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狼 一

騰格斯頭上有些冒汗。伴隨著王狼的前進,整個林子裡的雪狼都聚集過來,足有百頭之多,它們通過未知的感召來到這裡,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圈。

他知道草原上的狼群,幾十頭已經算多的,這林子裡竟然有這麼多狼,想要活著出去簡直不可能。

他舉著刀對準王狼,嘴裡不斷發出呵斥聲。如果能從王狼這裡贏下一局,也許有微弱的希望可以逃出狼群,但眼下看王狼漫不經心踱步的樣子,反而像是沒打算讓騰格斯離開。

雖然在王狼的威懾下,群狼沒有再發起突擊,但它們的圈子越來越小。在圈的正中,騰格斯咬咬牙,揮刀朝王狼砍去。

王狼反應極快,一口咬住刀身,兩排錐子樣的牙白森森地嚇人。騰格斯雙手把穩刀柄,從王狼口中把刀撤帶回來。狼牙與刀刃發出令人難受的摩擦聲,騰格斯一腳踢向王狼的下巴。王狼鬆開嘴,身子一矮,靈活地躲過騰格斯這一踢,轉而利爪一扒,竟將騰格斯右腳靴子整個撕掉,棉褲子也撕出一條巨大的裂縫。

騰格斯險些失去平衡,光著的右腳用力踩進雪裡,一股冷氣往頭上直衝,頓時凍得腦袋生疼。他再次舉刀砍過去,王狼又是同樣的一招咬住刀身。騰格斯雖是天生蠻力,但這次與王狼角力卻感到明顯的阻礙,看來這頭巨獸也不再輕敵,拿出了十二分力氣作戰。

「嗆啷!」

刀已經飛出幾丈高,釘到了大杉樹上。騰格斯大口喘著粗氣,他都不知王狼是什麼時候甩著腦袋奪走了他的砍刀。

說來也怪,這王狼卸了騰格斯的武器,倒也不急於進攻,只是呲著牙原地盤桓了幾步;而在單挑的過程中,幾百頭雪狼竟也沒有一頭上來幫忙,都是靜靜地觀戰。

騰格斯暗暗欽佩:「別看是幫畜生,倒是比人都懂得規矩。」

眼看是遇到了硬茬子,騰格斯深吸口氣,索性擺出蒙古摔跤的架勢,亮出空門對著王狼。王狼顯然也看出這招意在好整以暇,又是慢慢轉了一圈。

一叢雪枝從高空「彭」地墜落,王狼渾身一激靈,朝騰格斯猛撲過來。騰格斯早就等著它這一竄,他閃身躲過王狼的爪子,狠狠抱住它的腰用力朝著地上一摔。

這一摔力道無窮,若是常人,腰只怕早就斷了。不料那王狼只是在地上打了個滾,就又站了起來,再次朝騰格斯撲來。

一人一狼你來我往,在杉木林中打成一團。騰格斯知道,與狼狗這種畜生搏鬥,頂、撞、抓、撲受了便也受了,真正怕的就是被它的鐵齒鋼牙咬上一口。不要說咬到喉嚨了,就算肌肉筋腱一被咬斷,也等於喪失了戰鬥力,只能任其宰割了。

騰格斯努力避免正面應對王狼的利齒,王狼也盡量不把自己的後頸讓給騰格斯。轉眼幾十個回合過去,王狼挨了騰格斯不知多少老拳,嘴角都被打出血來,騰格斯身上的袍子也是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利爪隔著衣服在他身上抓出好幾條血道。

雪原被他倆弄得七零八落,騰格斯著急地想,若是在海上憑借飛魚珠的力量,虎鯨和鯊魚要打便也打了,反而在這冰天雪地裡不好使,腳底下打起滑來!

他索性踢掉另一隻靴子,撕掉被王狼扯斷一半的衣袖,露出強壯的右臂,雙手握拳;王狼甩甩腦袋,腰身弓起蓄力,身體像是繃緊的硬弓,然後突然發力,躥起丈來高,張著大嘴,居高臨下朝著騰格斯撲來。

騰格斯知道這一撲厲害,便伸出一雙拳頭左右開弓朝著王狼的腦袋砸去。王狼被砸得頭昏眼花,卻不顧疼痛狠狠朝著騰格斯的喉嚨咬去——而它這一擊也的確命中了。

尖利的劇痛感和隨之而來的窒息讓騰格斯心頭一片空白,若是在海面上,本來可以憑借飛魚之力躲過去的……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白茫茫的漫天風雪淹沒。

「長生天氣力裡,大福蔭護助裡

從合勒敦山而來,巴塔赤罕的子孫呵,

奉著成吉思皇帝、薛禪皇帝聖旨裡

忠勇諸怯薛每根底、諸管船每根底、諸海士每根底

如今依著別乞麾下的諸薩滿賢人的分付呵,無不推稱者……」

天地是一片雪白的光芒,彷彿除了這雪白再沒有其它物事。騰格斯覺得自己正赤身走在這片雪白中,從不知何處響起這支古怪的歌謠。

「展開雙翼的雄鷹呵,憑風而起,

青山與大河,每也休阻者,

即使是蒼狼和白鹿喲,也不能追上者……」

這是騰格斯小時候,父親博日特經常給他哼唱的一首歌,他長大後已經忘卻得差不多,現在卻又分外清晰地在他耳邊迴盪。

騰格斯覺得自己快死了,他回不到草原也回不到大海,只能躺在這片天地一色的白光裡。就在出帳子前,他擔心的還是老薩滿不肯說出靈船的來歷,現在靈船卻已經不再是問題,因為就連能活著找到它都已經成了奢望。

「行呵,行呵,大汗的馬鞭向著東方也。

俺每根底說者怎生般道的,俺每識也者……」

騰格斯嘴唇翕動,吟唱這首歌謠,漫天的雪白中突然現出一絲金黃色的光芒,在他眼前閃動。騰格斯伸手去抓那片光,他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他想睜開了眼睛,想大口地喘著粗氣,卻攔不住漫天的睡意襲來,將他吞噬。

《四海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