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廝殺 2

三發信號彈形成的火花逐漸在空中熄滅,變成三朵煙雲,很快瀰散開。破軍期待已久的那四聲炸裂長空的炮聲並未響起。

「發生了什麼?」破軍心頭閃過不祥的預感,他緊緊握住腰間的寶劍巨闕。

又過了好一會兒,蓬萊方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明軍似乎從未擔心過昨日打得他們心驚膽戰的巨炮會發揮威力,排成十條戰列線的龐大陣形,一波波地邊開火邊朝著判官郎君的前線壓過來。破軍只好命令全軍停止後退,後退中的前鋒部隊撞到後線巋然不動的主力船隊,只好再次向前衝鋒。

明軍和蓬萊軍再次絞殺在一起,經過一輪炮擊,雙方船隻靠近,士兵們用小炮和火銃對射。趁著一輪射擊造成的煙霧,判官郎君帶著一群勇敢的投槍手,跳上敵人甲板,展開白刃戰。他雖然失去右手,但單憑左手依舊能將一把沉重的斬馬刀使得如同草棍般輕巧。

轉瞬間,他砍倒了十幾名明軍,一個明軍的游擊抽出兩把雪花鋼刀,舞得花團錦簇般尋他單挑。判官郎君「呸」地將嘴裡混著火藥煙的異物吐到甲板上,單手舞著斬馬刀迎上去。對面的游擊武藝也不差,和判官郎君的單手斬馬刀居然打成平手,雙方交手三十幾個回合,判官郎君才瞅到一個空隙,一刀狠狠劈在對方頭盔上,將對方腦袋像劈西瓜那樣剁成兩半。跟隨他的標槍手士氣大振,發出「哦」的歡呼,將手中的標槍朝著敵軍拋去,剎那間又戳翻二十幾人。剩下的明軍抵擋不住,只好跳海逃命。

判官郎君扭頭望向破軍的主船,主船上帥旗和紅色的戰鬥旗高懸,激勵全軍突進鼓點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老何手裡那面大令旗也還在左右飄動。知道現在除了硬碰硬的戰鬥沒有別的辦法,判官郎君跳回狻猊船,又朝著另一艘明軍船駛去。

寶船上的鄭提督也在緊緊注視著眼前的戰局發展,一夜激戰在甲板上留下的血跡早已被擦洗乾淨,血腥味也被海風吹散。他站在船頭,觀察著破軍方面的動靜。現在,他的船隊佔有絕對優勢,這優勢不光是數量上的,也在於他對數量優勢的良好運用。

早在判官郎君的突襲前,他就已經計劃好將水師的近四百艘船分成三部分,一百艘交給王參將帶領的左翼,一百艘交給監軍率領的右翼,自己率領剩下的大約二百艘船為中軍,吸引破軍的主力正面對決。

他早猜到處於劣勢的破軍肯定會採用誘敵深入的戰術,以前鋒為誘餌將明軍引入射程,用蓬萊的巨炮轟擊後,再趁著混亂全軍突擊——這其實也是破軍唯一的選擇。王參將的左翼游擊船隊早就脫離主隊,迂迴到了蓬萊島發動攻擊。破軍的兵力捉襟見肘,本島完全沒留下駐留艦隊,四門主炮又必須用來對付鄭提督的中軍,自然只能用要塞炮還擊。王參將纏住蓬萊島,懼怕後方有失的破軍唯有回師救援,但自己的中軍絕不會放他退出戰線,右翼的一百艘船將在最後時刻作為總預備隊投入。

現在,前方戰局完全依照他的初始戰略順利進行著,他甚至組織了俘虜船去撈起落水的蓬萊水兵,以免幹得太過趕盡殺絕,以後讓人說自己做事太絕。

此時,鄭提督清楚看到青龍船帶著十幾艘船轉頭快速脫離了破軍的座船,他猜到這是建文帶著少量船隻去救援蓬萊。破軍船頭的令旗還在揮舞,身穿紅色戰袍的破軍身影也依稀可見。以建文生澀的統帥才能,要想對抗王參將的左翼一百艘船,只怕不過是杯水車薪。

「戰爭能勝到七分就行,不必追求所謂全勝,何況這也非我所願。」鄭提督瞇著細長的雙眼,望著遠處高聳在蓬萊船隊裡異常顯眼的破軍座船,然後對身邊的中軍下令,「讓後方待命的三波船隻也都壓上去,不要給蓬萊叛軍喘息之機。」

王參將的船隊昨晚即出發,在海上兜了好大一個圈子,直到早上破軍的主力到達前線後才出現在蓬萊島。由於他出發太早,甚至都不知道判官郎君夜襲寶船,和鄭提督對決的事。當蓬萊島炮台上的士兵們看到月牙白的明軍船出現在近海,造成的慌亂可想而知。

此時的蓬萊島不但沒有一艘駐留戰船,甚至做不到所有炮台上都能配備足夠人數操縱岸防火炮。除去四門主炮的炮手,最好的炮手都被破軍帶走,現在炮台守衛的只是充數的輜重兵和工兵罷了。

別看王參將和判官郎君硬碰硬死磕不是對手,要是撿漏子打便宜仗,王參將絕對是把好手。他幾十年的軍界生涯能一帆風順,靠的就是在戰場的機靈。看到蓬萊的大小炮台、稜堡、圓堡上的士兵慌亂的樣子,他知道自己建功的機會又來了。王參將欣喜地盤著手上油光珵亮的蜜蠟串,揮手讓眾船將所有炮彈都朝著蓬萊招呼。

一百艘戰船的火炮同時轟鳴,炮彈在蓬萊的炮台、稜堡和圓堡上開花,剎那間就有幾座被打得完全失去戰鬥力。指揮著炮台的一名判官急得只好將四門主炮上的炮手也都緊急分配去其他小炮台和防禦工事,先應對眼前的敵人。

蓬萊的防禦工事修建得異常堅固,以王參將的一百艘船顯然難以攻克。但是,由於人手不足,蓬萊方面的許多火炮只能是擺設,他們只好選擇最重要的炮位堅守。指揮的判官急得頭上直冒汗。此時,兩隻毛色油亮蓬鬆的肥貓湊過來蹭他的腿,判官氣呼呼地想用腳去踢,想想又沒敢,只好咬著牙罵道:「你們這幫傢伙平日裡吃好喝好,到了這生死攸關的時候,要能幫忙守守炮位多好!」

雙方的炮擊激烈進行著,王參將船多炮多,明顯佔據著優勢,蓬萊的回擊雖然也給對方造成了一定損傷,但完全無法阻止明軍船隻的靠近。

「把所有炮都換成發熕炮,用發熕炮!」

王參將咧著嘴吼叫,特樂觀地估計,再經過一輪發熕炮射擊,他就可以組織軍隊進行登陸戰了。

和普通火炮不同,發熕炮是一種臼炮,射程不遠,卻能以最大仰角將炮彈高高拋起,然後砸到敵人頭上。蓬萊的許多工事都是連頂部都用硬木板和鐵皮保護著的,一般彈片很難破壞,但若是用臼炮,破壞起來就要簡單得多。

明軍船上都將臼炮這種攻堅利器推到甲板上,各自對準眼前的炮台、稜堡和圓堡,「通通通通」一頓射擊。許多工事被貫穿頂部,落進工事內的炮彈發生爆炸,炸死許多蓬萊的士兵。

王參將趁這功夫一聲令下,各船都放下小船,載著手拿長刀盾牌的步兵劃向蓬萊的工事。小船一靠到堡壘牆壁,明軍士兵扔上搭鉤朝著上面爬。守衛蓬萊的士兵們在判官指揮下,從窗口推出近戰用的虎蹲炮和百子連珠炮反擊,從炮口飛散出的鐵砂和石子一輪掃射就打死打傷幾百明軍。即便如此,明軍步兵還是頭頂盾牌、口叼長刀,向上爬。一些明軍衝進工事,和守衛發生白刃格鬥。

經過將近兩小時的激戰,眼看著一些蓬萊的堡壘已經插上明軍旗幟,王參將感到勝券在握了。他身體肥胖,本就不耐久戰。心情放鬆下來,肚子的重量也變得異常明顯,他趕緊叫親兵搬來馬扎坐了,高高興興等著拿下此戰的首功。

「參將大人請看,那邊莫不是青龍船?」

身邊親兵讓他朝著後方看,王參將伸長脖子看,只見果然是青龍船帶著十幾艘蓬萊船隻朝著這邊過來。王參將哈哈大笑起來,他估計這是破軍兵力有限,只好派遣建文來救援。

「不瞞你們說,這假太子我也是認識的,小娃兒一個。派二十艘船去擋一下……」王參將從得意中回過神來,忽然想起那可是真正的太子爺,若是傷到他可大大不妙,趕緊又補充道,「不要朝青龍船開火,莫要傷了那小娃兒。」

手下游擊笑呵呵地領命,帶著船去迎擊,王參將也笑呵呵地等著捷報。笑著笑著,笑容僵硬在了臉上,他分明看到青龍船上升起了破軍的將旗,船頭立著的,可不正是破軍?

他驚得站起來,一腳將馬扎踢到海裡。

破軍的青龍船帶著十幾艘蓬萊船橫衝直撞,不出一盞茶功夫,便將前來阻攔的二十艘明船殺散。炮台上的蓬萊兵歡聲雷動,奮力將佔領工事的明軍殺退。

「他不是在前線和鄭提督作戰嗎?如何回到了蓬萊島?他又如何操縱著青龍船?」

王參將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判官郎君又廝殺了一輪,前線的兩軍此時形成了拉鋸戰。碎木板和木桶漂滿海面,炮彈造成的渾濁水柱在不斷騰起,火藥造成的白煙不停地從大炮和火銃噴射出來。破軍座船附近的艦船都被派到一線,但明軍依舊似有數不盡的船隻在壓上前線。蓬萊軍又損失了二十幾條船,參戰的五名判官戰死一人,另有一人重傷,士兵的損失則尚未統計上來。

狻猊船上的炮彈和火藥用盡,判官郎君只好退回船上,讓舵手操船靠近破軍座船去補給。

老何還在座船的船頭揮舞著令旗,指揮前線部隊。破軍的座船與其說是戰船,不如說是移動船塢,船身內的空間可以同時對多艘船進行補給和維修。幾艘用盡彈藥和損傷過重的船隻已然退到破軍的座船內,破軍船上的工兵搭上跳板,將一桶桶火藥和炮彈推上船。維修兵則正在用椰子油和粗棕櫚絲緊急填補那些損壞船隻上被炮彈打出的破洞。

判官郎君沒等工兵將跳板搭上狻猊船,急匆匆跳上棧橋,隨便抹去臉上的黑色煙塵和血跡,快速登上樓梯。座船的許多船艙都被開闢成了急救艙,缺手斷腳的傷兵們呻吟著躺在地上等著救助。哈羅德和一群船醫一起,正在為傷者處理傷口。

判官郎君邁開步子猛跑,很快攀到船頂樓的甲板,只見揮舞著令旗的老何也和之前一樣在調動手頭上僅存的船隻,一群親兵簇擁下身披紅袍的破軍背對著自己,正觀看遠海濃煙滾滾的戰鬥,從他的角度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明軍後陣的寶船。

「大王,前線十萬火急。蓬萊那邊如何成了啞炮?弟兄們都等著他們開炮,如何都到了這般時候,還沒有動靜?弟兄們雖說都在拚死廝殺,只是明軍忒多了些,怕是支應不住。」

判官郎君朝著破軍的背影行了軍禮,向他匯報軍情。

「知道了。」

判官郎君一愣,這嗓音甚是稚嫩,和破軍日常的全然不同。他抬起頭,這才發現破軍的身材也比往常要小很多,他旁邊的騰格斯捂著嘴在樂,一腦袋的小辮子也跟著抖個不停。

判官郎君心裡猜到了七八分,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眼看著破軍轉過身來。

「小郎君,接下來的戰鬥還要聽在下指揮,多多有勞你。」

果然不出所料,轉過身的正是身披破軍那件猩紅色戰袍的建文。

《四海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