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伽羅號已經收起血跡斑駁的巨帆,速度降了下來。它露出的主桅近看並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密密麻麻地印滿了人臉,每一個表情都表達了一種特定的情緒——痛苦、恐懼、扭曲、怨恨,那正是老水手口中的人頭柱。
一排大小海盜船和漁船本來正安穩地停泊,現在因為它的到來陷入了短暫的混亂。接著,一些船快速讓出了一條水道,將泊船的最佳位置留給摩伽羅號;剩下的船則早就升帆起航,逃了個痛快。
摩伽羅號的船艏一掛岸,鐵錨拋下,搭板就迅速下落到碼頭上,海盜們排著隊擔著東西下來。建文身後的胖船長見狀,從容地收起算盤把件,對手下們說:「你們看,打頭的那個獨眼便是貪狼了。」接著就迎了上去。
建文見他莽撞得要命,只能無力地糾正道:「那是他的副手,獨眼泰戈。」
他話是這麼說,卻一直躲在別人身後,不住地打量從貪狼船上下來的海盜們。為首的海盜的確是獨眼泰戈,毛利拿著一本人皮賬本緊隨其後。泰戈一邊和迎上去的海客們討價還價,一邊吩咐毛利將賬記好,反正他自己一隻眼睛也根本看不清。
看來今天他們要在這個補給島將絕大多數東西交換出去,公平交易——至於怎麼叫做公平,那得是他們說了算。
建文對交易的細節毫無興趣,只是躲在人群中尋找騰格斯的身影。很顯然,這裡面沒一個人是騰格斯,也沒有一個人是貪狼。他盤算著,按之前的計劃,七里這會兒應該已經用高超的忍術潛入了摩伽羅號,如果她也無法找到騰格斯,那可能就是騰格斯單獨跟著貪狼做什麼事去了。
建文遠遠看去,那邊胖船長和泰戈和毛利搭上了話,兩人就跟他去驗火藥了。看來貪狼的確不在,建文便也大著膽子偷偷潛向摩伽羅號。雖然他也算跟貪狼經歷過一些風風雨雨,但這對貪狼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交情,一般人想撇清這種關係還來不及。遇上泰戈和毛利,建文還可以周旋一下,但要是碰上貪狼,他一個不高興把建文捏死都有可能。
「騰格斯!騰格斯!」建文潛行到摩伽羅的船下,小聲喊了幾聲。
然而無論他怎麼喊,都沒有人回應,而且由於火藥交易那邊愈發嘈雜,騰格斯能不能聽見他的喊聲都是兩說。他爬到甲板上,一個水手也沒有,看來是這次貨太多全上岸了,海盜們直接把船扔在了岸邊——畢竟沒有人像建文這樣敢偷偷潛入貪狼的船。
他走到人頭柱旁邊時,七里也從桅桿後繞了過來,四目相對,之後,兩人同時搖了搖頭——看來都沒有找到騰格斯在何處。
「不用看了!那小子早就跑了,估計是回他蒙古老家了。」他們身後,一個威壓性的聲音道。
建文和七里心中一驚,趕忙回頭,他們是怎麼都不會忘掉這個聲音的,聲音的主人正是貪狼。
只見貪狼仍舊赤著上身,站在船頭,濕淋淋的古銅色肌塊在陽光下顯得分外凝實,背後傳來陣陣尾鰭擊水之聲,看起來剛剛乘鯊歸來。只見他抬腳一躍,輕飄飄落在甲板上,拿起舵台上備好的一樽美酒一飲而盡。
看貪狼沒有什麼戰意,建文也就放鬆了戒備:「他不是在跟你學操船嗎,跑回蒙古做什麼?」
貪狼看著岸上,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怎麼知道?現在我無聊得很,你是要接替他來挨揍嗎?」
雖然貪狼嘴上挺嚇人,但建文覺得他今天有點怪異,好像有什麼別的大事要忙。建文也向岸上望去,卻見到放火藥的石灘上吵吵嚷嚷,人群簇擁,似乎是起了爭執。
「怎麼回事?」他和七里對視一眼,心中暗道。
貪狼和建文、七里三人從摩迦羅上下來,走到碼頭時,剛剛還意氣風發的胖船長正被毛利綁在火藥桶上,摩伽羅號的幾個海盜用利器把他圍住,更多海盜則完全把胖船長的其他水手圍了起來。建文四周打量一番,卻沒有見到那個抱長銃的水手小武。
獨眼泰戈看到建文後只是驚訝了一下,隨即就向貪狼請示道:「老大,探子抓住了。」
「貪狼將軍,誤會一場啊!」胖船長綁在火藥桶上高聲討饒,剛才的傲骨全然沒了,「小的們對將軍仰慕得很,這次也算是借交易的名頭一睹將軍丰姿……」
不知怎地,建文總覺得這個胖船長的仰慕之情竟是發自內心。但獨眼泰戈在一旁搶白道:「少來這套,你們若不是另有所圖,怎麼在交易上兜兜轉轉?」
建文見此情形,知道應該是誤會,這泰戈一定是出什麼不合理的交易條件強買強賣,導致胖船長反悔了。
「先不說別的,探子是怎麼回事?」建文知道如果任由泰戈說,這胖船長估計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於是先開口問泰戈。
泰戈回道:「老大被你們大明通緝懸賞了。」語氣中竟帶著三分自得,彷彿在他看來這是多麼值得炫耀的事;接著他就被貪狼瞪了一眼,縮回脖子不敢說話了。
通緝?建文正想著,突然覺得領口一緊。他掙扎兩下,發現自己已經被貪狼一把揪住領子拎到他面前,速度之快,連身旁七里都沒來得及反應。
眼前的貪狼眸中好像要射出利箭,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那個撿了便宜皇帝的叔叔,海鷗一樣的匹夫,竟然在北海組建了水師,想殺老子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