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龍城的道路十分安全,似乎所有具有敵意的生物都在嚴冬中回到巢穴裡蟄伏起來。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總而言之,在蘇的感知中,曾經無時無刻不在周圍徘徊的危機感已全部消失,而且消失得過於徹底。
寒冬時節,並不僅僅是冰冷、食物匱乏以及富有輻射的落雪才是旅行者的敵人,隨著變異的加速,耐寒、耐熱、耐輻射的變異生物不斷出現。各種生物的食譜也逐漸變得寬廣,能夠嚼吃一切有機物已經算不上特別罕見的本能。
蘇和在荒野中一樣,保持著勻速奔跑。因為傷勢未癒的關係,他只以20公里左右的速度前進著。每一次長途跋涉,蘇都會習慣性地觀察周圍的環境,並且與記憶中的世界進行對比。他發現記憶中的變異生物都在以可怕的速度變得更加強悍,生長週期也變得更短,不過生命也隨之縮短,不知算不算是一種代價。
以舊時代的視角,動盪年代的每一種生物都可以稱得上是恐怖,因為許多生物進化的過程可以在十幾年內完成,而某些肉眼很難看見的微小生物甚至可以在一年內變異多次。其實人類變異的速度並不弱於其它的變異生物,能力域帶給人類的並不僅僅是強悍的肉體、超卓的智慧抑或是敏銳的感知而已。能力的獲取與進階是基因層面的變動,當能力達到足夠的位階時,人還能不能稱之為人,已經是一個疑問了。但是在動盪時代,沒有哪個傻瓜會提出這個問題,這非常的無聊,因為沒有能力就意味著無法生存,或者只能像條狗一樣的活著。那些身具高階能力,不用擔心自身生存的人也都對這個問題保持沉默,或許是因為隱隱的恐懼。
蘇大腦內的永久記憶區提取出來的資料顯示,在他遇到的人中,荒野中生存的人平均死亡時的年齡為29歲,女人生下第一個孩子的年齡是11歲,每十七個嬰兒中只有一個可能存活。而在龍城,雖然由於時間過短無法獲得足夠多的資料,但是顯然,數據應該比荒野中至少好上幾倍。
在分析這些數據的時候,儘管不時會有有關於荒野的記憶畫面閃現,但蘇心中是冰冷的平靜,沒有任何同情或者是悲憫這類的情緒存在。在大多數時候,蘇總是保持在幾乎毫無感情存在的狀態內。這種非人的冷靜,已經在無數次的戰鬥中讓他成為倖存者。
一邊奔跑,蘇一邊檢查著永久記憶區的數據,一遍遍回放最近經歷過的重要戰鬥。讓他頗有意外的是,永久記憶區的範圍有些許擴大,能夠容納的數據量也相應提高。雖然提高的幅度非常有限,可能連5%都不到,但這還是蘇發現腦中存在永久記憶區後第一次對這塊區域有所提升。
暫時還想不出這次提升的用途,蘇也就不再去想,等回到龍城再去查查看有沒有相關的資料。或許找海倫是更好的辦法,但是對海倫本能的疏遠讓蘇決定多保留一些秘密。
在北方的戰鬥,可以算是暗黑龍騎的內戰,按照不成文的規則,內戰是上不了檯面的。也就是說,經歷了連番惡戰後,蘇在總部得不到一點功績和酬勞,而且還不能公開地宣揚殺了兩名暗黑龍騎的中校。
內戰無收益,這就是暗黑龍騎的原則。當然,在眾多的利益和理由面前,這條原則的約束力有時候並不怎麼強。
沒有收益,但損失是真實存在的。與藍蠍激戰、奪回鐘擺城後取得的戰利品,已經全部被導彈化成了飛灰。雖然最終戰勝了暗黑龍騎裡的三隻禿鷲,可是裡卡多手下的扈從和戰士也損失慘重。蘇的扈從沒有戰損,不過來自羅克瑟蘭與奎因部屬的普通戰士幾乎損失殆盡。人員、訓練以及裝備,加總在一起對蘇來說已經是個天文數字。
龍城已經在地平線上展現,蘇卻停下了腳步,望著在雲下霧間若現若現的龍城,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有憤怒,有不解。憤怒的是執刀的黑手是從背後捅來,內戰無收益,就這麼簡單嗎?是否有強大力量的人都可以不用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負責?而蘇的不解,則是梅迪爾麗的突然出現以及她和帕瑟芬妮的激戰。
帕瑟芬妮已經回到了北方,她的扈從們也損失慘重,幾乎折損過半。現在的帕瑟芬妮麾下的扈從還不到10個,所以她自嘲的說,再這樣下去可要真的變成光桿將軍了,一定要回北方再賺點錢才行。
她走得很匆忙,根本沒有給蘇詳細詢問的機會,只是叮囑蘇回龍城後先把傷養好,另外不要去追究卡馮等人幕後的主使,現在不是時機,蘇也沒有這個實力。
因為帕瑟芬妮走得太急,蘇也就無從得知她與梅迪爾麗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現在想起來,似乎是因為她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才匆匆離去。問題的答案,或許在龍城,或許在其它地方,但是得到答案的鑰匙,只能是力量,壓倒一切的力量!
蘇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戰鬥,無休無止的戰鬥也給了他無法替換的財富,那就是進化點,大量的進化點。在修補最嚴重的傷損後,蘇仍有66個進化點!這足夠他生成一個新的七階配方能力。而每一個七階能力,哪怕是配方能力,都擁有瞬間改變局部戰局的力量!
原始的冰冷逐漸佔據了蘇的身心。對他而言,龍城不止是一個補給基地,而且是充斥著未知敵人的城市,在面對敵人時,蘇永遠都是冰冷和殘酷的。
龍城並不是荒野,蘇也不再是那個行走於核廢料間的原始獵人。回到龍城後,他就發現,有太多的事等待著他去處理。
麗、裡高雷,乃至裡卡多、漢倫以及兩名倖存的扈從都住在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中。在一一見過他們後,蘇不得不承認,海倫不僅僅是一個毫無情感的技術狂人,她還是一個非常高明的醫生。蘇到來的時候,他們僅僅在私人醫院中過了兩天,但傷情都在好轉。麗還需要住幾天院,裡高雷已經能夠拄著枴杖四處亂走了。強大的格鬥域能力賦予了漢倫同樣強大的恢復力,兩天時間他的傷勢就基本痊癒。
傷得最重的是裡卡多,他的一半內臟幾乎都打爛,但是在海倫親手為他做過手術後,當蘇走進他的病房時,裡卡多竟然斜靠在病床上,嘴裡咬著根煙,一邊翻看著舊時代的色情雜誌。
看到進入病房的竟然是蘇,裡卡多眼睛一亮,不顧護士殺人的目光,將半截香煙直接吐在地上,居然從床上跳了下來!
可惜,裡卡多明顯高估了自己的肉體力量,落地時的震動立刻讓他臉色慘白,僵硬地向前栽倒。蘇吃了一驚,連忙扶住了他。
過了好一會,裡卡多才吸了一口氣,臉上重新有了血色。他有些虛弱地笑笑,仔細地看著蘇,忽然一拳重重地擊在蘇的腹部!剛動過大手術的裡卡多拳力有些出人意料的沉重,可是蘇腹部輕輕一收一放,就不動聲色地接下了這一拳。
「能看著你活著回來,真是太他媽的好了!」
拳力的反震讓裡卡多臉上的血色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他仍然咧嘴大笑,全不顧笑容已然扭曲。
蘇微微笑著,素來不擅言辭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素性就一言不發。
才笑了幾聲,裡卡多就痛得倒吸冷氣,不得不扶著蘇才能站穩。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旁邊竊笑的護士,忽然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右手探出,狠狠地在她大半露在外面的乳房上捏了一把。身材惹火的護士驚叫了一聲,她的躲閃看起來反倒像是迎合。
裡卡多摸了幾下,就收了手,向她笑著說:「我沒什麼事,你先出去吧。」
護士再看了看裡卡多的臉色,確認他不太可能突然死去,這才離開了病房。出門之前,她還向蘇看了一眼,水波蕩漾的雙眼中充滿了赤裸裸的挑逗。
自從拆下身上繃帶的那一天起,蘇已習慣了女人以及男人投來的貪婪或挑逗目光。對於這個護士的暗示,他當然無動於衷。然而感知極為敏銳的蘇,卻發覺護士投向裡卡多的目光要比看自己的熱切得多,甚至帶著些狂熱。
蘇從來不以自己的容貌為傲,反而認為是一個麻煩。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隨著能力的進階,蘇已察覺自己的容貌也相應有所變化。至少以大多數人的標準來說,蘇正在變得越來越漂亮。是的,漂亮。這是一個十分恰當的形容詞,即使和帕瑟芬妮站在一起,蘇也並不遜色多少。
裡卡多似乎感覺到了蘇的想法,忽然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問:「你知道為什麼她對我要比對你熱情得多嗎?」
蘇注意到了護士態度的分別,卻並不覺得這算是一件事,所以微笑回答:「無所謂。」
裡卡多搖了搖頭,拍拍蘇的肩,笑著說:「別總是表現得像個大人物!要知道,構成這個世界的大多只是些普通人,你要試著從他們的角度看看世界,才會理解他們。比如說剛才那個美女,每讓我摸一次就會有100元:這不是約定,但我總會付錢給她,也就成了一種約定。等我的傷好了,並不介意和她度過幾個充滿激情的夜晚,她今年的收入會因此增加一倍。這同樣不是約定,但我會付錢。她沒有天賦,不會產生高階能力,這一輩子也注定成不了大人物。對她來說,錢就是最現實、也是惟一能夠依靠的東西。現在你明白了,為什麼我遠遠沒有你漂亮,也沒有你那麼酷,她卻更喜歡我了吧!」
「我過去也都是付錢的。」
蘇皺眉說,這是他的原則。可是他也明白,在荒野中的時候,他仍然非常的窮,自然無法跟裡卡多這樣擁有家族支持的人相提並論。即使是現在,他也不會像裡卡多這樣做。蘇時刻記得,帕瑟芬妮仍為他背負著巨額的債務。
裡卡多笑了,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在醫院裡躺了兩天無所事事,就胡思亂想一下。我在想,是什麼讓我們高高在上,可以隨意奪取他人的生命?是能力。擁有能力的我們,在荒野中生存的流民面前,就是神。我們可以為所欲為,而不受約束,因為流民不可能對我們形成任何威脅。同樣,擁有更高階能力的人在我們面前,也有為所欲為的可能。所以我們習慣於把注意力聚集於能力者身上,而對更多沒有能力的普通人視而不見。」
蘇若有所思。
「也許,這個世界並不屬於我們,而是屬於這些默默任人宰割的普通人。」
蘇正想著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時,剛剛還像一個哲人的裡卡多忽然堆上奇異的笑容,壓低了聲音,很有些神秘地說:「嗨!不說這些無聊的了。兄弟,你知道嗎,我在這裡發現了一個超級美女!你完全無法想像她的性感!」
「超級美女?」
對於裡卡多的變臉本事哭笑不得的蘇,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這間醫院中會有什麼超級美女,醫院裡的每一個醫生護士他可都是見過的。除非裡卡多把剛才的護士當成了超級美女,如果是那樣,蘇要開始懷疑他的審美標準了。
或許女人是男人共同的話題。裡卡多兩眼發光,是切切實實、真實不需的發光,他湊近了蘇,以幾乎不可能被聽見的聲音說:「她是……海倫!」
「海倫?」
蘇失聲叫了出來。換了其它任何一個名字,都不會讓他反應如此激烈。蘇不假思索地補了一句:「你說那台冷冰冰的醫療器械性感?」
裡卡多深深地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斷言:「無法形容的性感!」
蘇忽然感覺到房間中的氣氛有些異樣,還未及回頭,身後就傳來一個冰冷、機械、永遠一成不變的聲音:「你說誰是冷冰冰的醫療器械?」
蘇苦笑,緩緩轉身。
他實在不明白,以自己的感知能力,怎麼會沒有發覺全無能力的海倫已經站在自己身後?難道是自己的注意力全被裡卡多吸引了?
「這位蘇少校,請你跟我來一下。」
海倫冷冷說完,就轉身離開了病房。蘇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跟著她而去。
在離開病房前,蘇向裡卡多看了一眼,看到的是他正盯著海倫的背影,眼中全是迷戀。
隨著海倫走進她的實驗室時,蘇的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他並不是畏懼,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就像是一個做錯事被抓住的孩子。
雖然在過去的歲月中蘇大多時候是冰冷到幾乎全無感情,但那只是極端苛酷環境下的一種自保本能,而且蘇時時刻刻都有著隱約的危機感,似乎有什麼天敵正在默默地注視著他一樣。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並且不選擇任何朋友。
被帕瑟芬妮半誘惑、半強迫地拐進暗黑龍騎之後,蘇的世界徹底發生了變化。無窮的任務、豐富的物資、強大且複雜的能力體系,以及盤根錯節的人事關係,都是過去所沒有過的。戰鬥在不間斷地進行著,敵人也比過去更加強大和狡猾,相應的,得到的回報也十分豐厚。比如說能力的提升,他在還不到一年時間內提升的幅度就相當於過去多年的總和。當然,有些東西也是不能替代的,還是要靠時間來積累,例如戰鬥的智慧。
不間斷、高強度、大部分時間無法單兵解決的戰鬥帶來了另一個結果,就是蘇感覺,自己似乎多了些朋友。朋友,這是過去根本不在蘇字典中的一個詞語。在生與死之間,才能夠真正看出人的本心。如海倫,如裡卡多,乃至於裡高雷、麗、奎因,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和蘇並肩作戰,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也沒有退縮過。擁有永久記憶區的蘇,記憶力完全可以和智腦相媲美,但即使記憶力很差,他也不會忘記這些。
蘇並非無所畏懼,對於強大的敵人,他也會感到害怕,但是現在他害怕的情緒更多地源自身邊人。他會擔心梅迪爾麗,會憂心帕瑟芬妮的辛苦,也會牽記著裡卡多的傷勢。
對內軟弱,對外強硬。蘇覺得這樣沒有什麼錯。只不過在梅迪爾麗離開後,在整整七年的時間裡,他沒有軟弱的機會。
現在,坐在海倫的面前,蘇的心臟很有些不爭氣地跳得快了。海倫沒有任何能力,甚至任何一個一階的能力都沒有,如果不考慮她變態的智力和古怪的情感,完全就是普通的女人。但是她那非人的氣質讓蘇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她與性感聯繫到一起去。
海倫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看著蘇,但是看得出來,她的目光焦點雖然落在蘇的臉上,心思卻完全不在這裡。以海倫那張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當然不會洩露她的心事,但是蘇看著她的眼睛就是隱約感覺到了她的一點情緒,似乎是,悲傷。就是這一點悲傷,讓海倫從一台器械重新變成了一個人。
她的眼中罕見地有了幾根細細的血絲,並且眼角上掛著揮不去的疲倦,看來這段時間她也累得不輕。
蘇心中有些隱隱的愧疚,甚至有了個念頭,在預期要來的身體檢查中是否稍稍配合她一點。只是這個想法剛剛浮出水面,就被身體各處傳來的強烈反對給鎮壓了下去。不過蘇並不以為意,在關鍵的時候,他自己的意識依然可以壓制身體的本能。
不過接下來只是常規性的檢查。海倫讓蘇躺在床上,對他的身體進行了一次掃瞄,取了一管血液作樣本,就結束了檢查,沒有提出任何讓蘇為難的要求。
直到離開私人醫院,蘇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海倫有什麼話沒有說出來。
這一天非常的忙碌,蘇又趕到暗黑龍騎的總部,補領隨身戰術智腦,以及弄些裝備,把自己重新武裝起來。從絕地脫險而歸的他,手上的武器除了一把大路貨的步槍之外,就只剩一把軍刀了。
領取裝備的手續非常簡單,等到一切就緒時,才花去十幾分鐘。當然,快捷方便都是有代價的,總部提供的一切東西向來以昂貴而著稱。作戰服、附帶狙擊模式的步槍、彈藥、各種套件,以及一台戰術智腦,配齊之後,蘇的帳戶中又只剩下了幾千元。
雖然身上的傷僅僅好了一半,但窘迫的財務狀況決定了現在還不是可以休整的時候。蘇正想查找些新任務的時候,一名漂亮的龍騎文員走進了他的隔間,笑容慇勤而標準,說:「是蘇上尉嗎?胡裡奧中校想要和您談談,他就在總部大樓裡等您。」
「胡裡奧中校?」
蘇並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麼一個人,不過既然是中校,那顯然也是一個大人物了。
「胡裡奧中校是總部的戰術主管,負責任務的制訂、發佈以及審核任務人選。」
顯然,這是一個聰明並且善解人意的年輕女孩,望向蘇的目光中也有著不加掩飾的熱切。
聽起來是個相當關鍵的傢伙。蘇暗自想著,他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就隨著文員走向總部大樓。幾分鐘後,蘇已站在總部二樓,胡裡奧中校的辦公室前。文員通過對講系統通報了來意後,房門旁邊的擴音器中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房門自動打開了,裡面立刻撲出一股濃濃的煙霧,迎面撞在蘇的臉上,他的眼睛和鼻子在這強烈的刺激下本能地把一陣刺痛傳遞進大腦。蘇皺了皺眉,屏止了呼吸,並且封閉掉全身皮膚的毛孔,這才走進了煙霧繚繞的辦公室。
中校的辦公室堆滿了文件,完全一派舊時代的作風,和通過智腦完成一切的新時代特徵格格不入。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大得出奇的煙灰缸,可怕的是,裡面的煙頭堆得高高的,甚至都已經溢了出來。中校捲曲而又稀薄的頭髮緊緊地貼在腦門上,雙眼有些微凸,並且裡面佈滿了血絲。看上去,他就是一副幾天幾夜都沒有睡過覺的樣子。
「蘇?」
中校看了看手中的一份資料,又用發紅的兩隻小眼睛盯著蘇,問。
「是,您是胡裡奧中校吧,找我有什麼事?」
蘇保持著應有的禮儀,但並不想多說什麼。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在總部中的敵人遠遠多過了朋友。
胡裡奧將手中的文件扔到了蘇的面前,奇怪的是那幾十頁並未裝訂在一起的紙越過整張桌子落下,依然碼得整整齊齊。中校兩眼一眨不眨地瞪著蘇說:「這裡一共是11個任務,都是卡馮和瑪莉婭中校接下的,現在任務人全無音訊。蘇上尉,你是否可以給我一個解釋?」
蘇微微一笑,根本看都不看面前的文件,說:「這好像不是應該由我來解釋的事,您可以去找卡馮和瑪莉婭中校。他們才是應該給您一個解釋的人。」
胡裡奧緊盯著蘇,蘇碧色的眼睛目光柔和而堅定,分毫不讓地與他對視著。經過了讓人窒息的十幾秒後,中校將略顯臃腫的身體往椅背上一靠,說:「我的時間很寶貴!直說了吧,蘇上尉,我聽說是你殺了他們兩個,以至於這些任務都沒有辦法完成,其中有些是做掉一半的。這讓我非常的頭痛!」
蘇的目光漸漸轉冷,但仍保持著不變的微笑:「哪怕是您的腦袋痛得裂開,似乎也和我沒有關係。既然您聽到了某種傳言,那是不是已經得到了他們的死亡報告呢?」
中校的臉瞬間蒼白,看起來是想起了某些非常讓人不愉快的東西。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咆哮著:「你這是在威脅我?」
蘇很平靜,說:「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提醒您,不要試圖把一些不相關的事推到我的頭上。」
胡裡奧中校怒視著蘇,這一次當然又是無果而終。他點上一枝煙,狠狠地抽了幾口,一把抓回蘇面前的文件,搖晃著說:「小子,你給我聽著,龍騎的任務體系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每個任務的發佈和完成,都會對暗黑龍騎大的戰略方向有所助益!很多任務同時又關係著其它任務的成敗,如果任務體系的發佈者足夠高明,比如說我,甚至可以通過一系列任務來實現一場真正的戰役!卡馮和瑪莉婭中校是相當高效率的任務完成者,這張清單的任務都很重要,甚至關係到暗黑龍騎在很多地區的戰略態勢!你給我製造了足夠多的麻煩!」
「就因為可以有效的完成任務,您就可以無視他們其實是垃圾的事實?」
蘇的反問,讓胡裡奧的臉瞬間脹得通紅。
胡裡奧中校兩顆眼珠幾乎要完全凸了出來,呼呼地喘著粗氣。看起來他很想撲上來親手教訓一下眼前這個囂張狂妄的漂亮小子,但是理智在反覆地提醒他,現在胡裡奧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在戰場中往復衝殺的鐵錘胡裡奧。辦公桌前的蘇漂亮且精緻,就像是輕輕一敲就會粉碎的瓷器,但是所有過往的戰績都在表明,這根本就是假象。
「小子,看來你能爬上帕瑟芬妮的床並不僅僅靠著臉蛋,口舌功夫應該也不差!」
怒意上湧的胡裡奧已經顧不得許多忌諱,說著語帶雙關的惡毒諷刺。
蘇反而平靜了下來,如果是瞭解他的人在,就會知道這是他將要動手的先兆。
這個時候,蘇身上的戰術智腦忽然震動起來。蘇裝上耳機,啟動了通訊模式,耳機中立刻傳出裡卡多的強勁笑聲:「嗨,兄弟,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等等,怎麼了,你那好像有些麻煩?胡裡奧那傢伙雖然不算壞,但有時候是有些神經質,比較麻煩。」
蘇無視臉色越來越難看的中校,簡單幾句說了事情的經過。
對付胡裡奧這種人,裡卡多應該更加擅長,畢竟蘇才進入龍騎不久,對總部錯綜複雜的人情世故一竅不通。
胡裡奧耐心等著蘇說完,才冷笑著說:「既然你不打算承擔任何責任,那我也沒辦法。只不過我年紀大了,記憶力有些不好,今後你的任務申請可能會拖得長些才有可能批下來。你想問有多長嗎,天曉得,也許三年,也許五年。啊,我差點忘記了,似乎你的帳戶裡只剩下3400多元,省著點用,也許能撐上個一年。」
看著蘇平靜的臉色,胡裡奧忽然感到有些心虛,於是笑笑說:「想動手嗎?可以,儘管打。不過不要忘記了,你拳頭打的是整個總部的官僚體系!」
蘇忽然笑了,原本如豹子般收緊的身軀放鬆下來,舒適地靠在椅子上,說:「胡裡奧中校,您別忘了,我是科提斯訓練營出來的。」
「我記得。」
胡裡奧臉上的肉跳了跳。
「從少尉到上尉,我僅僅用了半年不到。」
蘇更加放鬆了。
「我知道。」
「也許用不了幾年,我就是上校了。」
蘇說。
胡裡奧沉默。
「我記仇,不介意將復仇的範圍擴大一些,比如說仇人的女人或者是孩子。而且我的復仇手段有心人應該很清楚。也許用不了幾年,我的仇人們就應該仔細考慮一下他們退休後的事情了。」
蘇的微笑純淨而美麗,像是正在誘惑人類出賣靈魂的惡魔。
辦公室內煙霧繚繞,悶熱並且嗆人。胡裡奧忽然覺得今天的暖氣有些熱得過頭了,下意識地鬆開了一顆領扣。
蘇的微笑更加漂亮了,在胡裡奧眼中,也就是更加的刺眼:「你看,我也是個怕麻煩的人,或許今後好好合作會是不錯的主意。如果往長點看,死兩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胡裡奧哼了一聲,將手中的文件收進了抽屜,說:「或許。不過那要看你陞遷的速度是不是有你說的那樣快了,暗黑龍騎的軍階可不是牛肉,想要的時候隨時可以插一塊。」
蘇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起身離去,結束了這段典型暗黑龍騎式的對話。
直到辦公室的門關好,胡裡奧繃緊的臉才放鬆下來。他覺得脖子中有些濕濕膩膩的,伸手一摸,才發覺不知何時全是汗水。剛才蘇的話雖然簡單,但是句句切中要害,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來自荒野的野蠻人能說出來的。即使是有人在後面指點蘇,那也是個深諳暗黑龍騎運作規則的傢伙,這樣的人再配上手段出奇殘酷狠辣的蘇,的確不是他願意得罪或者是招惹的。
在暗黑龍騎總部裡,胡裡奧無疑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但悲哀的是,在這個講究個人能力至上的時代,沒有足夠後台背景、並且在多年案頭工作中戰鬥能力逐漸下降的胡裡奧中校地位反而沒有以前顯赫。
胡裡奧重重地出了口氣,剛要再點支煙,忽然看到旁邊老式屏幕上跳出一個消息,那是暗黑龍騎總部發出的公開通告。
胡裡奧眼皮跳了幾跳,不知為什麼感覺到有些不安。他點開消息,才看到原來是一封軍階晉陞通告,內容非常簡單:「蘇上尉因功績卓著,自今日起晉陞為少校。」
走出總部大門的時候,蘇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名少校。他的耳機中,不停地傳來裡卡多得意洋洋的大笑:「你看,蘇,還是我的辦法有用吧,幾句話可以搞定的事,為什麼一定要動手呢?親愛的蘇,你要記住,智慧才是決定一切的力量!這就是為什麼我是少校而你只是一名上尉的原因。等等,我這有一條消息……」
耳機裡沉默了一會,才傳來裡卡多咬牙切齒的聲音:「該死的!蘇,你也是少校了!」
蘇笑了笑,沒有回應,其實對於這個消息,他也感到有些意外。耳機裡裡卡多的聲音變得鄭重起來:「好了,說件正事。卡馮和瑪莉婭給我們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失,雖然他們死了,但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龍騎裡是有內戰無收益的說法,但那只是表面上的規則。實際上的規則是,收益是要我們自己去收取的。我已經得到了必要的情報,等我出了院,蘇,和我一起去收取收益吧。」
「好。」
蘇答應的很直接,他也的確需要這筆收益。戰死的戰士中,有很多是有親人的。他們的撫恤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到時候,你可別不適應。」
裡卡多意味深長地說了句。
在蘇離開後不久,暗黑龍騎總部的大門外出現了一個奇特的訪客。這是個十分年輕的男人,腳步有些蹣跚,衣服破破爛爛,依稀可以看出暗黑龍騎的制服樣式,透過衣服上的破洞,還可以看到身上縱橫交錯的未癒傷口。他的短髮十分凌亂,還有大片燒焦的痕跡,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儘管十分虛弱,而且還帶著不輕的傷勢,這個年輕男人的身軀卻挺得如劍一樣筆直,逕直向著威嚴、莊重的暗黑龍騎總部大門走去。
守衛的兩名龍騎還從來沒有看到過敢闖龍騎總部的閒人,但是這名年輕人身上有種奇異的氣勢,讓他們不敢過於失禮。其中一名守衛將步槍一橫,攔住了年輕人,說:「這裡是暗黑龍騎的總部,除了正式龍騎和工作人員外,只有有通行許可的人才能進入。」
年輕人抬起頭,向守衛望了一眼,有些不悅地說:「怎麼,難道在你們擔任守衛之前,沒有把每一位正式龍騎的相貌記住嗎?」
守衛仔細看著年輕人,忽然大吃一驚,立刻行了一個最標準的軍禮:「原來是奧貝雷恩閣下,非常抱歉!」