏珠了,痛痛快快幹掉你們才好!」

建文突然想,龜僧不可能讓他們送死,一定有什麼東西讓貪狼願意施展援手。還沒等他想到,周圍傳來四聲悶悶的震動聲,似是山巒在水中崩塌,振起層層水波,把摩伽羅號推得東倒西歪。

貪狼不得不先停住了手,轉頭朝著船舷外望去,卻看到一幅極其壯觀的奇景。

巨龜寺深坐於深淵之底,四周皆是千仞峭壁。適才建文和貪狼他們潛入,都看到峭壁上雕刻著四尊巨大的金剛像。每一尊都有幾十丈高,身縛鎖鏈,八隻眼睛同時瞪向下方的巨龜寺。

這四尊金剛,此時居然活了過來。它們扭動著巨大的身軀,在石壁裡掙扎。那青石雕成的鎖鏈表面,出現一條條裂隙,寸斷而落,化為無數碎石砸在巨龜寺頂。金剛們掙脫了束縛之後,懸浮在深淵峭壁上空,各自手持法器,攪亂四周的海水。

他們的體型太過巨大,如此劇烈地攪動,讓整個峭壁周圍的海水都瘋狂轉動起來。一時之間,巨龜寺和摩伽羅號的上空,化為一片混亂之極的漩渦,遮蔽了通向海面之路。

看來剛才方丈化為石龜,原來是用自己的魂魄去催醒這四位護法伽藍,把巨龜寺和裡面的火山丸一併砸得粉碎。

可是這四大金剛顯然是敵我不分,會攻擊附近的任何東西,包括摩伽羅。他們封住了峭壁上浮的唯一通道,想繞開是不可能的。

《四海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