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矮個子老頭正是銅雀。他自上回投資佛島失敗後,差點被騎鯨商團的十二元老集體彈劾掉,這半年來一直在忙東忙西地尋找新的財路,以填補虧空。
一個月前,他接到大明眼線的消息,說是有諸多貨物需要從南方運到北平,官運根本無力承擔。本著「先搶單再說」的原則,他一番打點,終於拿下了這個單子——漕運糧食八十萬石,木材八百餘船,已經是不錯的生意。
可是接完之後,銅雀卻犯了愁,要知道這個季節正是春忙,大明南北子民本來就以短運為多,在這個季節一般都要種地,否則秋天就交不上公糧,任是銅雀百般徵召,也招不來多少人手。
苦思冥想之下,他終於有了個主意。上次接近佛島之時,他們曾在魚人村逗留,村裡的魚人族叫「鬼襦羅族」,其中的一些半生半死的魚人已經被七殺的鮫人女侍長超度,剩下的無所事事,還不如運來給自己做勞力。
鬼襦羅族乃是被佛島詛咒的一族,離佛島越近的就越不像人類,像在南洋一帶活動的鮫人女侍長已經和普通人類少女差別不大了。這幫鮫人被解除詛咒之後,多數時候竟真能混同於陸地人類,只是容易隨時蹦出幾個鬼襦羅詞句,令人懷疑是哪裡的方言。這耆老也是個魚人族裡命長的,像他這般因為水土不服而差點打成原型的,銅雀一時也還能補救,才沒被沿岸的行人和官僚看出馬腳。
「第一批我們可及時送到了,看貨物的數量,銀錢也不會少,想來可以再給我們魚人村修條水道。」耆老看起來挺欣慰。
「才上岸幾天就變得如此貪財。」銅雀大皺眉頭,「這次大明獅子開口,令我一不可夾帶私貨,二不可反買倉儲,違令者就斬首,想來是沒幾個銀子好撈。」
他又看看耆老頸間掛著的一束紅珊瑚和夜明珠串起的鏈子。
「還有,告訴你的族人,出門在外不要露財,這玩意在你們村裡唾手可得,在岸上可有的是亡命徒想要賭上一輩子去換呢。」
說話間這鏈子已經到了銅雀手上。耆老毫不為意,只是訕笑著連連點頭,就下去安頓人手了。
銅雀信步向壩上走去,耳聽得鑼鼓嗩吶的開道聲起,遠遠望去時,只見浩浩蕩蕩數十文武官吏護送一個身穿紅色官服的大明官員朝自己走來,可能是離得太遠,他身前的雲雁補子倒比他的面目還要容易辨認。
「褚大人!」銅雀還是一下就叫出官員的名字,笑著迎上去。
那姓褚的官員形容略顯枯槁,卻是一臉和氣。他屏退了手下,就朝銅雀走來,一邊和銅雀寒暄,一邊時不時回頭看看那幫手下。
「褚大人?……您在聽嗎?」
聽到銅雀的催促,褚大人終於回過頭,看向比他低三個頭的銅雀。銅雀借勢將那串項鏈塞進褚大人手中。「剛從海上回來,這是番邦小國的一些把玩小件,不成敬意。不知道我之前說那事情……」
海珊瑚和夜明珠的溫潤手感傳進褚大人心臟,他枯槁的面容似乎恢復了一絲生氣,但他往身後又看了兩眼,繼續面如死灰似地回過頭來,清清嗓子道:「現在地皮的買賣難辦得很,你也知道。本官走了不少地方才幫你許下三處,你及時派人去交割便好。」
看著褚大人陰晴不定的臉色,銅雀也知道這串東西對一個巡視漕運的官員來說有多燙手,不怪褚大人要遮遮掩掩的——認真算起來,它幾乎能再買一個褚大人的官位。
「真是有勞褚大人了。」他謙恭道,「現在皇帝陛下組建北海水師,日本亂後又倭寇四起,連那個巨寇貪狼也開始頻頻北上,我們騎鯨商團航路真是越來越窄。要不是為了一口生計……」
沒想到褚大人聽這話,臉上卻是一怔:「陛下的心思,我們為臣子的可不敢妄測,只是秉公恪行,為他老人家分憂解難罷了。」
銅雀諾諾稱是,心中卻想,這褚大人自己是熟知的,也並非什麼開不起玩笑的人啊?再看那人身後不遠處的閒散手下,心下也明白了大概,這畢竟不是最適合聊天的場所。這位褚大人也是一樣的想法,於是跟銅雀打了個招呼,抬腳準備走,忽然一副不放心的樣子,低聲相問。
「遷都北平這事,沒有讓更多人知道了吧?」
「小老兒口風豈是那麼容易撬開的?」眼前的銅雀寬心地笑道。
褚大人這才晃晃蕩蕩地走了起來,直到消失在北平的楊柳和春雨中。
遷都的風聲,銅雀其實早就在打探。燕帝即位後,一直有此想法,此次朝廷對漕運要求這麼嚴格,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這次什麼漕運、鮫人只是完成任務而已,不賠錢就不錯了,他真正目的是借此機會上下打點,低價買進北平的地皮。
「本月你盡量在驛館隨時候命,有人想要見你。」
冷不丁一個冷峻的聲音在銅雀背後響起,銅雀趕忙回頭,卻看到是一個穿著靛藍長衫,頭戴高高方帽的人站在那裡,這人面容如刀削斧劈般銳利,眼目不似大明的人,年紀輕輕,與身上這身嶄新的儒服十分不搭調。
「在下斗膽問一句,要見小老兒的是何方神聖?」
「說與你也無妨,是當朝姚國師。」
姚國師?銅雀知道主持遷都工程的正是這位當紅的國師爺,但為何這麼重要的人物會要求親自見他,他也猜不出一二來。
「那看來小老兒我能為大明效力的,還有很多啊。」銅雀像在保證什麼似地回應道。
但那人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了。直到這時,銅雀才心下一驚。看來他剛才與褚大人那樁所謂的秘密交易,其實早就在那位姚國師的眼目之下,這位神秘的國師爺找他顯然不是為了這種小事,他葫蘆裡賣的藥,饒是圓活如銅雀也一時難以猜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