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失魂

和海水一起灌進建文耳朵裡的,還有青龍那轟鳴的叫聲。

建文說不出話,也動不了自己的手腳,只是看著頭頂的海面離自己越來越遠。餘光之下,仍有一些東西和自己一同緩緩下沉。

先是一袋灑掉的柿餅,它們在水裡泡了一會,便有幾條魚過來啄食了。

再是一個西洋的船伙氈帽,也不知道裝了什麼奇怪食物,灌了鉛似地向海底沉落。

還有七里的衣服在淺海中隨水流浮游,就好像在空中鼓著風飄揚一樣。

青龍的鳴叫聲依然如泣如訴。最後掉落的是兩顆巨大的琥珀色球體,它們一前一後地在水中下墜。

那是青龍船艏的兩顆琉璃眼睛。它們從建文身側滑下時,似乎轉了個向,那雙黑漆般的瞳孔對著他看了一眼,就慢慢變成了灰色,像塊石灰一般,溶化在了海水中。與此同時,充斥著這片海水的鳴叫聲也戛然而止。

一切從未如此寂靜。

建文最後的念頭是,自己從此就要沉睡在這片海域了……一隻纖纖細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像他乘著青龍船升騰到半空時一樣。接著,一道火紅色珊瑚從他們身下激射而出。

騰格斯踩著海面,雙翅疾速翻飛。他拚命推著他能見到的所有大塊木板和大號木桶,先是把在海面撲騰的哈羅德扔進桶裡,又把一塊大木板一腳踢給琉球三老。

三老好像是穿著什麼特殊的鞋履,本來在海面上踏著,這時也紛紛跳到了木板上,皺著眉頭向四處張望敵情。王狼也在刨著水找自己的木板。青龍剛剛在眾人眼前崩塌得一乾二淨,這是海面上僅剩的一些殘渣了。

一時間海面搖動,七里踩著一叢珊瑚,把建文從海水裡背了出來,跳到一個大木桶中。

「安答,你看見青龍的龍骨了嗎?」騰格斯這次想得倒是心細,「沒有那玩意,青龍可就找不回來了!」

他問了幾句,建文卻像渾沒聽見似的,完全沒有睬他。

「安答,你說話啊?」

騰格斯急著搖了搖建文,但後者只是不動聲色地慢慢地按著那塊玉璽,好像是在蓄力挪動什麼東西。騰格斯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他以為這玉璽要麼是會發動青龍重組船身;最少也應該能操縱這木桶自行移動吧?

可看建文左右徒勞地轉動手掌,面上古井無波,眼神也空空蕩蕩的;那玉璽本來還泛著金光,過了一會,可能是這東西自己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便自行熄滅了。

但建文還是忽而轉轉玉璽,忽而伸伸手掌,彷彿周圍的亂象全然與他無關。

騰格斯的期待落了空,他驚恐地看向七里。

「安答這是……被驚著了?」

七里搖搖頭,眼神中湧起一股她不常見到的恐懼。

而就在他們苦於自救的時候,那機關密佈的藻井已經攜著那團歲星,慢悠悠地飛遠了。

迎接藻井的是一支巨大的艦隊,那艦隊騰格斯在早些時候就打過照面,位於指揮船的正有當日追擊過他們的鐵面佛。他現在雖然在自己的船上,卻是畢恭畢敬地站在一名黑衣老僧的身後,顯然這老僧的身份要比這位將軍還高出不少。

在指揮船後面,分別有四艘大船,其中三艘分別裝載著一件奇物:一個是雙輪相套、佈滿秘符的巨大鐵環;一個是熊熊燃燒的佛燈,火焰似乎要舔舐到雲層中一般;剩下那個是一塊看起來半點都不會消融的紫羅蘭色的冰芯,內中有一個黑色的胎狀物。

第四艘大船立著四個天王像,各自將手臂伸向空中,那藻井幽幽浮浮地飛了一陣,正好落在那四尊像之間,被四個天王穩穩端住。

七里扳著建文的腦袋,盡量輕聲開口:「建文,清醒一點……你見過他們嗎?」

建文仍是不答話,當下扳著大木盆的邊緣,轉舵一樣向左轉了轉,意思好像是這就要走——當然,儘管他這雙手剛剛還能憑空操縱青龍船,現在卻已經難以把這木桶挪動半分。

「安答你跑什麼!你的青龍都已經散架了!」騰格斯有點著急,連連輕拍了幾下建文的臉頰,卻被七里抓住了手腕。

「別。」

騰格斯一怔,鬆了手。換作平時,如果他建文安答有哪裡不爭氣了,無論動口也好,動手也好,第一個可輪不到自己——因為七里早就會衝在前面了。但這次建文一副油鹽不進仿若失了魂的樣子,甚至已經有些惹人恨不得打醒他了,七里卻沒有一腳踹過去;哈羅德從另一隻木桶裡奮力劃過來,伸手摸摸建文的頭,又看看他的眼瞼,看起來也是焦慮得不行。

騰格斯抱著頭顫聲道:「安答他不會是……真的變成傻子了吧?」

眾人看看七里又看看大明的船隊,眼看那大明船隊緩緩轉動船頭,好像並沒有要攻過來的意思,卻是不管不顧地要離開了。

而現在滿肚子主意還通曉外交事宜的一個,已經完全傻在桶裡。

「安答,那些傢伙一定是收走了青龍的靈,你振作點,和俺一起去討回來。」饒是騰格斯百般鼓動,哈羅德如何按摩,建文始終是無動於衷,騰格斯撓著自己滿腦袋辮子不知如何是好。

只見建文傻扳了一會桶壁,好像是因為七里一直抱著自己不放,便空洞地望了她一眼,兩手一前一後無力地顛了幾下。

七里鼻頭被凍得通紅,她睜大眼睛道:「騎馬?你是說去阿蘇草原騎馬?」

她搖了幾下建文,但他也只是牽著韁,做著虛無的騎馬動作而已。

「你不要這樣……」七里嗓音發澀,而建文顛了不到五下,就又回去扳那個玉璽了。

「他娘的!」騰格斯急得罵了出來,「把安答弄成這樣,也不救治,你們休走!」

就在出事之前,七里剛剛還想像過她和建文在阿蘇山騎一匹馬的情形。這也許是建文解除心魔後許下的第一個願望,那幾乎是唯一一個屬於他自己的願望,當然同樣也屬於她。七里瞪視著一點點掉轉方向的大明船隊,眼中燃出怒火,她腦後的珊瑚也爆發出極為熾盛的光芒。

七里咬牙道:「三位伯伯,事關兩國利害,請你們不必插手,我也要卸去這總按司的職位。」她的意圖很明顯,那就是拚死也要去交涉一番。

沒想到山北親雲上看看對面的船隻,又心疼地看看七里,反倒頭一個冷笑起來:

「兩國?這老山妖弄傻了我喜界島的女婿,我喜界島已經是與大明結上梁子了。」

「……山北伯伯?」

山南親雲上也接茬道:「大明先把這女婿當眼中釘,現在又不想給咱們交份子錢,嘿嘿,那哥幾個還不納貢了呢!」

「諸位,」中山親雲上的聲音分外悲涼,「喜界島在大明與日本之間,自古以來都只是一枚被搬來搬去的棋子。但作為棋子,至少擁有選擇碎裂的權利。」

三位老者互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朝大明的艦隊高喊道:

「喜界島山南武者!」「山北武者!」「中山武者!」

接著齊聲喝道:

「今日!討伐大明!!」

三道閃電踩著海面,向大明艦隊直衝過去。

他們一腔怒血,把七里他們喊得頭皮發麻,淚水也湧上眼眶,只有建文還是不為所動地伸著手駕駛那大木桶。

幾艘打前陣的小船見有強敵襲來,紛紛射出箭矢和火銃,但哪裡傷得了這三位高手分毫?眼見他們踏上幾艘小船大鬧一番,把一幫北海水師的黑甲兵扔下海,接著就要衝到北海水師的指揮船前了。

鐵面佛在姚國師身邊聽到他們這麼罵陣,低聲道:「國師,這幾人雖然看起來是武夫,但似乎是一方統領。」

姚國師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鄭提督喜好以外交手腕綏靖四方,但北海水師是注定要在海上揚起風波的隊伍。」

鐵面佛心道自己明明一字未提鄭提督,姚國師卻顯然已然知道他這番言論是受了誰的影響,這神仙隔空打架當真是高深莫測,當下也便不知如何應對了。他見對面水上踩來三個速度極快的身影,便要下令火銃手準備好迎擊,可還沒舉起魚尾符,就被姚國師攔了下來。

「閶闔,阿景,明庶,你們去吧。」

接著他身後便有三人閃出,一個是被鄭提督打過一頓的黑人長老閶闔,一個是當日在佛島與姚國師報告的西人女子,還有一個生得矮矮小小,是個手拿魚叉、頸戴項圈的少年。

這三名神道官得了令,便趕過去與琉球三老在船上激鬥起來。

鐵面佛在一旁觀戰,看得嘖嘖稱奇。原來這姚國師手下的八名神道官,都來自不同的地域與種族,其位次安排也是按八方風序來的。加上之前「護送」鄭提督的不周、廣漢兩位,鐵面佛能數上來的已經有五名了。

叫阿景的西域女子嘴唇翕動,盯著山北好像在唱什麼咒語。山北開始有些支持不住,他判斷出這是一種迷魂術,當即扯下腰間一條繫帶,纏在眼上不與她直視,依靠長期訓練的忍術,聽聲音與其技擊。山南面對的那個少年明庶彷彿哪吒般在月光下左跳右跳,把一柄魚叉舞得倒海翻波,山南身上沒有兵器,還中了幾魚叉。

而閶闔長老的鐵鏈被鄭提督截斷過,但現在又可以照常使用了,只是接續處還留有一枚枚枯瘦的指印,顯然是被姚國師生生用手指修好的。中山與他激鬥在一處,依靠矮小的身形躲避鎖鏈的攻擊,一時不在下風。

正在琉球三老與三個神道官纏鬥之時,一個大木桶飛速地接近了鐵面佛的指揮船。那大木桶後面,騰格斯使勁全力推著桶壁,接著七里從桶內矮身竄出,腳下珊瑚湧現,幾下便上了黑船船頭,凌空打下一簇簇珊瑚來。

她腦後的珊瑚分明比之前又大了許多,也許是由於在瞬間擴張得過快,那珊瑚的末端竟然是蒼白的顏色。

姚國師躲過珊瑚的攻擊,任由那些火紅色的碎片在軍中炸開。與此同時,七里的聲音在船上各處傳來:

「把他還回來,否則今天一個人也別想離開。」

姚國師饒有興趣地看著七里拔出忍者刀,道一聲:「珊瑚珠嗎?力量還弱得很。」

七里一刀刺出,刀尖穩穩插入姚國師的胸膛,感覺卻如中敗革。接著,她只覺得一隻枯瘦的手在自己腦後的珊瑚上點了一點,便半側腦袋劇痛不已,直直從天空墜落下來。

所有的珊瑚能力剛剛彷彿消失了一瞬,那感覺好像還有些輕鬆……七里背後一痛,倒是沒有落水,竟然是騰格斯推著木桶及時趕到,停在了黑船下面,接著他也張開翅膀跳上了船頭。

七里仰望著船頭的老僧。這次遇到的勁敵,僅從戰鬥力來看,比蘆屋舌夫和幕府將軍加起來還要強。

果然,六息過後,騰格斯碩大的身軀也從天而降,直直砸在七里身邊。

「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姚國師探出頭高聲道,「他保持這個樣子,不問世事,不就最好了嗎?」語中理所當然。

眼見那巨大的木桶又要從海面上飛來,姚國師搖搖頭,道:

「玄武。」

他劍指豎起,做了一個奇怪的姿勢,接著指向木桶。從關押玄武的冰船上,突然「嗖」地射出一道激波,接著那木桶便像是在冰原上突然急剎的雪橇一般,停下不動了。

七里和騰格斯在木桶裡正使著勁,突然覺得渾身冷入骨髓。他們相視一驚,都下意識地想活動一下身軀,可他們同時發覺自己的動作越來越慢,到最後竟完全不能動了。

遠處,琉球三老的打鬥聲也停下來了,七里和騰格斯從桶中看到三個神道官回到船上,琉球三老卻沒有動靜,看來也是被如此禁錮了起來。

七里張張嘴,一時卻說不出話。只聽姚國師道:「百地家的女忍,你以為自己是最後一個倖存者,就能擺脫家族的詛咒嗎?你的家族千百年來痛苦不堪,全是因為當年和徐福合力偷竊那幅海圖——不然蜃靈是怎麼被海王擊潰的呢?」

「海王為什麼從那時起就……」七里突然覺得很多事情,在千百年前好像就埋下了引子,這種感覺讓她極不舒服。「可是,他為什麼不殺了我?」

姚國師從船頭跳下去。鐵面佛低聲道:「小心!」在船頭看去時,卻見他輕飄飄地落在了海面上;接著竟在海面上行走起來,如同行在地面。

他走到凍僵的哈羅德和王狼護著的大木桶裡,建文倒是沒有被凍結身軀,但他在自己的大木桶裡坐著,仍是在拿著那枚玉璽左轉右轉,眼裡空無一物。

姚國師伸出右手,想要將那玉璽拿過來。他輕輕一拽,接著「咦」地怔了一下,原來建文的手竟是死死地把住那枚玉璽。

姚國師又使勁拽了幾拽,玉璽仍然絲毫不動,建文臉上並沒有一副刻意要留下玉璽的神情,手上的勁頭卻已經出乎姚國師的意料之外。

他這才伸出另一隻手去,將建文的數根手指從玉璽上逐一硬掰開,那枚玉璽便終於拿到了自己手中——看來從一個常人手中拿玉璽竟要動用兩隻手這事,已經讓姚國師有些不悅。

但無論如何,這枚曾經動用了無數錦衣衛精英也沒能奪回的玉璽,如今總算是輕易地重歸大明了。

姚國師踏著水面重新回到船上,鐵面佛已經在那裡觀戰多時了。他將玉璽交給手下司官,對鐵面佛道:「老衲不喜歡親自出手傷人,如此情況你該當如何處理?」

鐵面佛沉吟道:「依照慣例,末將會發炮清除現場。」

姚國師突然抽動鼻子笑了出來,鐵面佛覺得他這次的笑容中有一絲陰森。

「果然如陛下所說,鐵將軍真是個直人。炮擊那個人的後果,不是你能獨力承擔得起的。」姚國師見鐵面佛略顯緊張,又寬慰道:「不過那人已經成了廢人,與死了也沒什麼分別,攻擊他這件事,老衲會負全責。」

鐵面佛冷汗直冒,聽姚國師這意思,如果剛才他立即下令炮擊毀滅現場,那天大的黑鍋可就落在自己頭上了,還好沒給人當銃使……

他沙啞道:「謝姚國師成全。」

連日來遇到的諸般異相已經大出鐵面佛平生所識,如今他對姚國師自然是言聽計從。抬頭看時,他突然見姚國師難得地皺了皺眉。

「國師,可有什麼不妥麼?」

「沒什麼,只是有些不喜歡的人將要來了。我們返程吧。」

鐵面佛點點頭,右手拇指捏著自己的魚尾符,終於嚥下一口唾沫——

他剛剛一直放不下的一件事是,就在剛才,這條銅質的魚尾符被那女忍者的刀生生砍出一條傷痕。那傷痕嶄新得有些劃手,但他始終沒有看到她是何時出手的,為何自己竟然完全沒有一絲覺察。

黑色艦隊消失在海面之外已經有好幾個時辰,眾人在桶裡也一動不動地凍了幾個時辰,青龍船的殘屑也還仍未漂盡。

待到天光快要升起時,七里才覺得自己可以動了,她將木桶劃過去,輕聲向建文呼喚:「建文,建文?」

然而建文仍是坐在那裡不動,手中操控著那並不存在的玉璽和舵盤,對她的聲音絲毫沒有回應。

「妖僧真的走遠了,你也應該演夠了吧?!」她提高了聲音。

騰格斯也緩緩活動起來:「我懂了,安答是怕那和尚抓你去大明,才故意扮成這樣子的對吧?」

但他們的猜測顯然是沒用的,這會建文不苟言笑,比剛才還要清冷。

七里終於貼著桶壁,失神地坐在了桶中。

「是我瞎猜的。」接著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

這時,哈羅德的腦袋又從桶上冒出:

「七里閣下暫且冷靜,咱家認為他可能只是與青龍的連接被強行斷裂,一時失了智。」

三個親雲上不顧重傷,也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哎呀……也許就是丟了魂。」「需要有個慣在神社當差的巫女,來叫一下魂。」

哈羅德望向七里:「雖然這不太科學,但死馬當活馬醫,也不妨一試。否則咱家可就要給他放血了。」

「可是……我不會啊。」七里道。「什麼巫女神婆的,忍術裡並無這一項。」

她又望向琉球三老,三老立刻繃起了臉,雖然他們自己提的建議,但他們也是只會說不會做的。

此時一個聲音在桶外響起:

「我!!我會,我會。」

眾人向發出聲音的人看過去,竟然是抱著王狼的騰格斯在水中舉起手。

在木桶裡跳薩滿舞並不容易,不到一刻鐘,那大木桶就不知進了多少水,騰格斯也逐漸口乾舌燥起來。

這麼跳了一會,建文的目光先是被騰格斯吸引,甚至笑了兩下。騰格斯見他初步奏效,便加了勁,但沒跳幾下,又見建文扁著嘴把頭擰到一邊了。

「你!你到底要怎樣啊?」騰格斯一屁股坐在桶裡,也和七里坐在一塊了。

七里剛剛已經在想喜界島如何可以留下他,保全他的殘生了,儘管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實在令人討厭,但她好像又只能這樣做。

天亮起來了,樁樁件件仍然沒有個頭緒。騰格斯嘟囔道:「現在咱們連艘船也沒有,逃都逃不走……」

「嗷嗚——」

他正說著,王狼卻突然朝著日出的方向叫了起來。

騰格斯往外看了一眼,一個划著小舟的模糊剪影,正在初生的朝陽下向這邊趕來。

「老薩滿!」騰格斯激動地喊出來,「是真正會叫魂的人!原來你真的沒死——」

接著,他的笑意在臉上凝住了。

那朝陽下的來者雖然也戴著面具,但身影十分高大,一身複雜的飾品也和老薩滿完全不同。

「不是老薩滿?」騰格斯道。

「……但卻是個熟臉。」哈羅德也從桶中鑽出腦袋道。

《四海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